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长夜（三） ...
-
他所说的浴场居然是天然的温泉。
就在屋后，拉开另一端隔断的拉门，是另一侧静谧幽深的庭院。层层树影掩映之下，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通往深处。
楼冶站在缘廊上，回头看时，才发现身后这间和室居然三面都由隔断构成。如果全部打开，就能欣赏三侧庭院的景致。
厉害了。
她吐了吐舌头，越发觉得这座宅邸的主人深不可测。
“您确定要穿这些衣物吗？”
狐之助看着她放在浴池边的衣物有些迟疑。
“有问题吗？”
楼冶同样看了看自己挑选的衣物。很简单的，纯黑色的中性款式短袖，和一条休闲款的短裤。
在层层精致的和服中扒拉出压在最底下的现世服装，连她都感到惊讶。
只是那些和服都是看起来美丽昂贵的振袖，被压在最底下的现世服装却都是男性服装。很显然这些衣服属于性别不同的两人。
“没有……但是应该有女装才对吧。”小狐狸蹲在衣服前，歪了歪脑袋。
它又低头看了看那些衣物：“没想到这些衣物被留了下来……”
“饶了我吧。”楼冶呻吟一声，“那一壁橱的振袖和服，穿起来会要人命的。”
那可是要套好几层的！还不如穿浴衣。
“好吧……”它看起来还是有些犹豫。
楼冶看了它一眼，觉得它似乎并不是因为她选择不太合身的衣物而犹豫，更像是因为这些衣物本身而有所顾虑。
“这些衣服有问题吗？”她疑惑问道，“如果这样的话，穿着振袖虽然麻烦，也没有关系。”
“不，没什么。”它否认了，甩了甩尾巴，“既然鹤丸殿说随您取用，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狐狸站起身，向着楼冶低头示意：“在下先行离开，在外间等待。”
楼冶看着它迈着小步离开浴场，又低头注视着那一叠衣物许久。
总觉得这地方很奇怪。无论是那个白头发金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家伙，还是这只狐狸式神，都在隐瞒些什么。
但说到底她只是在这里借宿一晚的客人，既然主人不愿意透露，那么不主动探究也是基本的礼数。
她摇着头，迈进了浴池中。
“啊！好痛！”
陡然一声惊呼，她哗啦自水中举起受伤的手臂。想的太投入以至于忘记手上的伤口，直到被温水一激，才想起自己也是个伤患。
举着一条胳膊，以单手完成入浴，仿佛用尽了浑身解数。
楼冶换上短袖短裤，四肢感受夜晚的温度，惬意的舒了一口气。
她挽了一把尚还潮湿的头发，走出了浴场。
狐之助果然正蹲坐在浴场边的石灯上等待。看到她出来时，敏捷的由石灯上一跃而下。
它首先注意到的，是少女手上狰狞的伤口。她还没有来得及包扎，原先浴衣的长袖还能遮挡一二，换上短袖便赤裸裸呈现在眼前了。
“您受伤了！”它吃惊道，“是被溯行军伤到了吗？”
楼冶将手掌翻上看了一眼：“不是，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划伤的。”
“看起来很严重啊，不疼吗？”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不是很疼。”
小狐狸叹气：“就算这样，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其实我也正想问问你，有没有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
当然如果有酒精之类消毒的药品就更好不过了。楼冶想着。
狐之助想了想：“治疗所需要的物品都在手入室，我为您带路吧。”
于是她跟着这只小狐狸，在这座宅邸里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才进入另一处庭院。
一路走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被告知不要独自乱跑。以它的复杂程度，放任任何一个对它陌生的人乱跑，恐怕都是迷路的下场。
“到了，这里就是手入室。”
狐之助停在了走廊尽头。
说起来手入室这个名字也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日语还不够精通，总觉得“手入”这个词针对的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对待物品或其他什么无生命的物件。
她发散思维胡思乱想，一边走上前推开虚掩的房门。
不过这个地方到处都很奇怪，再多这么一点也没……没……
“呃。”
她突然卡了壳。
所有思绪像运行的齿轮，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一片空白。
月光洒落进了屋内，也披落在屋内的身影上。
被狐之助称作“鹤丸”，有着白发与金眸的青年正背对着她。他身上的衣物褪至了腰间，赤裸着上半身，低头正在腰腹缠裹绷带。
他颈后的头发稍长，垂落在形状完美的肩胛骨上，因他的体格偏向消瘦，随他的动作肩胛骨便极为突出。
白皙的肤色，银白的头发，在加上月光映照，胜雪般的洁白。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看了过来。
“哦呀？”他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变作了轻快的笑容，“应该说‘吓到我了’吗？”
楼冶停止转动的大脑齿轮向前艰难走了一格。她下意识的举动，是甩手“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扉。
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
她冷静想着。
等等他之前不是说去换衣服吗？
不过这么长时间衣服早该换完了。
她面对紧闭的门扉，强迫自己冷静。
门内似乎响起一阵轻笑声，然后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入了耳中。
“好看吗？”
“……”
“…………”
好！看！吗！
当然……咳。
后知后觉的，热度升腾而起，就连耳朵都一片滚烫。
她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勉强维持的冷静顷刻间崩解。
救命！
她大脑里一片混乱。
清醒点楼冶，你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这么点小场面算什么！
_(:3」∠)_但是这不一样啊。
“怎么？”
脚边的狐之助发出疑问。楼冶没敢低头让它察觉自己的异常。
她僵直站立在门口，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连开口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简直手足无措。
门扉“唰”一声在她面前打开了。
白发金眸的青年一手搭在门框上，笑得十分开心。
“呀，吓到你了吗？”
他身上衣物已经穿戴整齐，受伤的左眼也被绷带层层缠裹。
“抱歉抱歉。”
配合那副笑颜，毫无诚意。分明是乐在其中才对。
这家伙真的如她所预料一般的恶劣。
“殿下，您的伤势无法痊愈吗？”看到他此时的模样，狐之助发出疑问。
“似乎是这样。”他摸了摸被绷带覆盖的左眼，“身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有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差不多也该到极限了。”
“没关系吗？”狐之助有些担忧。
“没什么，放着不管让它慢慢愈合吧。”他放下手，不甚在意。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看向楼冶，又笑起来，“应该不会是来找我吧？”
找你做什么！
楼冶渐渐冷静下来。
她冷着一张脸，生怕自己没有绷住表情，这么做导致她的表情十分僵硬不自然。顶着这么一张脸，她伸出手臂。
“包扎伤口。”她硬邦邦的说，僵硬的像傀儡。
青年弯下眉眼，似乎因为这时心情不错，眼中的金色摇晃着，荡开了柔和的涟漪。
楼冶为此微微出神。是和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看吗？’
轻飘飘的声音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咳。”楼冶猛地将脸扭向一边，抬起手放在嘴边掩盖自己的失态。
“哦，这样啊。”
他像是完全没有发觉楼冶的不自然，侧身让开道路：“进来吧，消毒的药品这里也有，我去拿过来。”
说着，便转身自顾自走回屋内，开始在收纳药品的柜子里翻找。
“人类使用的药品……在这里。”
楼冶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等他。
等到他拿着东西过来时，眼看着他伸手要握住她的手腕，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楼冶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臂。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她尴尬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一手托腮歪头注视着她，“你可以吗？”
她多想斩钉截铁的说一句“我可以”。但是在他的注视下，她张了张嘴，就像一只干涸的青蛙，又徒劳的合上。
他又轻轻笑了两声，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心情愉快。这一次他去握楼冶的手腕时，她没有再躲闪。
鹤丸国永低头处理她手臂上的伤口，没有看到那双黑色眼眸里一瞬间的复杂。
她本能举起手按向怀中的短刀，手下一空，才想起来换了衣服后没有将刀带在身上。
“好了。”
当他处理完她的伤口，抬起头时，看到的仍是全身上下都透着“我很不自在”，“想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的少女。
楼冶盯着小臂上，绷带截断处飘扬的蝴蝶结。
“惊喜吗？”
不，一点都不惊喜，这审美简直一言难尽。
“我记得你崴伤了脚吧？”
最可怕的是他看起来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楼冶惊恐的看着他，端起椅子噔噔噔退到数米远之外。
“已经没事了！”
她隔着老远加重语气强调。
坚决、绝对、不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长夜（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