《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41、初见

　　第四十一章初见
　　公主衡一行抵达南申国都谢邑，已是离开鳐城三日以后。
　　此次比武求亲盛会，唯有郑国一行人住在谢邑城王宫里，好歹公主衡是参加盛会的唯一待嫁女孩，千金之躯的公主，理应居住在王宫，而不是专门修建的行宫里，各诸侯都对此表示理解，无有任何异议。
　　兰台宫原是南申后昕夫人的宫殿，为表示对郑国君后的重视，昕夫人大方腾出自己住所给郑国国君、夫人及公主衡居住，以示尊重与礼遇。
　　公主衡居住的院落在兰台宫深处，一脚跨进院子，清爽的凉意舒适怡人，院落里青竹参天，一阵风吹过，沙沙作响，光影，透过竹叶的缝隙，在青石小径上洒下片片斑驳。院子里，一条水脉清澈见底，无声地流进二院，二院正中有一汪宝葫芦形状的溪水，水里终年小鱼穿梭，据说冬天再冷，这汪宝葫芦都不会结冰。
　　连廊柱子和地板漆成朱红色，楚人尚红，南申概莫能外。曾鸣早已蹦跳着把几个屋子都看了一遍，公主的上房自然也没放过，南申派来伺候的内侍宫女们看见活泼好动的曾鸣，忍不住面露微笑。
　　“公主、公主，”曾鸣瞪着亮晶晶眼睛，满脸惊奇：“墙壁是香的。”说完，鼻子凑到墙面，夸张地嗅了一嗅。九锦好奇，也凑上去嗅了嗅：“真的唉，香。”
　　站在旁边的一宫女娇俏地解释道：“抹墙壁的灰泥里裹了香椒粒，故而香气持久。”南申毗邻楚国，建筑、服饰、习俗等深受楚国影响，就连口音里也夹杂了一丝楚人的软糯，很是受听。
　　“哦，”众人恍然。
　　“姑娘芳名？”九锦问那宫女。
　　“在下青柠，昕夫人派我等来伺候公主，公主有何需要，但请吩咐。”
　　见青柠的衣着比其他宫女更加华贵，人样子清秀端庄，说话沉稳，便知是宫女头儿了，衡冲九锦使了个眼色。九锦心领神会，从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个袋子，递到青柠面前：“公主赏赐，拿去和大伙儿喝顿酒。”
　　青柠白净的小脸霎时红透，跪下道：“郑国君上、夫人和公主均是我南申国贵客，小人等万不敢怠慢。”
　　衡此时才开口道，声音轻缓、音色优美：“本宫远道而来，多有打扰，青柠不必推辞。”青柠不敢抬头，从语气里揣测这位主子话语不多，一句顶一百句那种，口气却是不容置疑。遂接过袋子，和九锦一起去沐浴房做准备。九锦看上去比自己小，一问，十六，果然小自己三岁，仙女一样的温柔可人。九锦一路介绍道：“公主性子温和，对下人彬彬有礼，宽容大度，只一点，极爱干净。”
　　“九锦姑娘放心，兰台宫别说屋里，就是院里地上每一颗石子都擦洗的镜子一样。”青柠自信地道。
　　带着九锦来到沐浴房，推门有一扇巨大美女出浴图屏风，肩颈裸露，轻纱松松裹住胴体，若隐若现，香艳十足。转过屏风，左侧是一排一人多高衣架，右侧则是梳妆台和一张软塌，一色雪白，纤尘不染，再往里走是一扇小门，门里有一个下沉式浴池。浴池用汉白玉大理石砌成，光润白彻的台面泛着牛奶般光泽，池水清澈，水面漂浮一层玫瑰花瓣。浴池不大不小，容纳四五个人绰绰有余，浴室里热气袅袅，却不显丝毫闷热，九锦抬头看去，屋顶呈现排排横竖条纹状排气孔，难怪不觉闷热。九锦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道：“贵国昕夫人常来此沐浴？”
　　青柠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院落是昕夫人表妹子贞公主居住的，子贞公主的浴池在东院，这个浴池是专为衡公主新修的。”
　　九锦好奇地问道：“子贞公主也是卫国公主？”
　　青柠道：“对啊，是昕夫人姑姑的女儿，从小被卫侯封为懿公主，不过，大家还是爱叫她子贞公主。”
　　九锦不再继续深问，适可而止。
　　姜艺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见衡时的情景，只是一眼，那天蓝色的身影便融化在她的骨血里，挂念了一生，生生折磨了一世。或者说她融在了那抹天蓝里，无怨无悔，从此忘却自己。
　　父亲和母亲、子贞姨今日盛装出席晚上宴请郑国君上、音夫人的晚宴，本不需要她出席，后来，宫女来报，说君上请丽公主出席晚上宴会，因为郑国公主衡已到谢邑，晚间随郑国君后一同过来，丽公主理应作陪。
　　姜艺感到的莫名慌张，心里一阵发紧，雪白的额头冒出一片虚汗。“公主，你怎么了？”正在给姜艺梳头的红柚停下手，关切地望着铜镜里的娇美容颜。随即又叫小宫女拿来奶片，让公主噙在嘴里。姜艺从小有饿晕症，腹中饥饿，就会浑身冒冷汗，晕厥，吞下甜食，即可。按现在来看，就是低血糖。
　　“没事，红柚，”姜艺闭了闭眼，嘟囔道。三岁那年，红柚到宫里伺候她，那一年，红柚八岁。一转眼，十一年过去，红柚越发像个姐姐。
　　夕阳，恋恋不舍留在天边最后一缕光束，郑国国君姬友携音夫人一行来到紫阳宫。姜艺随同父亲、母亲和小姨一同在宫门口迎接。郑国国君挽着夫人踏上殷红的地毯，款款而来，如同明月打开了光线的闸门，好一对璧人，让人眼前一亮。
　　郑国国君唇上一副短髭，两边络腮胡修剪的整整齐齐，高挺的鼻梁衬出面部的英俊，宽阔的额头智慧而历经磨练，不大但深邃的眸子隐藏不住蓝莹莹的光彩，旁边画上走下来的女人应该就是名满天下的音夫人，音夫人今天的穿着和夫君有点像情侣装，银灰打底，红色点缀，姜艺老远看到夫人裙補上绣有凤鸟双连环图案，具有明显楚国特色。
　　音夫人肤白胜雪，一头如墨青丝高挽于头顶，一块马鞍状镂空掐丝翡翠拢住发髻，绳结打成蝴蝶状，一边坠下一颗通透的翡翠珠。双眸幽深黑亮，像能看进人的心底，轮廓精致、俊俏无双，一颦一笑，稳重而风情无限，恰如出水之芙蓉、临风之幽兰，南申国君霎那间石化了一般，昕夫人心里狠狠不屑了一口：“老色鬼。”心里这样骂着夫君，她自己的目光像渗了胶水，黏在音夫人身上不舍得挪开哪怕一刻，浑然未觉旁边子贞公主越来越冷的气场。
　　未等南申国君开口，一片天蓝色的飘逸如一道晴空里的瑰丽，晃的人眼花缭乱，公主衡赫然立在郑君和君夫人身后，一袭天蓝色博袍如她湛蓝的眼睛一样澄澈、透明，高高的薄冠上镶嵌一颗蓝色宝石，胜雪的肌肤明显来自音夫人，漆黑剑眉斜插入鬓，珍珠色的唇总是莹润而妩媚。
　　姜艺的心被狠狠灼烫，以后无数次回想起，她心口依然会剧烈抽搐，那晚的衡，她的衡，如同一轮冉冉升起的小太阳，暖得人心头火烫，那流光肆溢的青春、阳光、激情，刚毅而俊美。
　　丽公主姜艺浑浑噩噩，不知那一晚如何度过的，眼里、心里只有那无垠的天蓝色。
　　晚宴结束，公主衡随同父母一同回到兰台宫。音夫人不舍地把女儿抱在怀里，轻抚面颊，滑嫩的奶酪一般的手感令夫人叹息不已：“我的宝贝又瘦了，听你父亲说，鳐城之行颇为不易。”衡乖巧地倚在母亲怀里，贪婪地享受母爱的滋润，方才酒席上一杯薄酒让她面颊染上一层胭脂。
　　她孩子气地噘噘嘴，道：“无碍，都解决了，母亲不必劳烦。”衡从不喜欢把外面的困难告诉母亲，受父亲影响，在他们姐弟心中，母亲理应永远被爱、被宠、被惯，世间一切的烦恼，他们愿意悄悄解决，留给母亲的，永远是最好的。
　　国君姬友从里屋换了件便装出来，望着赖在夫人怀里的娇儿，才将将十七岁的女孩子，如花似玉，便要担负那么多压力，他心里一阵刺痛，眼中霎那间蒙上一片模糊，赶紧低头喝了口茶。
　　一片茶叶滑进嘴里，他顺口咀嚼起来，微苦，不一会，舌根弥散开幽幽的回甘，满口津甜，方缓缓道：“鳐城奏章到了，姬胤自裁，他家土地和货栈、酒楼等买卖铺子全部卖掉抵债，只剩鳐、宣、泽三城的田地，他遗书说愿意把三城田地都献给国府，换他一族人性命，从此他一族离开鳐城，远走他乡。普潭遒来问是否应允？衡儿，鳐城一事你最了解，为父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公主衡坐直身子，正色道：“姬胤横行鳐城二十年，强取豪夺，逼迫许多人家破人亡，他这一死，也算罪有应得。族人有一些是帮凶，但也罪不至死，既然他愿意拿土地换自由，女儿的意见是可行，把他霸占的田地还到国府，再分给民众，鳐城从此无饥馑。”
　　“听说，此次剿杀姬胤，楚南妹妹功不可没。”姬友问。
　　提到楚玥，衡顿时眉飞色舞，把楚玥怎样成功地先是把铁矿卖给姬胤，后又疏通朝阳表姐关系，借晋侯夫人的手查没那个铁矿的过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音夫人连连称奇，说要见见这个小姑娘，公主衡嫣然一乐：“女儿已将楚玥纳入商社正式成员，过些日子她要回新郑述职，我带她去见母亲。”
　　姬友又道：“姬胤一事处理完毕，鳐等三城着手基层官吏队伍重建，普潭遒问寡人要人咧。派去鳐城送粮的官员他看中一多半，说想留人家在鳐城做事，他尤其提到一个叫考叔的，说此人精明干练，想派到鳐城一个偏僻的老壅岭做里正。寡人不同意，这些从各国招募而来的青年才俊以后都要充斥到各个要紧部门，去做个里正，大材小用。”
　　考叔，好熟悉的名字，衡想了一会，忽然道：“父亲说的可是陈国考叔？”得到父亲肯定回答，衡遂把滑国酒肆遇见考叔过程说了一遍，尤其说到考叔在酒肆说书，形容她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屋人乐不可支，笑声差点掀翻屋顶。末了，衡笑着道：“女儿觉得，去老壅岭做里正，也是考叔所想。”
　　姬友忍住笑，道：“若考叔那小子自己真有那意思，寡人便同意。不把老壅岭治理个翻天覆地，别想出来。谁让他胡乱编排寡人公主。”
　　音夫人笑得泪水涟涟，怜爱地亲了亲女儿白嫩的耳垂。
　　衡把脑袋靠在母亲肩上，微眯着眼，似不经意地道：“后日八国的比武求亲母亲不担忧吗？”
　　音夫人闻言，粲然笑道，温柔得像一汪清泉，却无比坚定：“在孤家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母亲心里，谁敢伤害她的孩子，谁就是仇人。我的衡儿，谁也不能把你从娘亲身边夺走，我郑国的土地、子民，任谁不许夺走一寸、伤害一人。”
　　姬友扶桌郎声大笑：“我姬友此生有此夫人，夫复何求？”
　　公主衡反手把母亲拥在怀里：“后日，他们见到真正的公主衡，不知还敢不敢娶回家？”说罢，头扎在音夫人怀里，呜呜笑的浑身乱颤。
　　姬友和夫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衡儿，这是又要弄出啥鬼点子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