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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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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冶没有走远，她在附近找到了水源。
只是浅浅的一条小溪，水流湍急，打在石头上激起白色水花。月光映照其上，仿如飞溅星星点点银屑。
她蹲在水边清洗胳膊上的伤口。
掬起一捧清水，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晃动的月影，仿佛天边弦月落入手中。很快一捧水便自指缝间漏尽。
左边衣袖滑落了几寸，露出手腕上缠裹的半截白色事物，还有一截红绳与黑绳交错，漆黑的袖口折射出一点属于金属的冷光。
她重新掬起一捧水，泼洒在自己脸上。
水面倒映出少女的面容。她的容貌精致，并不过分张扬，就像她面前流动的浅浅溪水，灵动而透彻。因打湿了碎发，一缕一缕头发分明的贴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她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半天，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了水面。
“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算什么啊……”
她摆出“凶恶”的模样，然而就算瞪圆了眼睛努力摆出一副有气势的样子，顶多了也就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河豚”突然泄了气。
“算了……”
她想起他满身染血的模样，蹲在溪边陷入沉默。
不管了吗？
嘛，不是他让她离开的吗？
可是……
她重重叹气。
那副模样，置之不理什么的，真的办不到啊。
该怎么办？
蹲在水边的楼冶，再次犹豫不决。
*
鹤丸国永依稀间似乎回忆起以往。
“……所以啊……到底是怎样的恶作剧，你才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青年一副头疼的表情看着他，虽是抱怨的口吻，眼里的担心关切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你这是作弄了粟田口还是左文字的短刀，然后被忍无可忍的一期一振还是江雪宗三痛揍了一顿？或者说两者都有？”
他坐在青年的面前，闻言哈哈笑着，伸手想去摸摸脑袋，却不小心碰到伤口，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都不是，就算是鹤也不会同时去招惹他们。”
那根本就是在找死吧？
青年挑着眉头，示意他继续，一副不给出交代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鹤丸国永左看看右看看，眼看这一次不能蒙混过关，只好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我只是……挖了一个坑。”
他犹犹豫豫，神色透出几分挣扎，眼看青年表情越发怪异，终于捂着脸，几近自暴自弃说：“本想给三日月一个惊吓，没想到他从上面走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你难以置信，就自己跑去试了试陷阱，然后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青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还是用脸着地的？”
“……”
气氛一时凝滞。
“噗哈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青年，他忍了又忍，总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嘲笑他，却实在忍不住。
迎着鹤丸国永的凝视，他勉强止住笑声，拿起手边的手入工具：“总之……噗，抱歉。我先帮你手入，你若是顶着这一脸伤出去，光忠也会担心。”
这些都只是小伤，甚至都不至于在本体上显出痕迹。青年拿来的工具也只是普通的消毒药剂与纱布绷带。
棉球蘸着酒精，擦拭伤口时带来刺痛与凉意。
凉意……？
他猛然睁开眼睛，撞入一双无措的眼眸里。
少女的黑眸里仿佛盛着山间的清泉，在那一瞬间荡漾开细碎波澜。
“啊……那个……”
楼冶将手里攥着的浸湿布块藏在了身后，迎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金色眼眸，因为被抓包的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鹤丸国永定定注视着她，潮湿的凉意仍残留在脸上，他抬手摸了一把，看到指尖晕散开的血水。
“……你在做什么？”他问。
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生气或恼怒的征兆。暗中观察的少女得出结论，松了一口气。
“你的眼睛……这种程度的伤口放着不管，会很快恶化。”她解释道。
她在不远处发现了水源，想起一身是伤的青年，尤其是左眼的伤口。犹豫之后，她还是决定折返回来，虽然都被那样警告了……但是要让她置之不理，楼冶实在办不到。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又回到了这里。
本来想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清理完他的伤口就立刻离去，却没想到他的警惕心如此强。
听完她的解释，鹤丸国永一时没有开口，他打量着楼冶，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存在。
“有趣。”
楼冶听到他似乎笑着说了一句。银发金眸的青年闭上那只完好的眼，重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你这家伙……难道是傻的吗？”
“不过……算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不再出声，楼冶一时也摸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少女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靠近他。在看到对方没有其他反应后，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许了吧？
这样想着，楼冶继续自己先前未完的举动。
清冷的月光安静洒落在林间的空地上，无论是楼冶，还是鹤丸国永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在清理完他的伤口后，面前的青年似乎仍不打算睁眼。
楼冶一度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
她摇了摇头，对着闭目小憩的鹤丸国永小声道了一句：“那个……之前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这句话，少女站起身转身离开。
耳边踩着林间草木的声响渐渐远去，靠在树干上的鹤丸国永睁开眼。
他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她的背影，金色的眼眸里晃动着月影，也倒映着少女的身影。
楼冶回到溪边，将沾染鲜血的双手放入水中。
溪水流动着，倒映出的景物并不清晰。她看着水面出神，一抹被水流冲的破碎的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水面。
她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寒意攀着脊骨涌了上来。
口中衔着短刀的蛇骨模样的怪物，缠绕着红色火焰，正由她身后游弋靠近。
噗通——
哗啦——
银色的水花四溅，仓皇中一脚踩进溪流。水底的石头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十分光滑，毫无防备之下，楼冶脚下打滑，脚腕传来刺疼，跌坐在了溪流中。
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衣衫，她坐在水中，逼近的刀光已经近在眼前，瞳孔亦随之放大。
要死了吗？
那一瞬间，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明明清楚应该赶快站起来逃跑，可直面这充满杀意的刀光时，才知道这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腿也不受控制，移动不了半步。
死亡……吗？
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月光似乎也暗淡了瞬间。
银白的刀光割裂夜色，她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那道翩然而来的身影。
白衣白发，还有灿然的金瞳，即使遍染鲜血也不减光辉。
“所以才说，让你快点离开啊。”
白鹤站在溪边，俯视着呆坐在溪流中的人。他以完好的右眼看着她，片刻后合起眼眸，缓缓举起刀按回刀鞘。
他张开眼睛，看向被斩杀的溯行军短刀。跌落一旁的骸骨将散未散，正化作黑烟消散。
“真是被你吓到了，我要是再晚来一步，现在看到的就是你的尸体了吧？”
鹤丸国永无奈叹气。
而楼冶仍旧呆呆坐在那里，怔愣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喂……你该不会是……”鹤丸国永蹲下身，看着她皱起眉。他想了想，露出恍然的神情，举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傻了吧？”
“……”
楼冶猛然回过神。
她抬手抹掉脸上水渍，手臂却压抑不住的颤抖，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瞳孔还在收缩。
直面死亡威胁的恐惧还残留在脑海中，四肢冰凉，她张开嘴又合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溪边的人慢慢站起身，他维持半起身的姿势，一手撑在膝盖上，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楼冶僵硬的抬起头。
“来吧。”
他放缓了声音，轻声说。
她又愣愣的盯着他伸出的手看了半天。
羽织白色的袖摆因他展臂的动作舒展开，袖角在溪面上轻轻拂动，像白鹤垂落的羽翼。
楼冶半天没有反应，他也并不着急，而是耐心等待着。
又过了片刻，她才举起自己的手，犹犹豫豫握住他的手。
冰冷，没有半点温度的冰冷。
她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因为溪水还是手中所触及的冰冷。
离开溪流后，楼冶坐在岸边。直到冰冷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暖，死亡残留的恐惧才慢慢淡去。
她偏过头看向溪边。白鹤般的青年正背对着她蹲在水边清洗身上的血迹。
“啧，虽然说这样变得更像鹤了，但是处理起来也很麻烦啊……”
哗哗水声中，她听到对方在抱怨些什么。
“嘶——”
大概是不小心牵动伤口。
她收回视线，将脸埋进臂弯。收回手按了按胸口，摸到某处硬物才停下，那是收到怀中的护身短刀。
直到这时，她才闭上眼，松了一口气。
“喂，”肩头猛然一沉，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血腥的味道包裹而来，楼冶抬起头，侧头诧异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人，“凑活一下吧。”
她摸了摸披在肩膀上的羽织。
“谢谢。”
少女低着头，以鹤丸国永的角度，能看到的只有她的发顶。或许是因为接连的惊吓耗尽了她的精力，即使是道谢听起来也无精打采。
她直勾勾盯着脚边的东西。包裹在紫阳花布料中的长条状事物，因为跌进溪水中也不忘带着它，布料也不可避免被浸湿。
他的目光一扫而过，没有过多关注。
明月原本高悬中天，此时渐向西沉，已经到了后半夜。
鹤丸国永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在楼冶视线不可及的地方，他先是皱了皱眉，很快舒展，举着手摸了摸下巴，像是思考了一阵，突然出声：“先去我住的地方过一晚吧。”
楼冶抬头看他，他放下手，金瞳浸入夜色，有刹那的晦暗，然而楼冶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没有发觉那一瞬间的异样。
她听到他接着说：“反正继续放任你在这里徘徊，也只是它们的刀下亡魂罢了。”
他说这一句话时，与其说是给楼冶听，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