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40、南申

　　第四十章南申
　　南申国都城谢邑热闹非凡，齐、楚、晋、燕、西申、卫、陈、蔡八国国君、夫人、世子公子将齐聚在此，除了一年前镐京册封王后大典，这次聚会算是盛况空前，天下三个大国，齐、晋、楚都来啦。
　　秦没有来，曾是求亲使团之一的鲁也没参加此次聚会。原因很简单，不屑。秦人长期生活在西岐与犬戎人交界地面上，脾气秉性血性十足，他们笃信真刀真枪干，这么几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硬抢，与强盗无异，老秦人不掺合。
　　鲁乃周公后裔，一言一行尊崇礼仪，求亲，本为风雅之事，女方应允或拒绝皆乃正常，但以求亲为手段，意在强取豪夺别人土地，鲁，绝不敢苟同。
　　南申国与楚毗邻，却是好客热情，为此次盛会倾尽全国之力，在道路建设、馆驿、安保、组织策划等方面费尽心思。首先是道路，以前来谢邑的那些个坑洼小路一律拓宽、整平，路两侧种植各种花草树木，沿途馆驿扩建、提高规格，因规定各国不许带军队，安保完全交由南申国负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整个国家进入备战状态，八国国君王室，任何一人出现差池，搞不好就会引起战争。南申国君申伯已经一月有余没睡过一个整觉。好在他有一个得力助手，否则，这把老骨头真是有点吃不消。
　　“爹爹，”南申公主姜艺跳下最后一级台阶，上前扶住申伯。
　　“没个女孩样，”申伯疼爱地轻声道，“过几日诸侯面前艺儿可不得如此孟浪。”
　　姜艺一身大红裙，艳丽似火，明媚的眉眼如日上中天，绚丽夺人。一双墨色细眉斜插入鬓，葡萄一样黑黝黝眸子如两潭深泉，她咧嘴一笑，白如瓷玉的牙齿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六岁年纪，把少女的憨态演绎到极致，随后嘟嘟嘴，略显丰满的红唇带着露水般的光泽与清新：“女儿何曾在外人面前丢爹爹颜面？”
　　这倒是，女儿顽皮，但大场面从不逾越规矩。小孩子嘛，申伯爱怜地拍拍女儿肩膀。姜艺挽住爹爹胳膊，拾级而上，“爹爹今天来验收，艺儿心里还有点紧张呢。”
　　申伯闻言，哈哈大笑，唇上两撇花白髭髯随着笑声一翘一翘的“哦，我们从来自信过人的丽公主今日怎的有点心虚啊？”
　　姜艺把脑袋轻轻搁在父亲肩头，撒娇地道：“以前艺儿都是帮爹爹操办咱们申国国内事由，这次来的都是诸侯国君和他们王室，非同一般。”
　　跨上第一段平台，申伯有点气喘吁吁：“寡人老了，堪堪九十一级台阶，就能让寡人如此气喘如牛。”
　　“爹爹这一月都没睡好，眼下青乌可是有些个重。”姜艺心疼地用白嫩的小手摩挲着爹爹的眼眶，一股雾气弥漫在眼前。申伯抓住女儿柔荑，安慰道：“今晚，寡人可以高枕无忧，睡个踏实觉了。放心，我的小艺儿，爹爹不服老。“
　　说罢，转身向远处瞭望，顺着姜艺手指的方向看去：“南边两座园子是齐王和燕王的下榻处，齐和燕地处海边和辽东，喜冷恶热，在园子里挖出两个池塘，四周种上杨柳，借助池塘水气和风力，屋里十分凉爽。”
　　转了半个方向，姜艺又道：“西边是卫君和陈君行宫，陈君喜欢养孔雀，行宫里特地修葺了一座雀园，放养孔雀五六十只。”
　　申伯满意地抹了一撇胡子，道：“卫君年届八旬，年长体尊，听说他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每天起床都要在河流里畅游一个时辰方才用早膳。”
　　姜艺嫣然一笑，道：“此处没有河流，但女儿命人在行宫后花园挖了一个宽六丈、长二十丈的池子，池底和四周青石板铺就，虽没有大河宽阔，但供卫侯游泳，想是应该没问题。”
　　姜艺见爹爹气息均匀，眼珠转转，道：“爹爹与女儿再拾级而上？”
　　申伯抬头望一望青石砌就、宽阔舒展的台阶，问道：“第二段共多少级？”
　　“六十四级，取自先周公八八六十四卦象之意。”
　　申伯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往上攀爬，耳边则是她清泉一般动听的声音：“爹爹请看台阶。”申伯低头细观，果然，每一级台阶上都有清晰镌刻卦象、卦名、爻辞，他驻足细细观看了一阵，复又上行，边看边行，待六十四卦看完，来到第二层平台，“这个主意好，边走边看，不觉累矣，已到平层。”
　　姜艺双掌合十，喜笑颜开：“爹爹最懂艺儿。”
　　第三层最后四十九级台阶上建有此次比武求亲重要建筑：凤求台。申伯一鼓作气，终于到达终点，平台呈圆形，四根粗大的柱子顶起头顶一片穹庐，四方视野异常开阔，一目千里，对台下四方形校演场内情形一览无遗，北面的晋侯、楚王行宫绿树掩映中清晰可见，东方蔡、西申二国行宫屋顶在阳光下泛着赤灿灿光芒。
　　“各行宫内俱已布置完毕，爹爹一会下去台子再行校验”，姜艺恭恭敬敬答道。申伯摆摆手：“不必看了，艺儿办事寡人放心，唉...”申伯突然长叹一声，神情黯然。
　　姜艺心一沉，心知肚明，但没说。“你兄长要是能有你一半，寡人睡着也能笑醒。”申伯脸色阴沉。姜艺从宫人手里端过一碗温热的燕窝羹，调羹舀了一勺，送到申伯嘴边，宽慰道：“兄长爱玩闹，不够成熟，但本性还是淳厚的，上对爹爹孝顺，下对艺儿疼爱，假以时日，兄长长大成熟，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爹爹何必多虑。”接着，话锋一转，叉开话题道：“艺儿心里一直有一事不明，还望爹爹赐教。”
　　“说。”
　　“这次八国联合一起，明显对郑国没怀好意，不知爹爹为何愿意承接费力不讨好的主办方呢？我南申国小力微，此次花费不少，武儿实在看不出好处在哪？”
　　申伯拉女儿坐下，“为父问艺儿几个问题。”姜艺忽然着水汪汪大眼睛坐在爹爹一旁，只听申伯道：“首先，艺儿可知我南申国建国由来。”
　　这有何难，姜艺飞快地答道：“申国分西申和南申，西申居住犬戎一地，是周天子为防犬戎起异心而建，目下西申侯妹妹即为打入冷宫的申后。南申，就是咱们，与楚国接壤,天子本心意在监视楚。西申、南申都姓姜，先祖姜公子牙后裔，几百年来，姜氏忠心耿耿，无一例犯上作乱，倒是天子同宗手足，远有管叔、蔡叔作乱，近有姬姓诸侯存有二心，天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姜氏最可靠。”
　　申伯长喟道：“与大国为邻，监视、周旋于其中，无异于与虎谋皮。艺儿可知此次八国联合所为何事？”
　　姜艺微微一笑：“表面向郑国求亲，实则想瓜分鳐、宣、泽三座城池。”
　　“三座城池，八国如何分？齐、晋、燕、西申、陈、卫六国与三城并不相连，抢过来又如何统治？”
　　“呃，女儿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他们可以以地易地。”
　　“艺儿啊,”申伯霍然站起，双手背后，远眺谢邑：“如果这次他们尝到甜头，瓜分成了三城，后患无穷。以八国实力，足以荡平天下，那么以后也可以瓜分任一国家，他们此举意在试探，试探镐京天子态度、试探其他诸侯态度、试探此种联合模式能走多远，另外，几个大国也想也想借机排一下座次，过一下老大的瘾。”
　　姜艺一声惊呼，半天没出声。申伯回过头来，看到女儿小脸有些苍白，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艺儿别怕，有为父在。”
　　闻到父亲熟悉的气息，姜艺这才缓过神来：“女儿并非害怕，是在想人心总也贪婪无止境，单那齐、晋、楚三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国富民强，居然做此等事，让人不耻。”
　　“胜者为王败者寇，胜利者永远不会被批评的，历史，也多有胜利者篡改、书写。”申伯睿智的双眸闪过一瞬顽皮，他左手竖起三指道：“为父的第三个问题，艺儿可还想听？”见女儿点头，他缓缓开口道：“寡人观郑国，既不想嫁公主，也不想弃三城，换作艺儿，可有应对之策？”
　　姜艺眨眨黑瞳，遗憾地摇摇头：“爹爹可有答案？”申伯亦是无奈地道：“无解。不过，以寡人对姬友的了解和姬衡公主在滑国的所作所为，他们父女绝不会屈服，如何应对，寡人实在猜不透。”
　　姜艺一撅嘴：“爹爹都没有答案的问题，艺儿如何能解答？”
　　”哈哈哈，好，为父最后一个问题，邻居里，只有一个强大的楚国或一个强楚加一个强郑，艺儿认为这两种局面里哪一个对我南申更有利？”
　　“听爹爹意思，是想帮助郑国？”
　　“为父只想知道艺儿的想法，艺儿啊...”申伯话未说完，闻听一阵急促脚步声，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内侍急忙忙前来禀报：“天子特使已到谢邑，正在宫里等候君上。”申伯不动声色吩咐道：“弃车换马。寡人这就回宫，艺儿，和为父一起回去？”申伯征询女儿意见。
　　姜艺道：“爹爹先回，女儿再查验一遍，还有爹爹方才提出的几个问题，女儿想出答案，晚上回宫向爹爹报告。”
　　“好，都想通了，你问为父的答案自然也有了。”
　　高耸的凤求台，和煦温暖的风吹过，掀动姜艺火一样的裙摆，望着父亲一行渐行渐远的身影，姜艺陷入沉思，听说郑国公主姬衡不过十七，她究竟是怎样的人，让那么多世子公子趋之若鹜，不惜为她大打出手，而自己，默默地在这里为人家搭台唱戏。同是女儿家，姜艺想，她倒要好好看看姬衡究竟长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