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17、考叔

　　第十七章考叔
　　现在，巨源客栈每天门庭若市，求见衡公主的人已经排队蜿蜒至另两条街，不分昼夜、没黑没白。
　　费邑街市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热闹，商家开门营业，行人每天在增多，酒肆里最是热闹，一到晚上，红灯笼点燃，远远望去，喜庆而火热。商人都是生意经，一看巨源客栈门口没日没夜的队伍，都是商机啊！卖水、卖酒、卖饭食，困了，给您老搬张床铺，五个时辰一金，到最后，费邑出现一个最热门职业，帮人排队，您老留下姓名、住址，估摸快轮到您，有人会去府上通知，于是一个个求见者的姓名、住址都被郑国商社标注过出身、职业后送到了公主衡的案头。
　　这一晚，费邑城里最高大上的酒馆里和往常一样，吃客们边啄饮，边听着台上的说书“这郑国衡公主殿下可非凡人，自幼随君父练武，打熬的一身好筋骨，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双臂一抖，千斤力气，这晋国太子如何是她对手，刚打了个照面，晋太子就心生怯意，只好硬着头皮和衡公主动手，衡公主虽然武艺高强，毕竟是女孩子，心里一软，手下留情，让了晋太子三招，可这晋太子以为衡公主不是他对手，嗯，来劲了，啪啪啪，花拳绣腿越发舞动的漂亮，衡公主一瞧：小子，得意。于是使出一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招数：扫堂腿。耳闻只听咕咚一声，晋太子摔了个狗吃屎，满嘴血，门牙掉一颗...”
　　酒馆东南角一个用竹帘隔出的雅间，里面已经爆笑掉下两个下巴，原致和九锦笑的东倒西歪，本来席地而坐的，这会子已经瘫在软席上，上气不接下气，原致一个劲重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说书先生口里的衡公主，不，公子，此刻表情怪异，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三位公子，小女子进来了。”一个清脆、爽利的女声传进雅间。
　　“请进。”九锦应道。
　　门帘一挑，一个红艳艳身影走进雅间。进来的女子身材高挑、苗条，皮肤白皙，典型滑国美女的模样：眼窝有点凹陷，眼眸晶亮，睫毛黑浓卷翘，鼻梁挺直，嘴巴有点大，但丰厚有型，都说滑国人有犬戎人血统，传言不假。
　　“今日让老板娘费心了，劳您亲自送菜端汤，”衡欠身客气道。
　　被叫作老板娘的滑国美女端着一托盘，托盘里放着三碗羹，她双膝跪坐在矮桌边，把羹碗一一双手奉给在坐三人，最后一个给的九锦，九锦双手接碗时，老板娘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她的手，眼眸盈盈，风情万种的看了一眼九锦，九锦面红耳赤，羞怒的瞪了她一眼，可人家已经扭过脸去和别人说话：“小女子汝陵，女承父业，家里没男丁，不得已抛头露面经营这间酒馆。”
　　原致舀起一勺羹汤，尝了一口：“嗯，好汤，难怪说是你家招牌，汝陵姑娘原来是老板，不是老板娘，哪个男子若娶了姑娘，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汝陵顺势跪坐在小方桌一边，偷偷撩了一眼九锦，方才开口道：“听三位公子口音是新郑人？”
　　衡佯装没看见她小动作：“姑娘好耳力，我们是新郑人，来滑国做点小买卖。”
　　汝陵给三人斟上酒，不相信的咂了一声：“三位公子的样貌、气韵、举止，都是人中龙凤，哪里能是做小买卖的，说与谁听都无人会信。”
　　“哦，那姑娘看我们是做什么的呢？”九锦被汝陵一摸、一撩调戏的有点恼怒，语气中不觉多了几份凶狠。
　　汝陵姑娘愣了一下，水汪汪大眼睛朝九锦面庞上滴滴溜了几圈，神情无半分气恼，反倒透出点含情脉脉的意思，“郑国衡公主的门槛已被踏破，那些个没日没夜排队等候召见人，所为，不过一件事--做官。费邑街头巷尾酒肆茶坊见天议论这事。”
　　原致给她也满上一杯酒：“那姑娘希望何种人做这滑国的官呢？”
　　汝陵苦笑了一下：“老国君能说了算的时候，赋税低，老百姓日子都能过的去。后来老氏族掌权，国君不能全然做主，虽然赋税没动，但日日有官吏来白吃白喝不给钱，稍有良心的打个条子，让到国府衙门去要钱，没良心的，眼一瞪：再敢要钱，封你的店，抓你坐牢。平头百姓，无权无势，谁敢去衙门要饭钱。我爹有一回大了胆子去衙门要钱，人家说写条子的人早已调走，具体去哪谁都不清楚。我爹一下气倒了，躺了两个月才起来。”
　　她扭过脸，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接着道：“后来曾轨掌权，赋税一下增加好几成，压的人喘不上气，但白吃白喝的再没出现过。三位公子，你们问我希望何人做滑国的官，我答不上啊，都是饿狼，只知道要钱。若真的只能二者选一，我选曾轨，至少我明白知道每月应该交多少赋税，一样交钱，曾轨没给人脸色看、让人受窝囊气。曾轨一死，老氏族的天下又回来了，听说，排队求官的多一半都是老氏族子弟，喏，就连我这的说书先生都是来求官的。”
　　衡觉得有点意思，“权势可以让匹夫动登天之心，书生起鸿鹄之志。”
　　汝陵似没完全听懂，自顾道：“他排了几天，连衡公主门槛都没踏进，身上钱也花完了，就来酒馆找活干，让他洗碗，盘碗砸碎，让他切菜，手指切破，最后我问他会干什么，他说他会说话，我说你说的话客人爱听，我就管你吃住。这不，说的还不错。”
　　“都是他自己编的？”原致问，一想到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她硬生生憋住笑，憋的脸上肌肉抽搐。
　　“他说是他自己编的。”
　　衡低头沉思了片刻，道：“麻烦汝陵姑娘帮忙邀请说书先生来我们这雅间一坐。”
　　汝陵双手一拍，惊喜道：“我就说三位公子不是一般人，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一会，汝陵领进一名年轻男子，此人身材消瘦，四肢修长，黑黝黝皮肤，五官极为端正，二目炯炯，厚厚的嘴唇显出几分憨厚，正是刚才的说书先生。衡施礼作揖：“新郑周衡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称呼？”见眼前三位气度不凡，俊美风流的贵公子，说书先生顿生倾慕之心，一揖到地：“不敢，陈国考叔见过公子。”
　　原致打趣道：“你们别见过来见过去的，大家都是年轻人，毋须那么多繁文缛节。”汝陵知趣地退出雅间，留他们攀谈。
　　考叔也是爽快人，没半点忸怩作态状，许是说书口干舌燥、肚中饥饿，他喝酒吃肉，端的自然的很。
　　“听汝陵姑娘说，考叔有志在滑国为官。”衡问道。
　　考叔闻言，放下筷子，口中打了个唉叹：“说来惭愧。我祖上行伍出身，到我父亲一辈，老兄弟五房就出我一个男丁，其余堂姐妹共十三位。二堂姐嫁给了陈国公族大夫公孙巍，家里不许我从军，让公孙巍在国府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吏的职位，想我考叔堂堂男儿，自幼读书习武，如何受那嗟来之食，难不成要我二姐在其夫面前低头恳求不成。这不，听说滑国内乱已平，星夜赶来，希望能谋得一官半职，不负以往所学。”
　　九锦给考叔斟满酒，把酒保端上来的红烧羊肉放到他面前，他们都看出，考叔酷爱吃肉。果真，考叔脸一红，朝九锦拱了拱手：“让少公子见笑了。”他觉得这个白白嫩嫩，清秀可人的小公子很是可爱。说罢，挽起袖子，吃得满嘴油汤，一大盆炖羊肉见了底，把嘴一擦，大呼过瘾。
　　“不知考叔兄师承哪一家？哪一派？”九锦笑吟吟问道。
　　考叔正了正身体：“目下各种学派学说涌现，兵家、法家、墨家、阴阳家、名家，听说鲁国又出了儒家，我独爱道家。万物生长皆有规律，万物变化皆有迹可循，没有一尘不变的事物，昨天的太阳和今天的太阳肯定不同，因为它们不会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太阳本身也在变化。刚刚过去的你、我，和此刻正说话的你、我也有差异。每个学派都有自己的优势，我主张取长补短，不拘泥于一派一说，任何学派总要落地生根，我欣赏实干，师从实干家。”
　　“好个实干家，”衡拍手称快，二目微微眯了眯：“考叔可有意去郑国做事？”她故意说做事，而不是做官。事做好了，还怕没有高官厚禄吗？人人能力有限，有人适合做事，不适合为官，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是公主衡一直奉行的用人原则。即便对方不是大贤，愿意脚踏实地干实事也是可取的。
　　考叔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郑国一向对做官取贤要求非常严格，甚至苛刻，虽也心生向往。
　　“考叔犹豫？”原致看出他有所顾虑。
　　考叔面颊滚烫，内心又为自己刚才的窝囊懊恼不已，“听说郑国对官吏的任用非常严格，我刚才是担心不会被取用。”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考叔还年轻，就算失败，又能如何，大不了重来。”衡激将道。果然，考叔被这么一激，热血沸腾，脑袋哄哄作响，站起身对那三人恭恭敬敬施礼道：“考叔愿去郑国。多谢三位公子成全。”
　　“好”公主衡欣赏地望着他，道：“明日午饭后会有人送来官碟、马匹和十金，后日一早，考叔可起身去郑国，走遍郑国山水田间、城邑乡村，熟悉郑国民风、乡俗，两个月后去郑都国府，接受三个月的国政学习，之后会给你安排一个穷乡僻壤里长的职位，不知考叔可嫌弃？”
　　考叔呆呆地愣了半晌，忽然眼露狂喜之色，双膝一跪，纳头便拜：“考叔多谢衡公主知遇之恩。还是那句话，实干，给我一个穷里，三年后还国府一个安居乐业、民富里旺的好去处。”
　　公主衡三人对视了一下，话已说的如此直白，稍有点脑子都能猜出她们身份，这个考叔还是有点机灵劲。遂平静地道：“考叔请起，郑国不吝惜高官厚禄。干的好，高官可有，厚禄可得。考叔不必羞于说升官发财，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读书，就是为做个人上人，只要凭本事自己挣的，干干净净，别人亦无话可说，不过”公主衡话锋一转，戏谑道：“考叔可能认错人了，那衡公主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你看我可是？”
　　考叔羞愧的无地自容，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那些都是在下杜撰的，在下今日是头一回见过公主。”
　　“说书，博人一乐而已，但做事，希望考叔实事求是。”
　　“考叔受教，今日听公主一席话，振聋发聩，书读多了，未免迂腐。”考叔脸一阵红一阵白，内心挣扎半天，方才开口道：“考叔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如鲠在喉，不知当问不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