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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金沙行 ...

  •   月色静谧,天空高远。

      煌煌灯火的尽头,一颀长身影缓慢显现。

      那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袍,眉目清冷,血瞳骇人,赤红的眸色经由火龙照亮,泛着冷厉的光。他无声无息地走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遥遥传来一股极其凛冽的压迫感。

      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条巨蛇。那蛇通体漆黑,周遭黑雾缭绕,头顶凸起短短肉角,隐有化蛟成龙之相。蛇身很粗,约莫需数人合抱,游走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愣是给这燥热的酷暑之夜,增添几分独属于数九寒冬的阴凉。

      此人正是季鹰。

      甫一照面,方城主便觉遍体生寒。且不提叫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单说真尊表现出来的态度,就知此人极不容易接近,极不容易讨好,更别提友好商量后续事宜了。想起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无形的压力登时兜头罩下,方城主抬起的腿好似重逾千斤,半天迈不出去,甚至潜意识想要退缩。

      然而,事已至此,城主的职责注定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临阵脱逃。没有办法,方城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底道:“恭迎真尊驾临金沙城。”希望对方看在他们诚意满满的份上,纡尊降贵,给点面子。

      演练多时的众人仿佛才回过神来,齐声应和,呼声震天。

      季鹰隔空淡扫一眼,狰狞的红瞳有如一簇冷冰,激得人浑身一僵。

      呼声渐渐消弱下去。

      冷肃的脸庞依旧面无表情,季鹰半点也不理睬,继续自顾自走着。

      凡他过处,皆自觉分出一条敞亮大道。

      方城主垂首耐心等了一会儿,等到巨蛇游走间带起的阴风同他擦肩而过时,还转身恭敬地又行一礼,恳恳唤道:“见过真尊。”

      但,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方城主默了一下,终是有些稳不住了,精明的胖脑袋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边七上八下地琢磨,一边暗暗将目光投向稍远处还未跟上的梅真人,以眼神问询:“这是几个意思?不是早就谈妥了的么?怎会这样……连句敷衍的客套话都没有……是对我金沙城的迎接不满意,还是对你?”

      按他所想,既是与鲁宗主交情匪浅,愿出手收复秘境,怎么着也会因乌及屋。如今态度显然冷淡,问题只会出在他二人之间。当然,他更觉得是梅真人招致的。

      可惜的是,梅真人既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也没空来替他答疑解惑。

      自那日从从极之渊请了这尊大神后,他就没一日好过!

      这位真尊简直不是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全不体谅旁人的处境!

      从从极之渊至金沙城,路途遥远,途中穿行的大漠灵力匮乏。真尊修为高深,还有巨蛇当座驾,这些对他构不成干扰。但他丝毫不理会旁人做不做得到!连脚步都不肯为他们停留哪怕一瞬!就算他们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就算弟子们已称得上是宗门精英,全是筑基将要金丹的水平,也还是拍马也赶不上。梅真人不得不使用飞舟,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坐镇,掏空了自己的灵力,也掏空了荷包里的灵石,这才勉强不被落下。

      更别提——许是季鹰是第一个入魔后修为不退反进、甚至臻至化神的人,以往从极之渊的那些入魔散修们,个个儿将其奉若神明顶礼膜拜,一人出山,全数追随。梅真人还得空出一分心神来戒备他们。简直像只蜡烛——两头烧!

      此时抵达目的地,差事转交,梅真人心底紧绷的一根绳便彻底松懈下来,看了一眼自发组织、自发驻扎在城外的入魔散修们,默默回收飞舟,嘱咐弟子们好生休整调整状态。

      他太累了,之后的秘境还要出力,这里的事还是交给老方罢。

      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替他节省气力。

      眼见着真尊即将走出视野,方城主实是等不住了,瞪一眼梅真人,心一横牙一咬,疾步追上前去。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然而,人一倒霉,做什么事都不顺畅。

      就在方城主气喘吁吁地靠近,鼓足勇气将要搭话的当口,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与连绵不绝的墙体坍落声。

      “咚——”

      “扑簌扑簌——”

      惊得方城主眼皮一跳一跳的,唯恐生了大乱,赶忙遣人去看。

      却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飞速蹿了过去。

      定睛一看,竟是跟在真尊旁侧的那条黑蛇!

      方城主的头瞬间疼了起来,无措地偷偷觑向季鹰。

      季鹰停下脚步,目视前方,神色漠然,仿佛与这一切都无甚干系。察觉到他的视线,红瞳一转,余光冷冷一瞥。

      方城主脑袋登时“嗡”地一下,像要炸开,立时垂眉低目,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动了。

      尘埃与黑雾乱舞,声响越发激荡热烈。

      连瘫成泥的梅真人都听见了。他离得较远,瞧不清楚状况,只能撑着左右弟子的胳膊,把惯常缩着的脖颈拉得长长,扯着嗓子问道:“前方发生何事?”由于人被掏空了身子,太过虚弱,才问完一句,便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左右弟子忙给他顺气,扶他休息。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方城主双手揣袖,沉默不语了——虽然事实上是他也不太清楚状况,还没胆子在真尊面前大呼小叫地回话。

      恰在此时,侍从来报,骚乱源头初见分晓。

      原是今夜迎接仪式太过隆重,太过盛大,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糟七八乱地吸引了一只无聊虎兽的注意。方城主千防万防,将城门布置得铁板一块,但重在防探子们窥视扰乱,未曾特意观照妖兽,叫它钻了空子穿越重重布防溜了进来。

      而那虎兽……身姿灵活有余,体重却严重超标!自以为是轻盈如风的小奶猫,随着性子在屋顶间跳跃来去,一朝浪过了头,四爪踏空,啪叽摔落下来。

      这一摔,简直是排山倒海!

      撞塌了几堵年久失修的旧屋墙,扯垮了街道左右的装饰布缦,不仅如此,罪魁祸首甚至毫无自觉,猫科习性一上头,与簌簌而下的碎石、纠葛成团的绸缎们缠斗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方城主听到虎兽时,便觉不妙。

      在他预感要遭的视线里,一只肥嘟嘟、肉呼呼的虎兽从废墟堆中滚了出来,摇头晃脑地狂甩沙石,杂乱的毛色蹭污不少,深一块浅一块的,衬得它更丑了。

      方城主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果然!就是他以为的那只!

      方城主再顾不上其他,急忙让围成人墙的侍卫们挪开刀枪,以免误伤。

      然而,侍卫们好安排,真尊的黑蛇却由不得他来做主。也不知是兽兽间有所相吸还是怎的,黑蛇饶有兴致地盘在虎兽背后的废墙阴影处,庞大的蛇身立起泰半,森冷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它,蛇信轻吐,好似在掂量该如何对这块肥肉下口。

      方城主倒抽一口凉气,他可不想见到这俩货打起来!一个背后站着真尊,一个是在天道宗宗主身侧见过的妖兽。两个祖宗,他谁都惹不起!万一碰了伤了,这账定要算他一份儿的!更何况,若真打起来,依这俩货的修为,恐怕他也拦不住……

      真是天降的孽缘!

      方城主心塞地看一眼还在舔毛梳理的虎兽,又瞅一眼蓄势待发的巨蛇,如此两个来回,认命般地咽了口口水,绷紧胖肚皮,小心翼翼地朝真尊靠近。同时,绞尽脑汁地琢磨,该如何说情才能让真尊收回黑蛇,避免两兽相斗,躲开天降的一口大锅呢?

      由于思虑太深,方城主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黑蛇与虎兽的身上,是以,压根儿没注意到——就在虎兽将将露出真容时,季鹰冷漠的目光忽而一凝,一下子柔软起来,但很快便垂下眼睫,敛去微光。

      方城主打好腹稿,拘谨开口:“请真尊恕罪,是在下治理不当,让这虎兽误闯进来,扰您雅兴。但我可以保证,它的主人绝没有故意支使它来冲撞冒犯之意,只是这虎兽天性调皮好奇,凑个热闹罢了。还望您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

      “它的主人?”季鹰终于正眼看向他。

      方城主屏息,眼神不敢对上。不知好端端的,话题怎就偏离至此,他话里话外的重点都不是这个啊!一时都接不上预备好的话了。兼之天道宗那对师兄妹身份着实有些特殊,他也并不想额外给自己找事。

      权衡一番后,方城主语焉不详地道:“是城里的一位小姑娘。”说罢,像是生怕被追问似的,试探着拐回正题:“这虎兽……还请您手下留情。”

      季鹰倏地一哂。

      方城主后背猛然窜起一层冷汗,“……真、真尊?”莫非他还是犯了什么忌讳?可真难伺候!

      季鹰不再理他,一挥衣袖,虎视眈眈的黑蛇仿佛感应到了号召,悻悻摆摆尾,磨磨蹭蹭地往回游。

      方城主暗舒一口气。

      岂料,虎兽丝毫不能体会他的一片苦心,乍听得黑蛇游走的沙沙声响,登时来了兴致,毛也不舔了,铜铃似的圆眼睛闪电般地锁定其位置。一时间,黑蛇弯弯扭扭的长尾仿若对它产生了一种无可言喻的吸引力。虎兽不知不觉弓起后背,纵身一跃,像离弦之箭似的,猛地扑上前去。

      方城主甚至来不及遣人拦它。

      黑蛇本就错失口粮,老大不高兴,此时受到挑衅,更是不耐,长尾气势汹汹一甩,怼着毛茸茸的大脸狠狠抽去!凌厉的尾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正在此时,季鹰忽地抬眼,冷淡瞥一瞥它。杀气腾腾的黑蛇霎时蔫了气焰,不甘不愿地顿住,僵成一长条儿,而后老老实实地拐个大弯儿,“嗖”一下收回尾巴尖儿。

      粗壮的长尾拖过地面,遗憾又幽怨。许是心中实在不甘,黑蛇恨恨吐吐蛇信,瞪一眼虎兽,蓦地扭过水桶腰,来个眼不见为净,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只是,也不知它是否暗自藏了个小心眼儿,一点尾巴尖尖摇摇晃晃地从一块碎石上跳过去,又从一堵废墙后绕过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划出若干道波浪似的残影。

      虎兽撩拨得兴致高涨,不依不饶地追逐,肥嘟嘟的身子跟着一起摇摆。

      然而,二者体型截然不同,黑蛇弯弯绕绕游刃有余,虎兽上蹿下跳却稍显不足。

      这不,没一会儿,四肢便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呲溜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甚至由于速度过快,整个儿身躯在惯性的作用下,打着旋儿漂移起来,像张“猫饼”似的,一路旋到了季鹰脚畔。

      虎兽摔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胖乎乎的肉爪间挤出利刃,无意识地一通乱抓,抓到黑色衣袍一角,不慎挂在上面,半天扯不下来。

      虎兽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心里一急,仰头便吼,霎时撞入一双血色瞳仁里。

      胆大包天如它,也不由得炸了一圈儿毛,全没了方才的肆无忌惮。

      季鹰垂眼看它,眸色幽幽转深。

      方城主不敢再看,偏头闭眼,静待结果。

      真不是他心狠不愿再为虎兽求情,这种作死的本事,有一有二就能有三,他完全补救不过来,只怕再说一次情,会先一步惹恼真尊,把自己也给搭上喽。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他已经尽力了……只盼真尊小惩大诫,不与它一般见识,若真动怒,也好歹留它一口气在,给他一个抢救的表现机会。至于之后的麻烦……嗐!见招拆招吧!

      方城主摇头苦笑,等啊等啊等的——

      等了半晌,什么声响都没等到,他忍不住悄悄睁开眼,偷偷一瞄……哎,什么情况?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只见方还炸成一粒巨大型蒲公英的虎兽仿佛突然间找回了自信,仿佛确认过眼神,认定真尊是它可以随意撒娇的人一般,这会儿,正矜持地昂着脑袋,在真尊腿边蹭来蹭去,蹭得他一衣摆的灰。

      真尊竟也没一巴掌拍死它,反而敷衍走神但略带宽容地摸了摸它脑袋,还喂了几块灵石——就好像自家养的一样——至于一侧默不吭声的黑蛇,倒像是路过的别人家的。

      方城主表情古怪,一时怀疑起自己的认知来,胖胖的身躯迎风抖了三抖。

      抖得虎兽都分一丝注意给他,甚至多瞧了几眼。

      瞧着瞧着,圆溜溜的兽眼慢慢缩成一个小点,他胖得颇有特色的身材唤起了它的记忆,连带着想到才分开的人与事。糟!它玩多久了?都把它摔忘时间了,它是不是该回去了?

      想到此,虎兽再不想耽搁时间,路边奇奇怪怪的男人虽好欺负,但它更喜欢和它的小主人玩去。虎兽三两口吞掉送上门的灵石,撒丫子就要溜。

      温暖的皮毛从指尖溜走,季鹰缓缓收回手,静静看它远去,仿佛在出神。

      方城主也跟着瞧,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出声建议:“真尊,不若移步庆典苑,也好送它一程,免出意外。”

      季鹰深深看他一眼,没说允,也没说不允,但脚步却是动了,用行动表明他的态度。

      方城主感觉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交好的窍门,但其中原理,他又不是那么的明白,云里雾里,好似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一样,令人想不通。但,管他呢!他并不想知道背后的故事,他只要出色完成任务就好。

      方城主紧跟上去。却不想,没走两步,便被好不容易赶到的梅真人一把拉住。

      “怎么回事?方才是什么动静?”梅真人在左右两弟子的搀扶下,依旧气喘吁吁。

      方城主两眼发直地盯着真尊背影,有些着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突破口,与真尊间的气氛也有朝着其乐融融而去的架势,哪有空耗在这儿。

      梅真人推搡他一把。

      方城主只好搪塞道:“什么也没发生!老房子年久失修,垮塌了而已。好了好了,真尊已答应同去庆典,我得跟着看看情况去,失陪失陪,有事改日再谈。”说罢,匆匆招呼侍从跟上,火急火燎地追人去了。

      梅真人面露古怪,一张脸皱得像老苦瓜似的,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小弟子听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咋舌:“真尊竟然会同意去庆典?我还以为他不待见所有人呢!既然真尊现在这么好说话,师父,我们要不要也跟着去?最好啊,有机会找他攀谈一下,婉转传达大家的愿望,让未来的行程稍稍松泛些,不那么要人老命。”

      梅真人睇他一眼,缓缓垮下肩膀佝起背,道:“人不大,事想得倒多!扶我歇着去。”

      难道还没瞧出来么?真尊心,海底针。他这会儿愿意让人接近,不代表待会儿不会翻脸,与其指望他怜惜众人,还不如留下气力好生养精蓄锐去。

      唉!真真是难!要是能知道真尊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好了。

      “啊嚏!”

      苗苗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领头舞女不得不停下话语,等她平复下来。

      俩小舞女中活泼些的那个偷偷瞄了苗苗一眼,一脸天真地道:“我听说,打一个喷嚏是代表有人在想你~”

      领头舞女拍她一下,低声斥责:“小喜!不许胡闹!”而后,转脸朝着苗苗告罪道:“小孩子多嘴多舌,请贵人不要放在心上。”

      小舞女立时噤声,缩到领头舞女背后,迅速捂住嘴,像是害怕受到惩罚一样。

      “叫我苗苗就好。”苗苗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冲小舞女弯着眼笑,细声细气地捧场道:“想我的人可能是我师兄,也可能是我的小花,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只大猫。”

      小舞女心神稍定,犹豫地看了领头舞女一眼,悄悄回苗苗一个浅笑。

      领头舞女皱眉。

      苗苗只觉得她这表情像极了大哥,每次课业没达标时,大哥就会这样看着她,将心比心,她怕小姑娘也会挨训,赶忙吸引火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概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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