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12、平乱

　　第十二章平乱
　　一进屋，一股暖融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温度适宜，暖和而不干燥，四周不见一星炭火，想是用的地龙。
　　地龙花费巨大，必须僻出一间大屋，日夜不停烧热水，通过管子，把热水引到正屋地下事先埋好的管子里，管子里热水传温于管子，管子又传温于地砖，地砖把热量发散到空气里，周而复始，热水不断循环，屋子就暖和了。为保证温度，正屋地下的管子曲回拐绕，管子越多屋内温度就越高。别的不说，单是接放热水的青铜管就价值不菲。
　　一向节俭的郑国王宫里，只有音夫人和衡公主的寝室里安有地龙，衡十岁以后，就主动停了卧房里的地龙，她算过一笔帐，一个冬天烧地龙的花费足够养活两辆兵车。
　　奢靡的地上居然还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本身隔热，想来需要更多的热量才能穿透它把热量扩散到屋里。
　　屋子正南面摆放着一架编钟，古朴典雅的二十七枚三层编钟在烛光里熠熠闪烁，庄重敦厚。滑伯的爵位是伯，二十七枚正符合伯爵爵位。
　　公子成眼里一抹杀机稍纵即逝。
　　靠北上座铺就一张矮几，矮几上摆满酒肉，一名二十六七岁年轻人斜靠在矮几后，他目光阴鸷，鹰钩鼻子中间一块明显凸起，薄薄的唇上留有一道“一”字形短髭，眼脸下有两块明显纵欲过度的青痕，怀里搂着一个俊俏粉嫩十五六岁的娈童。客人进屋，年轻人并未起身，而是乜斜着眼，打量着郑国来人。随着来人脱去风衣雪帽，露出真面目，年轻人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直勾勾盯住对方，一时之间竟失了神。
　　郑国来人中等身量，身姿苗条秀丽，即便烛光也遮盖不住凝脂的肌肤，两道入鬓长眉如墨似漆，晶黑泛蓝的眸子精光四射，粉润的嘴角似笑非笑，弧度柔和的鼻梁高挺柔美，举手投足稳如泰山、风度翩翩，似画中走下来的人儿。
　　来人不紧不慢一抱腕：“郑国公子成。”
　　年轻人忽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摄心凝神，起身回礼道：“曾犁。”曾犁从出娘胎至今第一次觉得自己寒碜，“曾犁”，啥也不是，白身一个，人家可是郑国国君弟弟，正根正枝周天子宗室，宗室果然不同凡响，样貌风度如此出众，站人堆里一眼就看得出，曾犁自惭形秽的甚至掐灭了刚才瞬间的痴心妄想。
　　是啊，他姑姑被选入宫伺候滑伯前，他爹爹不过是乡间一铁匠，整日叮叮当当打锄头、马掌，三个哥哥都在铁匠铺里帮忙，他年龄小，命好，爹爹发迹他正好到读书年龄，这才能够读书识字和那三个文盲兄长拉开距离。
　　唉，那又如何，生下就是王侯将相有几人？大禹发迹前不也是个治水的水工。
　　调整好心态，把公子成让到客座，曾犁这才发现楚南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公子成身后站着名随从，一个俊俏伶俐着实让人怜爱的小人儿，红嘟嘟小嘴勾得人直想蹂躏，他不由目光猥琐地瞟了几眼，忽然感觉一股寒气自客座方向发散过来，公子成精光四射的眼里射出一道凛冽，饶是阴险的曾犁，心里也不由打了个寒颤。但面上依然如常，推开怀里娈童，坐直身子吩咐仆人给郑国客人端上酒肉。
　　公子成没动筷子，直接问道：“滑国目前动荡不安，你父亲曾轨犯上作乱，诛杀宗室，意图篡位，曾公子准备作何打算？”
　　曾犁一愣，没成想公子成如此直接，装傻充愣道：“我一没官职，二没兵将，还能作何打算，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罢了。”
　　“没打算？你藏匿姬晟作何。”公子成不给他喘息机会。
　　曾犁手一松，筷子夹起的一块鹿肉掉到桌上，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贵国果然消息灵通，看来我这府里上下需要好好打扫一下。”
　　公子成面有讥色，轻声道：“你和你父父子连心，尚且另有打算，何况他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接着口气一转，夸赞道：“你能藏匿姬晟，说明你比你父识时务，知道诛杀宗室的后果，周天子必不会答应，我郑国也不会答应。”
　　曾犁嘿嘿一笑，面露讥色道：“周天子的兵最快来年春天才发来，你郑国的兵车冒着齐漆深大雪，紧赶慢赶也要三日后才到费邑。陈国的兵车可是两日后赶到。”
　　“哦，曾公子这是准备待价而沽了？！”公子成冷笑道。
　　见撕破窗户纸，曾犁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曾劝过我父，他听不进去，一意孤行，我那三位兄长不仅不劝谏，还鼓动我父犯上，说白了，都想过一过太子的瘾，太子就一个，我父为滑君之日就是我曾家自相残杀之时，到那时，陈国或郑国的战刀都会砍下曾氏家族所有人头，把曾氏从人世间抹掉，包括我这一支。我无职无兵，想保住曾氏一点血脉，唯有出此下策，我父在滑国经营多年，军中和朝中一些将士、大夫多少与我有些交情。陈国表面上支持我父，其实二者之间积怨颇深，不亚于和贵国的关系，陈国早有除掉我父想法，我父却不自知，还指望陈国出兵帮他，可笑、可悲。”
　　“你不也指望陈国兵马吗？如果我告诉你郑国数千铁骑此刻就陈兵费邑南门外，你可相信？”
　　“不可能，”曾犁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转身吩咐人去南门外打探。
　　公子成根本不作理会，冷冷地道：“郑国公子可有戏言！”
　　曾犁一下僵在原地，脑袋瞬间空白。毕竟见过大阵仗，他很快清醒过来，不甘心地道：“贵国兵车战力，我叹服。至于铁骑，呵呵...攻打城池，恐怕铁骑派不上用场。”
　　“在我郑国铁骑面前，你们那堆战车形如齑粉不堪一击。攻打城池的确不是铁骑所长，但如果有人里应外合给打开城门，结果会如何？曾犁，你不用乱猜，滑国的老氏族们又联合在一起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付你们这些新贵，尤其弑君犯上的新贵，老氏族们恨不能食其髓、噬其肉，上至七十老叟，下至蒙童小儿，都自愿披挂上阵，杀你们而后快。另外，公子姬晟我亦可以随时带走，扶他上位。明早辰时前，一切战事都会结束。陈国探子会以最快速度把消息送回陈国，所以，你等不来陈国兵马了。”
　　曾犁沉默不语，他在等待，等待探子消息，等待老天将给曾氏安排一个怎样的命运。
　　屋里，安静的像没有人。
　　终于，探子送回消息，如公子成所言。
　　曾犁戚戚然，内心城墙轰然崩塌，明明一手好牌，能算的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郑国兵马神速如飞，这会他才发现，手里没有牌了，好牌、烂牌都没有了。他面白如纸，身形踉跄了一下，小娈童上前欲扶他，被他一把甩开，厉声道：“滚开，我曾犁不用别人同情。公子成，你来府上浪费时间和我说这些，可能我还有些利用价值吧。”
　　公子成粲然微笑，如一抹阳光，炫晃得人睁不开眼，曾犁一下惊呆了，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呐，他忽然有种匍匐在他脚下的冲动，是的，这个人，把他处心积虑的算计算计的一干二净。
　　“不错，如此变故还能守住一份清醒，没看错你。姬晟上位后，我保你一支血脉延续，你承你父之职，仍做滑国上将军，为我郑国做这个上将军。”
　　曾犁噗通一声跪下，双眼泛红，磕了三个头：“曾犁代表曾氏一族，为公子保我血脉，在此谢过。从今以后，曾氏愿为郑国效犬马之劳。”
　　丑时刚到，费邑南门就被人偷偷打开，放下吊桥，城外郑国铁骑瞬间涌入城门，铁骑进城后兵分两路，一路径直杀向西门。曾轨的三个儿子分别镇守南门、西门和北门，镇守东门的是曾犁大舅子。和公子成谈完话，按照吩咐，曾犁亲自去东门和大舅哥把情况挑明，对方二话不说，立刻改弦易张，领兵杀向北门。真正的公子成带领老氏族的兵马负责看护王宫，切断王宫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防止曾轨狗急跳墙逃走。至于攻打王宫重任就不劳他们。
　　百夫长原致负责的南门最先结束战斗，一刀砍下曾犁大哥脑袋，其余兵卒在面对郑国铁骑砍瓜切菜般的屠戮和“姬氏即位，叛乱士卒一律既往不咎”的召唤下，纷纷倒戈投降，跪地求饶。
　　原致又率领着铁骑去支援西门，西门战事有点激烈，镇守西门的是曾氏四兄弟里武功最高的老三，曾老三和商丑战了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原致赶到时，二人激战正酣，原致不想秉承兵对兵、将对将原则，“厚背砍山刀”一挥，一千铁骑一涌而上，立刻冲乱对方阵脚，她战马旋风一样飘到二将面前，一刀砍向曾老三，连人带马一劈为二。商丑有种我走了九十九步，您老咔嚓踩上最后第一百步的感觉。
　　连下两门，原致让商丑带领五百骑去王宫增援老氏族，看住曾轨，她则带另五百骑去北门，商丑说他去北门，理由是今晚您老都咔嚓两员战将了，剩下曾老二的脑袋说啥也要留给我咔嚓。原致望着他肥黑的大脸上甚至出现萌娃的表情，在呕吐之前赶忙冲着他胯下战马抽了一刀杆，战马落荒奔向北门。
　　卯时，四门战事全部结束，除留下一些士卒把守四门，其余兵马均集合到王宫前，对龟缩在里面的曾轨发起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