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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拚了 ...

  •   第三十八章拚了
      公主衡对普潭遒工作计划甚为满意,只做了小小一点修改:“把守粥棚的军兵撤去一半。”
      普潭遒不解:“微臣恐怕那些个粮商再派人捣乱。”
      衡淡淡地似笑非笑,白腻得几乎透明的面庞不染一丝尘埃:“你派那许多兵把守,人家还敢往外跳?人家不跳,你怎么抓?”
      普潭遒恍然大悟,“臣愚钝。”
      难怪人人都说君上是老狐狸、公主是小狐狸,一点不假。君上是个爽直汉子,狐狸点不觉什么,倒是公主,偏生长得如此容貌,说不出的让人后脊梁冒汗。滑国平乱,只是听人说起,未曾亲身经历。粗粗回顾一下几天来的种种,一阵风吹来,普潭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浑身汗意涔涔。
      回到前院,远远望见大厅里人影绰绰,在树下站了一会,他平抬二臂,扩扩胸,迈步向大厅走去,部署下一步具体工作。
      后院书房,九锦从笼子里抱出一只淡灰色鸽子,小家伙滴溜溜转转眼珠,顺从而安静,公主衡掀开它右内侧翅膀,拿起朱砂红笔,点了一个清晰的红点。随即吹了几下,放回笼子。另一只鸽子如法炮制。随后,拎着笼子、牵起九锦的手来到院中,打开笼门,一人抱出一只,往空中一送,两只鸽子扑啦啦展开翅膀,分别向东方齐国和西北方晋国飞去。
      月光下,两张青春年少、姣好美丽的容颜紧紧挨在一起。“鳐城的事终于结束了。”公主衡仰望满天繁星,喃喃自语。九锦贴着衡姐姐温热的身子,浑身软成一瘫水,她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静止。
      春雨绵绵中,鳐城、宣城、泽城,三城内外,十里一座粥棚,沿途排开。每座粥棚,一溜排十余口大锅,热气蒸腾,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米汁,浓稠而晶莹,浓烈的米香刺激起人们的唾腺,不觉大口大口吞咽唾液。
      粥的稀厚也有标准,饥荒年,没有收成,野菜和在米粒里一起煮,半菜半粥或菜少粥多,青黄不接,国府存粮充足,整粥。
      傍晚时分,普潭遒巡视到老壅岭。
      雨天,天早早黑下来,粥棚早已亮起火把,吃粥的人们或蹲或坐,脸埋在碗里,顾不上说话和其他,狼吞虎咽稀里哗啦往嘴里扒拉饭食。普潭遒从一个刚打好粥的小男孩手里拿过粥碗,看了看,堆尖尖米粒,他满意地点点头,把碗还给小男孩。
      看守粥棚的最高长官、一个什长见是郡守大人,连忙跑过来施礼。普潭遒问问情况,什长不敢隐瞒,据实报告:“白天有五个娃娃七个大人吃撑了肚子。”
      普潭遒心里一紧:“人怎么样?”
      “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从午饭开始规定,每人每顿只准吃两碗。”见普潭遒面无表情,小什长慌了神,赶忙跪下:“粥棚乃国之大事,小人不该私自作主,请郡守大人恕罪。只是老壅岭山高路险,进出不便,小人本打算派人出山请示,奈何一去一回需要整整两天时间,小人怕又有人吃撑肚子,故而私自作主。”
      “如果本郡守没有发现,你是不打算说了?”
      “小人不敢,小人本就打算三日后补给粮运到时,托运粮官把事情呈报给长官。”什长忽然头重重磕地上,不敢抬头:“大人,老壅岭实在太穷了。他们说,这辈子都没吃过饱饭,野菜汤里能有一小半米饭就算过年。有的人家,一家几口穿一套裤褂,谁来粥棚谁穿。大姑娘和兄弟爹妈挤一个炕上,没衣服,出不了门。还有的、还有的,”什长实在说不下去,眼泪一滴一滴滴在黄土里,忍耐着哽咽道:“还有的姑娘就这样被、被糟蹋,怀了身子,实在活不下去,吊了梁,临死,都、都、都没穿件衣服。活人都光着,哪有衣服给死人穿,”铁打的精壮汉子,十个手指抠在土里,哭的像个孩子。
      普潭遒寒了脸吩咐道:“把里正叫来。”山高路黑,里正过来还要一会子,趁这功夫,普潭遒一行人各自领了碗筷去粥棚灶上打饭吃。吃过饭好一会子,普潭遒有些倦意,正眯眼打盹,有人禀报:“里正来了。”
      里正一看就是个老实敦厚中年汉子,听说郡守大人召见,吓的体似筛糠,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普潭遒问了几个问题,里正说不成一句完整话。怎么办呢,郑国接手鳐城两个月,人口土地户籍普查登记才刚完成,所有大小官吏调整目前止于县,如何扭转鳐城等三座城池土地兼并严重问题才是目前重中之重,县以下官吏基本沿用之前老一批。
      知道百姓穷,但没想到穷到如此不堪,穷的人伦丧尽、道德扭曲,普潭遒深深被震惊了,他感到仅仅吃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不由又想到那日公粮局门口乞讨的老人,也穷,但穷的一身正气、不卑不亢。穷,的确会产生许多问题,但如果说因为穷,所以丧尽天良,那么姬胤呢?这二十年,鳐城、宣城、泽城百姓的贫穷、困苦、不堪,他视而不见,甚至是始作俑者,他家族富可敌国,他的天良在哪里?
      普潭遒于是不再询问,简洁、直接命令里正:“你把村里男子组织起来,明天一早上山砍树,盖房子,钱,郡府出,把老壅岭年轻未嫁女子都集中起来住一起,衣服,”他一指什长:“你让兵士们把换洗衣服都拿给里正,先让姑娘们穿起来,补给粮队进山会把衣服都带过来,”普潭遒把脸扭向里正:“有身子的姑娘,好生照应,把娃娃生下,回头你把名单报呈上来,郡府开支养活。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如果再发生一列姑娘自戕,唯你是问。”
      里正开始吓的手脚冰凉,后来浑身火烧火燎,羞臊地无地自容,好像姑娘们肚子里的娃都和他有关,一味连连磕头如捣蒜。郡守大人不依不饶:“今日以前的事翻篇。从今往后,如果再发生未嫁姑娘被弄大肚子,嘿嘿...”普潭遒一声狞笑,像个活阎王:“油烹、水煮、凌迟、阉割,对付畜生,本官有的是办法,你过来,”一连叫了三遍,里正才哆嗦着爬到郡守大人面前,普潭遒阴森森笑道:“没做缺德事,不怕鬼敲门。你吓成这样,难不成做过什么缺德事?”
      里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没有,大人,小的生性胆小,有贼心没贼胆啊。”
      “那样最好,你去告诉村里那些个不安分的王八羔子,就说本郡守大人想在老壅岭抓个鸡出来杀给猴看,谁想做那只鸡,本大人成全他。你再回去告诉村里人,前日有人在城里公粮局利用低价转手倒卖粮食谋取暴利,被本官当场棒杀。不教而诛,是本官不对,教而逆行,顽冥不化,本官从不手软。”
      县守、乡约大人听说郡守大人夜宿老壅岭,连夜赶过来。普潭遒着重把老壅岭的事强调一番,县守和乡约大人吓得衣服湿透。
      离开老壅岭,普潭遒带着随从快马往鳐城赶。半道遇上信卒,信卒连滚带爬跑到马前报告:大人您赶紧回去,鳐城大乱。谁知普大人听完信卒描述,向东拨转马头:“去明水山庄。”话音没落,人马已窜出老远。信卒呆在原地,回鳐城不是往南吗?
      鳐城乱了。
      鳐城的老百姓造反了。
      城内共十六家粮铺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尤其城西十字大街拐角的姬家粮铺,已经被围了一天一夜,但人潮丝毫没有减少退却迹象,反而越集越多。
      鳐城的老百姓饿了,其实他们已经饿了几十年,饿,成了一种常态、习惯,于是没人再追究为什么挨饿。可就在两天前,他们饿惯了的麻木的肠胃终于体会到饱的滋味,还是香甜软糯的白米粥。许多人,端着香喷喷的粥,不敢相信,疑惑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舌头一缩,像被灼伤,在嘴里回味许久,才又小心翼翼伸出来再舔一舔,这回,确信不是做梦,张开嘴,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喷涌而出,喷出过往几乎被尘封的心酸。成年人,嗷嗷大哭,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许多孩子,从出生这是第一次吃如此厚浓的白米粥,一张小嘴显然不够用,不大一会,小肚皮撑的滚圆。
      夜里,吃饱了的大人孩子们很快进入梦乡,幸福的滋味飘荡在鳐城。天一亮,他们洗过脸,穿上最好的衣服,拿着饭碗去到就近的粥棚吃早饭,好日子就要来了,穿上最好的衣服,以示庆祝,可当他们到达粥棚,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
      粥棚被推倒掀翻,只剩一根柱子光秃秃立在那里,灶台砸的稀巴烂,昨天还热气腾腾的锅象一个破球被甩出老远,倒扣在地上,锅底正中显出一个大洞,有成人两个拳头大小。雪白的大米撒的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把米深深踩进泥里。不少兵士倒卧在地,满头鲜血,痛苦呻吟。
      昨晚,鳐城许多粥棚都难逃一劫,被人砸了。
      没有一人哄抢地上洒落的白米,他们纷纷蹲下,捡拾起还能吃的粮食,倒进米口袋。另一些人帮助清理粥棚,和赶来的医官一起救助受伤士兵。没人抱怨,静静地、静静地做着手里的事,可是,某种东西在这安静中发酵了。
      快到中午时分,有人带来消息,说昨晚有一伙子人到郡府粮库所放火,企图一把火烧光郡府囤粮,被抓住,供出主谋,乃是鳐城粮商,具体谁家粮商,司刑令大人还在审问。人们听完,继续埋头干活,只是更加沉默,粥棚重新竖好,淘洗净米,从家里拿来小锅,熬上粥,大人们呵斥着饥肠辘辘哭闹的孩子,把最先熬好的粥端到受伤兵士面前。
      又有消息传来,放火的人供出昨晚砸粥棚也是粮商们主使,正在熬粥的一中年女子闻听,把汤勺往锅里“咣当”一撂,抬手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面颊,手指着一直低头烧火的中年汉子,破口大骂:“你有什么用!嫁给你二十年,挨饿二十年,替你生下三个娃,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这好容易郑国君上给口饱饭吃,可那些个黑了心的粮商不让,你还搁这烧火!有人成心饿死你老婆、娃娃,你还是个男人!?窝囊废!”
      男人脸红脖子粗,头上青筋突突跳,鼻孔急促地喷着粗气,弯腰从灶口旁抄起一把砍柴斧子,转身就走。
      女人愣了一下,从后面撵上来,一把拽住男人胳膊:“你干嘛去?”
      男人一甩,挣脱女人的拉扯,双眼充血恨恨地高吼:“谁想饿死我老婆娃娃,老子就劈谁。”
      女人心一横,扭回头冲三个正在搭建粥棚的精壮小子高喊:“老大、老二、老三,抄家伙,有人不想让我们活,和他们拚了!”
      拚了,两个字喊出鳐城人压埋心里二十年的痛苦与折磨。不是没有人拚过,但被以前郡府轻轻松松镇压,镇压过后,等待他们的是更加疯狂报复。“用操控粮价和佃租方式生杀予夺,鳐城,谁敢和我作对”,姬胤原话。
      二十年时间,“井田”,中间“口”的四周基本上被以姬胤为首的粮商们吞噬殆尽。赖以活命的粮食让人操控,命也随之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拚了,拚吧!
      一口饱饭,刚刚食髓知味,睁眼有人要夺走,不!男人女人们拿起随手之物,斧头、砍刀、钉耙、锤子、木棍、石头、碗碴,奔向最近的粮铺,他们一路走、一路喊、一路骂、一路咒,似要把二十年的怨气全都倾倒出来。所到之处,人流不停加入,很快汇成浩浩荡荡大军,团团围住鳐城各个粮铺。
      粮商们去郡府求救,城防令水滔派人到各个粮铺驻守,防止□□、伤人,其他不管。
      对峙,正在进行。
      郡府,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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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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