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37、较量

　　第三十七章较量
　　第二天，鳐城公粮局门口竖起两排鲜衣怒马捕快，街面上巡逻兵士比平常多出一倍，公粮局门口贴出告示，凡是来购粮者，均由兵士护送回家，保证其安全。同时申明，胆敢殴打、威胁购粮者之不法之徒，一经抓到，立刻收监下狱。
　　时不时，有人来公粮局门口张望、犹豫，想进不敢进，毕竟，五个小刀币一升实在诱人。直到下午，才有胆大者，实在顾不了许多，开始进来购粮，公粮局说话算数，给每个购粮者派出两名护卫，护送回家。
　　第三天，购粮者越发多起来，其他粮店门可罗雀。普潭遒暗自松了口气，依照目前库存，估摸可以撑到涵囤粮食运来那天。
　　第四天一早，公粮局大门打开，刚开始营业，呼啦啦，不知从哪冒出黑压压人群，把个营业大厅填塞的水泄不通，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几个大口袋，嚷嚷买粮食，更有甚者，直接十斗、十石的买。人家要买，不能不卖，不大一会，大厅里高高的粮垛下去了一大半，但购粮者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队伍从大厅一直排到街市口，围观者也越来越多，有些人开始只是围观，后来看别人疯狂购粮，索性也加入到购粮大军中。
　　人越聚越多。
　　司田令大人预感不妙，深恐局面失控，吩咐人赶紧到郡守衙门报告。然后亲自跑到公粮局门口喊话：“乡亲们，国府存粮充足，从郑国涵囤运来的粮食十日后就能抵达鳐城，鳐城不缺粮，乡亲们不必一次购买太多，这天一天比一天热，粮食吃不了会生虫。”
　　“万一公粮局也涨到十五个小刀币，我们真要喝西北风啦。”有人说道，招来人群一片附和。
　　司田令连连摆手：“乡亲们，我国府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人群中跳出来一个年轻人，黑黝黝，贼壮实：“可我们听说，郑国粮食自己都不够吃，能给我们送粮？我们鳐城划归郑国才两月，不是你们郑国亲儿子，你们会管我们死活？”
　　司田令口干舌燥：“乡亲们，本官知道，以前的郡守为官昏聩，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粮商居然敢哄抬价格的举动。鳐城划归我郑国的确才两个月，你们不了解郑国，不了解我郑国君上，情有可原。本官以官爵、人格保证，涵囤粮食正在赶往鳐城的路上。”
　　人丛中一个精瘦中年男人突然扯着嗓子高叫：“就算涵囤粮食运来，还能是五个小刀币一升？以前的郡守没少跟我们赌咒发誓，结果还不是把公粮局的粮价抬的和粮商一样高。我们不能等啦，还是现在买到粮食最稳妥。”
　　人们群情激奋，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说的没错，粮食在手里最稳妥。”
　　“国府的话不能信，还得多买粮食......”中年男人脸上显出一种暧昧的幸灾乐祸。
　　某种莫名的恐慌弥散在鳐城上空，似乎饥荒在即，多存一点粮就意味活下来的可能性增加一分。许多人放下手里活计，拿出家里最后一点刀币，直奔公粮局，一传十、十传百，眼看正午过去，尽管公粮局伙计一刻也没有停歇，但门口购粮队伍不减反增。在阳光炽热的烘烤下，一股“公粮局粮食已不多”的流言悄悄传开，人们看看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就算轮到自己时，恐怕已无粮可买。人群逐渐失去耐心，开始有骚动现象。
　　司田令汗流浃背，瞄一眼街角，郡守大人踪迹皆无，“乡亲们，你们理智一些，如果君上不视你们如子民，如何派长公主来鳐城巡视...，”
　　一个声音轻佻地道：“既然公主来我鳐城，何不请出公主，让我等小民瞻仰一下公主仪容，听说长公主可是倾国倾城。”司田令愤怒地看向对方，正是刚才说话的中年男子，他一边说、一边和周围十几个男子发出猥亵的大笑。那十几个男子也皆冲司田令嚷嚷：“请出公主展示一下仪容啊。”“对，让我们小民目睹一下公主...”
　　“大胆！！！”晴空落下一声霹雳。
　　“踏踏踏”，两队身着青黑盔甲的铁骑簇拥着普潭遒赶到了，司田令心一放，腿一软，差点瘫倒。
　　城防令水滔面色阴郁，阴沉地不经意撇了眼人丛中刚才还手舞足蹈的中年男子。蠢蠢欲动的人群被这忽然而至的喝声吓了一跳，一眼瞅不到头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普潭遒面沉似水，一带马缰，坐骑轻快地跳上台阶。他如一匹狂怒的狮子，马鞭一指，厉声呵斥道：“抓起来！”
　　几个士卒冲进人群，扭住中年男子，四周十几个年轻人见状，欲上前抢人，可还没等动，士卒的钢刀已架上脖子。
　　中年男子死命挣扎，口里高喊：“小民触犯哪条郑国王法，光天化日，难不成还不让人说话。”
　　水滔以闪电般速度，抡起刀背，抽陀螺一样，抽向他脸颊。“啪啪”，两声连贯脆响，接着一声嚎叫，只见中年男子面颊涨红似血，嘴一张，“扑簌簌”，吐出十几颗牙齿，有的牙齿已经碎成渣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
　　普潭遒看都不看他，对着乌泱泱人群道：“我君上挂念鳐城百姓，特派长公主来鳐城巡视，解决尔等温饱问题，可尔等不仅不信国府，还助纣为虐，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手一指满地打滚的中年男子。“此恶徒仗手里有鳐城人口簿，早上购得十石粮，转手就卖给了外地粮商，每升十个小刀币。我君上、公主一片善心，却被此等恶徒当作谋取暴利的捷径。两个月前，本官上任伊始，曾颁发郑国法令，其中一条，任何人妄议国君、王室，棒杀！利用公粮局低价粮食谋取暴利，棒杀！二罪合一，水滔！”
　　水滔马上欠身，听候命令。
　　“立刻行刑。”
　　上来几个士卒，抻胳膊压腿把中年男子捆于行刑凳上，扒掉裤子，露出雪白臀部，男子仍在疯狂挣扎，口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呜”哀嚎。显然，都是徒劳。行刑手一棍下去，尾椎骨断裂时发出的闷响直接钻进在场每个人心里，而让人忽略了那一声高亢的惨叫。另一侧的行刑手迅疾加上第二棍，丰厚的后腿瞬间掀掉一层皮肉，大腿骨断折得迅雷不及掩耳，这一下，连惨叫都没了。左右不过十棍，才刚还活蹦乱跳的人就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身体正面却是完好如初。
　　人们惊恐万状，天爷，眼前凶神恶煞似的普郡守和平素里坐路边吃豆腐脑的是同一人吗？
　　普潭遒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心里变化，接着训话：“本官知道，尔等一些人心里认为鳐城划 归我郑国，你们就从国人降尊纡贵成了郑国小民，觉得低人一等。”有人左右观望，最后低下头。
　　“本官倒想问问这些人，身为国人，是能领到钱？还是领到粮？请你们再睁眼看看，今天来购粮的大多数人口袋里的刀币能购几升？家里存粮还够几日？再看看大街上寻常百姓的衣着，何曾有国人的光鲜！比衣衫褴褛略好一些。如果你们愿意再看的远一些，那些个辛勤耕耘的农民，他们一年里可吃过几天饱饭？”大多数人面色惭愧，身子不由缩了又缩。
　　普潭遒松了松马缰，马儿抖抖鬃毛，鼻孔上翻，打出一个大大响鼻，普潭遒拍拍它，继续道：“郑国的情形你们大约也知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得温饱、家家有存粮，这样的日子，你们不想要？”
　　“大人、大人，”人丛中，一位老叟举手高喊，人们左右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通道。老叟衣衫上补丁落补丁，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却意外地干净。须发皆白，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纹丝不乱。脸颊苍白，双目深凹，一双老眼饱经沧桑，只是纯净地活像孩童。
　　老叟来到郡守马前，“噗通”跪下，普潭遒见状，甩蹬下马，伸手相搀：“老人家起来说话。”老叟站起身，整整衣衫，对着郡守一揖到地。
　　“老人家何故如此？”
　　老叟直起身子，方才开口道：“大人是郡守，小老儿理当跪拜。那一揖，多谢大人教化。有人散布，说郑国接手鳐城，将会大肆掠夺粮食，到时鳐城百姓连树皮都吃不上。老百姓，目不识丁，思想狭隘，最易人云亦云、被人利用，请大人不要降罪。”
　　“教化子民，本官职责所在，怎会降罪，老人家多虑。”
　　老叟顿了顿，又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鳐城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民风本也淳朴。再淳朴的性情总被骗、被坑，最后也不得不刁滑。就拿小老儿来说，年轻时家里良田百顷、颇有资财，二十年前，连遭横祸，家产被人霸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小老儿手无缚鸡之力，不得已乞讨度日。”
　　“哦，”难怪举止不俗，普潭遒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老者，“老人家可知道害你之人。”
　　“怎能不知，”老叟长喟一声，“知道又怎样！就算立时报了仇又怎样！我妻、我子还能再活回来？就算给小老儿一座金山，逝者已逝，有何意义。只是苦了老母。”触及伤心处，老叟干瘪的眼眶尽染湿润。
　　“令堂还健在？”
　　老叟点点头：“若不是有老母需要尽孝，小老儿早随家人黄泉团聚去了。不说了、不说了，小老儿方才打城西过来，见粮商们把粮价抬到一升二十五小刀币。”
　　“哄”，如同水溅进油锅，惊惧的人群霎那间被扔进暗无天日的未来，人们再次骚动起来，普潭遒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噤声。”
　　“本官也知晓了。”普潭遒叫过司田令，递给他一卷布帛。司田令疑惑地展开，眼睛一掠而过，脸上一片愕然，随即又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看了又看，确信无疑，才在普郡守首肯下，对着人群高声诵读：“为确保我鳐城、宣城、泽城百姓安然度过青黄不接，本郡府宣布，即日起暂时关闭公粮局，三城内外同时设置粥棚，供应百姓一日三餐，直到庄稼收上为止。”
　　一模一样的告示同时在鳐城、宣城、泽城大街小巷张贴，以此同时，各街、各乡行动起来，纷纷依照国府要求搭建粥棚，三座城池沸腾了。
　　人们奔走相告，这下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狗日粮商，你们涨价吧，涨破天也与我们无干。你们说郑国人抢我们粮食，可事实是，公粮局粮价一直五个小刀币一升，所有诸侯国里最低价。倒是你们，多年以来，想涨价就涨价，你们吃的肚大腰圆，何时施舍过一粒米给我们小民。郑国君上、公主这是拿我们小民作子民呢。
　　人们路过粮店，偷偷朝二十五一升牌子吐口水，胆大者，趁人不注意，往店里扔石子，人心顿时分化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