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同人)七夜十三天》萧茵

8、第四夜

　　0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韦祺祥在D耳边轻轻的问，“我以前一直不信，可是现在相信了。”
　　D没有作声，只是看着手中的杯子。
　　里面的液体鲜艳似血。
　　“那你相信海誓山盟么？”D反问道，“我从来都不相信，直到现在也不信。”
　　韦祺祥错愕的看着他，放大了脸上的每一分失落。
　　“我以为，你会喜欢上我。”他说。
　　D弯起了嘴角，狭长的眉眼中光华流溢，似乎吸纳了黑暗的魔力。
　　“谁说我不喜欢你。”他说，“我只不过不相信海誓山盟而已。”

　　1
　　段宇桥感觉得到，林尔奇有什么事情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问题，却隐约知道，那个问题与孙协志相关。
　　模模糊糊地，他觉得心中有些痛。
　　在林尔奇心中，孙协志，才是自己生的理由，不是么？
　　早已经明了的事情，为何心中却总会觉得酸酸的痛。
　　段家的三少爷，向来都是众人的中心，什么时候，竟然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
　　段宇桥不是情场的小卒，他很清楚这种痛，名叫嫉妒。
　　嫉妒什么？

　　自从那个夜晚，林尔奇似乎总是有几分坐卧不安。
　　“听说光复的人这几天就要反击，王仁甫也开始召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老人归来。”林尔奇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说，“我最讨厌这种打打杀杀，你说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地坐下来谈谈呢？”
　　段宇桥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有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淡淡的散开。
　　他虽然是不问世事的少爷，可是大学历史总还学过一些，自然知道人类在利欲熏心下做会做出疯狂的事情。例子不胜枚举，你看希特勒，你看拿破仑。这还算是比较有名的是人都可以说出来，如果要举那些不知名的例子，恐怕穷尽一生也说不出来个尽头。
　　而吸血鬼，说是超凡脱俗，事实上也仍然有七情六欲，又加上生命漫长，感情更加浓烈，对于心中的执念的执着也不知强了多少。
　　人总会想到我的一生就这么长的时间，有些事情还是算了。比如说仇恨比如说伤感。总会有一天拨开云雾见青天，了然这不过只是人生的一出戏。
　　那么吸血鬼呢？他们的戏格外漫长，永无停息。何时才能真真的超脱于世外……

　　他自己想着，全不知林尔奇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复杂。
　　林尔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么用力，好像怕失去什么一样。
　　“段宇桥，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他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说道，“上一次的战争，为协志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这一次的战争……”
　　“我又不会参与进去。”段宇桥漫不经心，语气中却有失落，“虽然我是很想参加……”
　　他说着，却被林尔奇的表情吓坏。
　　痛苦，仇恨，悲伤……
　　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脸上才会出现这么多令人神伤的情绪。
　　“你不懂，你还是不懂！”他有些激动的说道，说出的话字字血泪，“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应该知道，在一个群体的利益驱动下，一个人想要获得幸福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一个人，尤其是身处利益斗争漩涡中的人，要想获得自己的幸福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段宇桥发愣，林尔奇眼中却充满了血色。
　　“从协志开始就是这样，他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和我好好相处，但是最后还是离开。而我，虽然努力不想和任何一派有纠缠，可是有些时候是麻烦主动找你……”林尔奇抓住段宇桥的手，好像努力抓住自己最后一丝希望，拥有幸福的希望。

　　“……其实哪一派赢，根本与我无关。”林尔奇哑着嗓子说道，“我只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好好的……”
　　林尔奇垂着头，脸上难得有如此脆弱的神情，看得段宇桥心中一抖。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抚上林尔奇的脸颊，段宇桥柔声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然后他看到林尔奇抬头，满眼困惑不解，满心疑窦难开。
　　许久之后，他感觉到林尔奇轻轻揉乱了自己的长发，语气也轻柔如沙：“宇桥，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呢？”

　　段宇桥不禁有些生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慢慢的成熟起来了。
　　这几个月，他努力的适应，努力的了解周遭的一切，努力的学习剑术，努力的压抑自己的一身傲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可以和林尔奇平起平坐了。
　　结果换来的却还是这样一句话。
　　“那我干脆这样一直孩子气好了。”他赌气地说，“反正有你在，我想出去都不行。”
　　林尔奇听到他的话，只是淡淡地笑，再无反应。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段宇桥可以一直这样，永远都不要变。
　　他愿意一直保护他。

　　许孟哲闷闷地坐在酒吧里面，看着灯红酒绿，一脸寒霜。
　　他知道今天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可是被王仁甫那样一弄，他只觉得心中憋得难受，恨不得可以丢下一切去找彭小刀，再也不要管这些鸟事。
　　口中的酒是上好的威士忌，却寡然无味，只剩下一团苦涩。
　　他在难过，却不知道为谁而难过，他的心在疼痛，却不知道为谁在痛。
　　他想到了孙协志，想到了王绍伟，想到了林尔奇想到了段宇桥。
　　这一切是谁的错？
　　或者真真是王绍伟的错。
　　可是孙协志自杀，也是王绍伟的错么？
　　王仁甫恨林尔奇，也是王绍伟地错么？
　　许孟哲鼻尖一酸。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得不到求不来。
　　可是当这残酷的现实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他却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温和敦厚的王绍伟会有一天临阵倒戈。
　　他更不懂，为什么那个强韧到自己自叹不如的孙协志有一天会崩溃到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都是谁的错……
　　一个轻灵的身影停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的计划，今天不就要实现了么。”许孟哲冷淡地问，“火烧八十里连营，你不去监视着，不怕有意外么？”
　　“我不放心。”王仁甫的声音仍然冷清如玉，并未因为许孟哲不善的语气而有任何改变，“你去，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许孟哲诧异的抬头，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自己有一光年之远的人。
　　“……什么地方？”
　　王仁甫嘴唇动了动，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林尔奇家。有我在那里，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他的话，许孟哲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彩，整个人似乎散出了光。
　　“我就知道。”他说，“仁甫你不是那样的人。”

　　2

　　傍晚，天色将暗。
　　今夜，将会无月。
　　花园中大树瑟瑟地在寒风中抖着，发出飒飒的呻吟。
　　天地间竟有一片空荡的萧条，扫尽万物。

　　林尔奇看着段宇桥睁开眼睛，一如往常地淡淡地笑。
　　“我今晚有事要出去，你好好的呆在这里，不要出门。”
　　茫然的眨着眼睛，段宇桥不由得问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会很快。”林尔奇温柔地说，“你等我。”
　　段宇桥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你要去参与那场你并不喜欢的战斗么？”段宇桥语气平淡，却让林尔奇心中一颤。
　　“……不算是。”林尔奇说道，“我要做的，只是解决我过去遗留的问题。”
　　段宇桥诧异地看着他，只觉得一片茫然。
　　林尔奇又笑道：“你等我就好。”
　　段宇桥乖巧地点头，看着那个男人走出房间。
　　他不由自主地将放在床头的剑握在手中。因为直觉告诉他，今晚，将会有一场恶战。
　　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情在他胸口激荡。

　　林尔奇走出大门，静静地看着满目的萧条，叹气。
　　“你们既然都来了，为什么还不出来？”他的语气中暗含抹化不开悲伤。
　　话音未落，街角已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自混沌中走来。
　　杜亚斯，费南度。
　　或者说，林明道，祝钒刚。
　　看着这两人，林尔奇只能惨笑。
　　他们是超过五十年的好友。走过了欧洲美洲，最后又回到亚洲。
　　五十年的情分，难道都要在今晚灰飞烟灭。
　　“我们不想和你动手。”林明道说道，脸上笼着一层邪气，“我们的目标，只有孙协志。”
　　林尔奇垂着眼睑，有些软弱的说：“他并没有对你们怎么样，不是么？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恨他？”
　　一丝冷冷的笑迸溅开来，在荒芜的夜晚听得令人心惊。
　　祝钒刚眯起了眼睛，加重语气说道：“他杀了我们最好的兄弟，你说，这个值不值得我们去杀他？”
　　林尔奇苦笑，仍然试图说服这两个早已经打定主意的人。
　　“可是，段宇桥并不是孙协志。”
　　“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又让我们如何相信。”林明道冷冷的说，蓦地又散开一丝邪恶的笑容，“你不是一直以王绍伟的转世自居么，那你知不知道当初王绍伟是怎样死的？”
　　茫然的摇头，林尔奇心中顿生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林明道邪笑着说道：“……王绍伟，是被孙协志杀死的。”

　　林尔奇愣着，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最好的朋友。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王绍伟与孙协志之间是恋人的关系，他一直以为，王绍伟是孙协志最喜欢的人，他一直为自己有一张王绍伟的脸而沾沾自喜……
　　可是，他从未想过，事实的真相原来竟是这样。
　　祝钒刚看着他的样子，虽然心有不忍却还是铁着心肠继续挑拨离间：“我们坚持要杀孙协志，也是因为王绍伟。因为王绍伟是我们最好的兄弟。”
　　林尔奇猛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眶早已经泛红。
　　“……你的意思是，王绍伟背叛了孙协志？背叛了改革阵营？”他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死死地盯着祝钒刚。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仁甫那样痛恨自己，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可是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为什么大家都要对他隐瞒这一切！
　　林明道的眼神仍然锐利，看得林尔奇如坐针毡。

　　“现在，你还打算要维护孙协志么？”

　　“你的前世背叛他，然后被他杀死。你自己掂量一下，他对你，会有多少真情实意。”

　　“你对他一片真心，可是你想过没有，孙协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你生活在一起？他有多恨你，你知道么？”

　　林尔奇咬牙听着林明道的字字句句，每个字都刀子一般。

　　“我不管。”他再抬头，声音沙哑，眼眶泛红，却仍然坚定如初，“我想保护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对我怎样无关！就算他恨我，可是他救了我却也是事实，就算是他对我没有半点情意，但是他的恩情我却不能不还！何况……”他近乎哀求地说，“里面那人并不是孙协志，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他？”
　　“说他不是孙协志，难道你自己不心虚么？”祝钒刚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就那么确定他是段宇桥，而不是孙协志？”

　　林尔奇沉默。
　　事实上，自从日本之旅回来，他就一直在怀疑自己身边这个人究竟是谁。
　　明明一个很简单的任务，王仁甫却偏偏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人告诉他，段宇桥自己也守口如瓶。
　　他隐约中有这样一个想法，会不会其实孙协志根本没有死，在自己去日本的那段时间又悄悄回来，替换了段宇桥。
　　那么，真正的段宇桥又在哪里？被他们杀了？
　　那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可是现在被人拿到了明面上来讲，却又不得不重视。

　　看到林尔奇不说话，林明道不禁换了温和的口气说道：“尔奇，你也知道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你何必为了孙协志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和我们反目成仇？”
　　猛地抬起头来，林尔奇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痛苦。

　　3
　　猛地抬起头来，林尔奇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痛苦。

　　“就算如此……又能怎样。”林尔奇咬牙说道，“我本就没有是非的观念，所有的一切都是协志教我。我不明白他们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我只知道协志对我好，我只知道我喜欢协志。至于前世的恩怨，我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他眉宇间凝结着深刻的愁，深切的痛，却未曾松懈分一毫。
　　林明道和祝钒刚不禁肃然，面上也凝了一层寒霜。
　　“既然如此……”祝钒刚上前一步，轻声叹息，“那只好绕开你了。”
　　话音未落，两人便十分有默契的一个冲向林尔奇，一个冲向他身后的门，竟是早已经预谋好了要兵分两路。

　　林尔奇面对两柄剑向自己刺来，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坚守在门口，寸步不移。
　　他本性温和，向来不肯主动下杀手，面对两个好友自然更是处处手下留情。谁知林明道祝钒刚二人丝毫没有顾及往日的友谊，招招阴狠毒辣。
　　林尔奇身上早已挂了彩，却还是温温的守在门口。
　　看着他不肯认真对己方两人对战，祝钒刚知道他心中念着旧情，不由得心软。
　　“尔奇，你让开吧！”间隙中他高声说道，“你这样下去，救不了他，连自己也搭上去了。”
　　林明道听到他的话，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攻击更加迅猛。
　　“那你们为什么不肯退让！”林尔奇嘶声吼道，“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们却不肯放过他。”
　　听到他的话，林明道哂笑了一声，嘲讽道：“祝钒刚，你明知道我们是因为王绍伟才接近他，又何必对他心慈手软。说到底，林尔奇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个王绍伟的替代品罢了！”

　　祝钒刚一愣，望向林尔奇。
　　真是如此么？
　　五十年来，自己是真的只把他当作王绍伟来看待，却忘记了他事实上是林尔奇。
　　他心中突然一团乱，手上的动作也放松了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林尔奇与王绍伟有太大的不同。王绍伟聪慧，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样保护自己，他对人真心不假，却总似隔着层纱，多少事情他只是默默的看，默默放在心中。那林尔奇呢？他口口声声说段宇桥是个孩子，可是他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他掏心掏肺的对待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可是现在，这些对他好的人却要一一和他反目成仇。
　　祝钒刚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孽是谁造的？
　　本与林尔奇无关，却要他承担。

　　他心思游荡，那边林明道与林尔奇的战斗却越加激烈。
　　林尔奇原本念着旧情不肯痛下杀手，怎知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替代品。伤心之余却也冷了一片真情，手中的剑一反之前温吞的防守，攻势凌厉，竟打得林明道措手不及，败落下风。
　　“林尔奇！”林明道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想用自己给孙协志那个混蛋陪葬么！”
　　林尔奇站在门前，血自他头上留下，更衬得他苍白的皮肤愈加惨白，竟隐隐透出几分青色。再加上他眼神凶狠凌厉，恰如地狱中爬出来恶鬼一般。
　　听到林明道的话，林尔奇轻笑，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原本是打算，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是现在看你们根本就无情无义，我改变主意了。”他先看着林明道，又看向祝钒刚，杀到充血的眼睛中透出些许凄凉，几分决绝。

　　“……我和他，都要活下来！”

　　王仁甫悠哉悠然的坐在树上，冷眼旁观着这场战斗。
　　他是来帮忙，只不过却不想这么快出场。他也没打算要救林尔奇，他想救的只有段宇桥。
　　他巧妙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那三个人反目成仇，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酣然。
　　当初，他们看着王绍伟与自己战成一团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呵呵……
　　王仁甫禁不住扬起了嘴角。

　　协志，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我正在看的东西么！
　　那些害得你生不如死的家伙，现在终于也尝到了我们当初的滋味！
　　协志，你等着，你再等多一段时间。
　　我知道你在那边一定很寂寞，你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
　　看我让他们，为你陪葬！

　　耳机中传来了许孟哲兴奋的声音，传递着胜利的喜讯。
　　“王仁甫，你简直是个天才！”他喜不自禁地说道，“你派人用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总部，现在和我们混战的人都不得不后退以保护他们的首脑，简直就是溃不成军。不过他们应该更想不到你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连他们的几个据点都一并烧了！光复的人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光失去了作战的先机，连后路都被堵住了！”
　　唇边扬起一丝冷漠的笑容，王仁甫的语气却仍然温和。
　　“孟哲，对方还有多少人。”他问道。
　　许孟哲调出最新数据，答道：“最多一百人。”
　　王仁甫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放他们走。”
　　“为什么！”许孟哲不禁大叫了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有把他们置之于死地的机会，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你没听说过哀兵必胜么？”王仁甫沉声说道，“在困境中，往往会让人爆发出最大的潜力。现在的状况，就算他们不会胜，这一百人也足以为我们造成极大的伤害。为了消灭这一百人，我们可能损失的却是两百个，或是三百个，根本就是得不偿失。我不希望失去太多的伙伴。而且，我们如果失去了太多的人，你以为，美洲和欧洲那边，难道不会有所行动趁机扩张么？”
　　王仁甫冷笑了一声，语气充满了讥嘲。
　　“将战场放在我这里，无非就是想削弱我的战力，好让他们有所渔利。让光复的人逃出亚洲，跑到欧美去搅乱他们，这样不是很好么？何况……”
　　他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
　　“……小刀特意让乌鸦传信来叮嘱我，切记，狡兔死，走狗烹。”

　　刀……
　　就算分隔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连聪明如你，洞察万物能力之强如你，很多事情很没办法忘记，对不对……
　　忘不了我们的兄弟之情，忘不了那些个一同作战的日日夜夜……
　　可是你说，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快就忘了……

　　许孟哲沉吟了几秒，应了一声。
　　“那，你那边……”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仁甫笑，却意味不明。
　　“我的胜利，还差一点点。你耐心等着。”

　　协志，你可看到，最终胜利的，会是我们！

　　4
　　段宇桥坐在客厅，听着外面金戈相撞之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出去就只有送死，而且尔奇再三叮嘱自己不要出去，可是……
　　……现在只有尔奇一个人在战斗啊……

　　什么时候开始，段宇桥竟然要别人来保护。
　　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剑，段宇桥踌躇了许久，还是站了起来。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面对死亡，他也会害怕。
　　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样一股勇气，竟可以驱使他走出去，直面死亡。

　　此时祝钒刚已无战意，只剩下林明道面对全力战斗的林尔奇。林尔奇竟似更胜一筹。
　　看着祝钒刚站在一旁，林明道不禁又气又怒地吼道：“祝钒刚，你不是说过要为绍伟报仇，现在你却站在这里。”
　　祝钒刚淡淡地说：“我是要为绍伟报仇，却不是要杀了他的转世。”
　　他心中有些恼火林明道说林尔奇是王绍伟的替代品，因而只是看着他们战斗，自己却不曾动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明道一时间气急败坏，顾不上与林尔奇的战斗，冲到祝钒刚身前，“是不是这小子一直堵在这里，你就一直不动手。那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报仇了，你有何脸面去见颜行书还有黄玉荣！”
　　一丝淡笑自祝钒刚脸上流溢。
　　“不回去也罢……”他语气中自有属于自己的无奈和淡薄，“……和我的可岚，一起周游世界，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明道不禁气结，林尔奇却停下了动作，默默地看着祝钒刚。
　　这场战斗，似乎就可以这样停止了？

　　眼看着他们不打了，王仁甫差点从树上栽下去，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他千算万算用尽心思，却偏偏少算了一个可岚，少算了一个早有退意的祝钒刚。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去杀了那两人？
　　杀意上来，王仁甫缓缓地摸出了剑，只等确认他们停手，就让他们血溅三步。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门，竟然在这时缓缓地开了。
　　脸色苍白的段宇桥，踏着缓慢却坚定的步子走了出来。

　　林尔奇楞在原地，一出口就是严厉的呵斥：“段宇桥，回去！”
　　却有人比他的声音更快！
　　正对着门的祝钒刚推开了身前的人，转眼间就冲到了段宇桥身前。
　　林尔奇大惊，也跟了上去。
　　倒是背对着大门的林明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转过身去，一切都已经在一瞬间结束了。
　　段宇桥堪堪架住了祝钒刚的剑，死里逃生。
　　林尔奇的长剑，却自背后将祝钒刚的身体劈开。
　　林明道呆了半晌，看着段宇桥的动作，大声叫道：“林尔奇，你看他的架势，你还敢说他不是孙协志！”
　　被他的话点醒，林尔奇沉痛地看了段宇桥一眼，却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重伤的祝钒刚。林明道这时才冲了过来。
　　“你不是说要和可岚周游世界，你……”林尔奇眼中早已经充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掉落，“……你为什么现在又……”
　　祝钒刚轻笑，口中的鲜血不住涌出。
　　“我说……不与你为敌，却没有说，不杀……孙协志。”他说，眼中的星光逐渐黯然，“没想到……我还不够快……”
　　林尔奇眼中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
　　林明道恨恨地扭开了头，脸上也流下了两道鲜红。
　　“尔奇，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让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好不好……”祝钒刚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再挡在他面前了，也许……他根本就不用你保护……”
　　林尔奇握紧了拳，没有说话。
　　“……你还不信他是孙协志么……这世上，可以架得住明道，还有我的剑的，总共才有多少人……”
　　林尔奇仍然没有说话。
　　眼神黯然，祝钒刚恨恨闭上双眼，说：“……那请你告诉可岚……等我回来……”

　　再无声息。

　　沉寂了许久，林明道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剑刺向段宇桥，怎知林尔奇早已经有所防备，一个箭步挡在了段宇桥面前。
　　“尔奇！”段宇桥骇然叫道。
　　林尔奇却不理他，忍着剧痛看着林明道，咬牙说道：“你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好了。”
　　看着他，林明道几乎快要气死，看到他身后的段宇桥，不由得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看来孙协志他并不想死呢！”
　　林尔奇正待辩解，却看到段宇桥自自己身后走出，毫无畏惧的正视林明道。
　　推开林尔奇，林明道冷笑道：“怎么，看够了我们兄弟相残，你终于肯出来了么？”
　　段宇桥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不，我只是不想让尔奇一个人战斗。”
　　看他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林明道反而心生了几分恐惧。
　　他向来畏惧孙协志的力量，面对与孙协志十分相像的段宇桥气势上本就输了几分，又加上之前格斗大赛的时候一招被段宇桥挡下，就更加心有余悸。
　　这两个原本实力相差悬殊的人，竟也一时间僵持不下。

　　王仁甫躲在树上皱眉看着，脑子中早已经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却还是没有权衡出一个最好的办法。
　　现在就出现，放过林尔奇一命？
　　还是一直等着。
　　可是这样等下去，先死的只怕不是林尔奇，而是段宇桥。

　　林尔奇持了剑，吃力地站了起来。吸血鬼本有极强的复原能力，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是血流的太多还是怎样，原本早应该愈合的伤口竟然迟迟不能痊愈。
　　他看着段宇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痛。
　　“宇桥，你让开。”林尔奇艰难地说道，走到段宇桥身边，“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不。”段宇桥的声音中透着决绝，“我不要。”
　　“你不要任性！”林尔奇低吼道，“明知道是送死，你为什么还要出来，你这样根本就是在捣乱。”
　　段宇桥看了他一眼，咬紧了下唇，正想说些什么，那边的林明道却早已经按捺不住，一剑刺了过来。
　　王仁甫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却又迟疑了。
　　真的……要放过林尔奇……
　　那段宇桥……
　　他转念间，下面已经决出了胜负。

　　5
　　林明道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露出安心笑容的林尔奇。
　　“你……早就没想活着了，对不对……”林明道艰难的说着，段宇桥的剑在他腹部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血流了一地。
　　“是……”林尔奇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林明道的剑没入了他的胸口，一片殷红，“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剩下的，我都没心情去管……”
　　他闭眼，脸上有难以言喻的悲戚。
　　“何况，我杀了费南度，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下去。”
　　林明道忍着疼痛苦笑：“真不明……白……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地倒下，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长发的身影。

　　原来……人死之前，最先想到的，竟然真的是最喜欢的人……
　　早知道，就对她好一点……
　　不要每次都对她那么凶……

　　林尔奇看着他闭眼，才缓缓的松了口气，拔出了身体里的剑，踉跄了几步。
　　段宇桥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冲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段宇桥，你听我说。”林尔奇低声说道，“我们回到房子里去，然后你把门锁上，打电话给王仁甫。”他咬牙，强忍着晕眩继续说道，“他会来接你，然后你跟他走。”
　　段宇桥看着他全身几乎都被血染红，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你多坚持一下，等他来了……”
　　林尔奇不由得苦笑。
　　真好，他没听到林明道他们的话。
　　不管眼前这人是孙协志还是段宇桥，自己总算完成了自己的诺言……
　　然后，让自己也去吧……
　　为杀死自己的兄弟而赎罪……

　　漫长的黑夜才过去了一半。
　　今夜的月亮是妖艳的红，遮去了星子的光芒。
　　于是，看不清，在这血色之光后，有多少星辰陨落。
　　风已经停了，大树也不再沙沙作响。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有几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来到林尔奇门前，搬走了两具尸体，仔细地清理现场。
　　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段宇桥将林尔奇扶到沙发上，又锁了门，这才有功夫好好的看林尔奇的伤势。
　　“尔奇，我该怎么做。”他声音中带着颤抖。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竟令他如此的不知所措。

　　他怕眼前这个流血流了那么多的人转眼就会死掉。
　　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了上来，抓得人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林尔奇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着那张自己眷恋了数十年的容颜，只觉得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楚。
　　他一直喜欢着的协志……
　　那么温柔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协志……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我死前好好的回答我，好不好？”虽然早有顿悟，林尔奇却还是不甘心的问，“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段宇桥，还是孙协志。”
　　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林尔奇心心念着的，却还是这样一个问题……
　　是不是，只有为孙协志做什么才是值得的……
　　是不是，说我是孙协志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是不是，在你心中，段宇桥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是不是，说我是孙协志，能让你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是孙协志。”

　　林尔奇猛地睁大了眼睛，又慢慢的闭上。
　　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溃，坍塌，直至烟消云散。
　　“你不用麻烦救我了……”林尔奇虚弱的说，“……让我去慢慢的忏悔好了……”
　　段宇桥咬牙，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一句话。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林尔奇再次苦笑。

　　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他想这么说，意识却已经不允许。

　　王仁甫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感觉到了腰间的手机在振动。
　　心中知道是段宇桥打来的求助电话，他却不理不睬，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单薄的身影慢慢隐入黑暗。
　　等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林尔奇应该就已经死了吧……
　　他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呵呵……
　　协志，你看到了么，他终于也尝到杀死自己兄弟的感觉了……
　　虽然我知道，他的痛苦比起你来，不知道少了多少……
　　但是我不忍心啊……
　　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杀死段宇桥，那个和你那么相像的孩子……

　　他越走越慢，似乎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胸口一直在传来隐隐的疼痛，闷闷地，不得爆发。
　　“协志……”他哽咽着说，“你看到了么，我们终于赢了……你看到了么……”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好难过……”

　　“就算这样，你也不会回来啊……”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王仁甫终于忍不住在路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协志你知道么，我背上的伤还是每个月圆之夜都会痛，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痛也好，可以让我记得王绍伟究竟做过了什么……”

　　“你要我帮你守着我们好不容易创立下来的基业，可是我好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你能不能回来，教教我，究竟该怎办……”

　　月的红光，仍旧没有散去。

　　段宇桥丧气的丢开了手机，他打了那么久，却一直都没有人接听。
　　那边的林尔奇早已经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包扎，有用么？
　　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段宇桥咬紧了下唇，用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尔奇，你还记得么，那个时候，你用你的血救了我，让我变成吸血鬼。
　　现在，我用我的血救你，权当还你恩情。
　　我从来没奢望过，你能像记得孙协志那样记得我。
　　我只希望，你会记得，段宇桥这个名字。
　　你会么……

　　只要你记得我就好……

　　段宇桥一次又一次划开自己的手腕，直至最后伤口无法愈合。
　　林尔奇仍然没有醒来。
　　6

　　林尔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
　　在梦中，他是王绍伟。
　　他梦见自己被囚禁在狭小肮脏黑暗的地牢里面，用满怀欣喜的心情去聆听那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脚步声。
　　沉稳，从容，不疾不徐。
　　像他的人一样。
　　然后他看到孙协志默默地站在牢门外，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我试图相信你。”他听到孙协志缓缓地说道，“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协志缓缓蹲下来，看着王绍伟。
　　“绍伟，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黑暗中他深刻的轮廓愈加深邃，看不清那双凤眼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感情。
　　不光孙协志，林尔奇也在期待着王绍伟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回答。
　　孙协志等待了许久，王绍伟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深深的，眷恋的看着他。
　　这份寂静总是让人疯狂。
　　最后，孙协志安静地站起来，离开。
　　连一个回眸都没有。

　　林尔奇感觉到王绍伟心中有一阵疼痛爆发开来。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天仍然黑着，却已经是第二个夜晚。
　　林尔奇有些惊讶的接受着自己还活着这个信息，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有人来过了？王仁甫？
　　不，不可能，王仁甫怎么会救自己，他不来杀自己就不错了。
　　还有，段宇桥呢？
　　他垂头，才看到段宇桥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沉沉睡去，呼吸微弱却均匀。
　　林尔奇心中再次泛上一阵难以出口的酸楚。
　　他抱起段宇桥，放在沙发上。静静地走出客厅。
　　黑暗中，传来他无可奈何地叹息。
　　如果他死了，该有多好。
　　不用再去想孙协志的事情，也不用再为自己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内疚。
　　可是偏偏，他就是没有死去。
　　这一切的问题，又重新摆在了他面前。

　　突然有门铃响起。
　　林尔奇紧张地站了起来，看着大门。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他忐忑地开了门，只看到一脸沉静的王仁甫站在门外。
　　看到林尔奇，王仁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消失。
　　“我来看看。”他说，“昨天晚上有一场恶战，所以我没来得及到这里来。宇桥他……”
　　林尔奇指了指里面，沉默地将王仁甫让了进来。

　　仿佛走进了自己的家，王仁甫四下打量了一下，径自走到段宇桥身边。
　　“这家伙，竟然用自己的血救你。”王仁甫语气中有着极大的不满。
　　他看着自己身后的林尔奇，抓起段宇桥的手，冷淡地说：“你看，现在他连这点小伤的愈合能力都没有了。”
　　林尔奇心疼的看着段宇桥手上的伤，神色黯然。
　　“我很抱歉……”他低声说道，“不过仁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想问王绍伟的事情那就算了。”王仁甫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不，”林尔奇轻声说道，“我对我的过去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是孙协志，还是段宇桥。”
　　王仁甫一愣，又笑道：“重要么？反正不管是谁，你都没有保护好。”
　　被他语带讥讽的话刺伤，林尔奇尴尬地垂下头，不再说话。

　　王仁甫坐在段宇桥身边，探究的望着林尔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踌躇再三，林尔奇终于下定了决定。
　　“仁甫，你……带他走好不好？”
　　看着那个神色中充满了疲惫和倦怠的人，王仁甫扬起秀气的眉毛，讽刺地说：“你不是不愿意把他交给我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林尔奇抓了抓自己凌乱的短发，泄气地说：“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向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那时候说的对，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他。”
　　“你以为我那么笨，会相信你现在的鬼话连篇。”王仁甫站起来，咄咄逼人地盯着林尔奇的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尔奇怕的事情不多，其中就有王仁甫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明亮太清澈，好像可以看透每一个人的心，但是却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我没办法面对他……”林尔奇垂头，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看着他，我总觉得费南度他们好像在我背后盯着我，责怪我背信弃义杀死好友……”他叹息，似乎想叹出自己心中的一股郁结之气。

　　“还有……协志……他们总是说他事实上是孙协志，我虽然不信但是有很多事情让我不得不怀疑……”

　　“仁甫，你是最了解的协志的人，你说，他会那么恶毒的来利用我么？”
　　林尔奇背对着王仁甫，完全没有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狡猾的笑容。
　　“其他的，我不清楚。”王仁甫拍了拍林尔奇的肩膀，沉声说道，“我只知道，孙协志是真地对你好。你是在怀疑他的真心么？”
　　林尔奇连忙摇头，辩解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一时间胡思乱想。”
　　他讪讪的转身，看着段宇桥，神色复杂。
　　段宇桥却突然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你要我走，我走就是了。”他空空的看着天花板，唇边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反正我一直都想走。”
　　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林尔奇自知失言，尴尬非常，余光又瞄到王仁甫面带讥讽的笑容，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
　　“你，你不是说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的语气中仍然有着宠腻的温柔，但此刻在段宇桥听来却是异样的讽刺，“我，我想通了。你住到仁甫那里，应该会学到比在这里更多的东西……”

　　心虚地说完话，林尔奇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无措的看着段宇桥，琥珀色的眼眸晶晶亮亮，温和如初，也不知掩盖了多少忧伤。

　　他只觉得现在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十分的自私。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来面对段宇桥，哦，或者应该说是孙协志。

　　段宇桥缓缓地了起来，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我知道。”他说，“你不用说太多。”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仁甫终于开口：“现在就走么？”
　　“嗯，”段宇桥应道，“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只要带上你送我的东西就好了。”

　　他跟在王仁甫身后，什么都没带走。
　　只带走了那把剑。
　　林尔奇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们两个离去，最后只是尴尬地说了一声：再见。
　　他感觉段宇桥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然后，这栋房子，又只剩下林尔奇一个人了。

　　8

　　王仁甫开车，时不时地瞟一眼身边一直在发呆的人。
　　“你没有什么东西想问我么？”王仁甫趁着红绿灯的时候问道，随手点了一支烟。
　　他本来不抽烟的，只不过最近压力实在太大，才试着吞云吐雾。
　　段宇桥淡淡的看了一眼他笼罩在烟雾之中的俊美到尖锐的脸，语气漫不经心：“如果我问孙协志和王绍伟的事情，你会告诉我么？”
　　听到他的话，王仁甫失笑。
　　“原来你想知道这个。”他重新启动了车子。莲花跑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迅速得模糊了两边的风景，恍惚间，路灯的光影好似莲花朵朵盛开。

　　“我可以告诉你。”他说，“不过其实我连林尔奇都没有说过，如果你硬要知道，也可以跟你说说。”
　　段宇桥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就挑最重要的说好了。我们五个人，是被元老会召集对付光复一派的五人小组之一。其他小组大都牺牲了，只有我们五个人一直坚持着。”

　　“孙协志那时候是队长。我们五个人一起杀了不少光复的人，慢慢的职位也开始上升。”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们最快乐的时间。虽然孙协志那个小老头总是喜欢瞻前顾后，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有比在我们五个人中间更快乐的事情了。”

　　“我们都很努力的想让他不要想太多，想让他快乐一点，但是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处。”

　　“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和王绍伟走得很近。”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我们也都坦然接受。”

　　“但是，突然有一天，王绍伟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我们四个人陷入了光复的埋伏之中，才又见到他。”

　　“原来他觉得我们这边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就转投向光复的阵营。”

　　“那一战我们四个打得很辛苦。不过还是熬到了支援的人来……”

　　“抓到了俘虏，自然要进行审判。”

　　“我一直都觉得孙协志是我们中间最沉稳最不会冲动的那一个。但是我没想到，他一遇到王绍伟的事情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审判前夜，孙协志亲手杀死了王绍伟。他自己也受到了严厉的处罚。”

　　王仁甫叹了口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说道：“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很简单。”
　　默默地看着他的侧脸，段宇桥也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王仁甫又说，“王绍伟是我们五个中最早成为吸血鬼的，比我和协志少说早了八十年。他是一个很聪明很温和的人，甚至可以有点说成滥好人，怎么会作出那样的事情。”
　　“我也不太相信……”段宇桥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王仁甫苦笑：“可是我是有亲身体会的……我差点被他杀死。”
　　段宇桥惊讶得看着他，张口结舌。
　　抓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背上，王仁甫说：“你用力往下按，然后向下。”
　　听话的轻轻按下，段宇桥突然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手。
　　王仁甫不禁笑了起来：“傻孩子，早就不会痛了。痛还能让你碰。”
　　又伸出了手，段宇桥沿着刚刚那个地方一路向下。

　　好深，好长的伤口……
　　已经愈合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恢复……
　　可以想象，当初受伤的时候是怎样的惨烈。
　　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王仁甫抿起了嘴角，自嘲地说：“我那个时候想，好吧，他可能只对孙协志有感情，其他人他完全不在乎……”
　　“可是……”
　　“我不相信……”
　　“我们五个人在一起那么……久……”
　　“难道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强忍着内心的波动一字一句的说道，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过去那么久了，快要一百五十年。
　　想起来那一剑，他还是觉得刻骨铭心的疼痛。
　　身上的伤早已经痊愈，可是心伤呢？
　　伤了心，可有什么良药医治？

　　看着他这样子，段宇桥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孙协志和尔奇呢？”
　　王仁甫深呼吸以平复有些激动的情绪，淡淡地说：“他们的故事更简单。孙协志捡到了林尔奇，带回家养。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孙协志突然莫名其妙的自杀了。就这样。”
　　车仍然在开，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可是在这辆车上，已有两世的纠缠散去。
　　这一世……会到此结束么……

　　沉默了许久，王仁甫突然说道：“到了我那边，你就不会再是个孩子了。我会为你安排工作，然后找人教你你还没学完的剑术。另外，有什么不懂的东西你可以去问立扬。那家伙虽然打打杀杀不行，但是对于吸血鬼的历史却是相当了解。”
　　他扭头，真诚地看着段宇桥。
　　“宇桥，你不是一直说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生存么。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了。我知道，你还是人类的时候是段家的少爷，到处都会有人不惜余力的帮助你，但是你要知道，现在不会再有人帮你了。我，孟哲，当你面对吸血鬼应该面对的困难的时候只会袖手旁观。而林尔奇离你太远更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照顾你。所以……”
　　他腾出了一只手，拍了拍段宇桥的肩膀，微笑。

　　“宇桥，加油。”

　　他微笑着说。仿佛有光从他身上散开，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段宇桥轻轻点头，默默的下定了决心。

　　“哎呀，不过我还是喜欢宇桥现在这个样子，呆呆笨笨的好可爱。”王仁甫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段宇桥的脸，笑得一脸狡猾。
　　段宇桥正在思考是否要发作一下，王仁甫早已经收起嬉笑的脸，又专心开车了。
　　变脸之快让段宇桥怀疑刚刚是不是他在做梦。
　　现在生气好像又有点晚……
　　段小朋友一时间郁闷非常。

　　9
　　在王仁甫身边生活不可谓不辛苦。
　　每天吸血鬼清醒的时间总共就那么多，段宇桥要分出来一半的时间学习剑术，另外一半去弹琴。
　　每当坐在酒吧里面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的时候，段宇桥总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他从小学琴是没错，可是那只是单纯的因为喜欢。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为别人弹琴来过活。
　　心高气傲是没错，可是这心高气傲遇到了王仁甫等人质疑的眼光之后，全盘崩塌。

　　也对，如果连生存都要依赖别人，还说什么心高，还说什么气傲，不过就是一个寄生虫罢了。

　　段宇桥忍，他不是一个遇到一点挫折就会被打败的人。如果他要是这样的人，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被打败，又何必等到现在。
　　他尝过一无所有的滋味，他知道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
　　所以，面对着这一切，纵然王仁甫都觉得对于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来说有些严苛，段宇桥却是毫不犹豫地承担了下来。
　　他身边的人，从王仁甫到许孟哲，再到萧立扬陈乔恩，都不得不承认，段宇桥身上，有一种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强韧。
　　这种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表现的品质，在这几个月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仁甫向来没什么耐心，林尔奇却偏偏什么都没有教给段宇桥。每当段宇桥做错了事情，责骂总是少不了。
　　许孟哲是在旁边看着的。好几次他以为段宇桥会跳起来与王仁甫对着干，可是没有。
　　那个家伙只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走掉。

　　只有一次，许孟哲看到段宇桥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将头紧紧地埋在手臂上，肩膀颤抖。
　　许孟哲知道，他害怕，他无助，他委屈。
　　可是，要克服这一切，只有靠他自己。
　　少了努力从坟墓中爬出来这一道坎，现在的吸血鬼身上原本就少了对自己生命珍惜的意识，如果再少了强韧少了坚持少了强悍，那么，他该如何生存。

　　许孟哲只觉得感慨。
　　林尔奇，倘若你知道他是可以这样独立的人，你当初是不是就不会将他囚禁在你的庇佑之下？
　　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庇佑，他多走了多少弯路，多受了多少委屈？

　　奇怪的是，段宇桥在这里住了两年，林尔奇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许孟哲曾问过王仁甫，后者的回答却是没好气的一句：他爱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问话的人也只好缩了缩脖子，不再发问。

　　段宇桥坐在角落里面，静静的弹琴。
　　其实他不讨厌这个工作，只是觉得有些人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萧立扬含笑走过来，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看到他对自己招手，段宇桥匆匆弹完了最后一首曲子，坐到了萧立扬对面的位置上。
　　“我真的觉得你成熟了不少。”萧立扬笑着说道，“整个人完全和之前不一样了。”
　　“哦？”段宇桥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咖啡，“哪里不一样？”
　　萧立扬皱了皱眉，很认真地想：“你第一次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什么都是怯怯的，看上去就很嫩。”
　　差点被呛道，段宇桥干笑道：“你是想说，我之前和现在相比，是小白菜和老白菜的区别么？”
　　萧立扬笑得眯起了眼睛，回道：“你知道白菜长什么样子么？”
　　“嗯……还真不知道。”段宇桥耸了耸肩膀，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认真地喝自己的咖啡。
　　默默地看着他，萧立扬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可是宇桥……”
　　他认真地看着宇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真的，越来越像协志哥了。”

　　段宇桥无奈的笑。
　　粗粗算来，成为吸血鬼也三年有余，孙协志这个名字，从来都没有在自己身上消失过。
　　许孟哲教自己剑术，觉得自己练得好的时候会说：不错，越来越有孙协志的架势。
　　薇如小乔那些女孩子，见到自己总会说：宇桥，加油啊，向协志哥的方向努力。
　　偶尔有陌生人与自己擦肩而过，会听到他们惊讶的低声叫道：孙协志！
　　还有……
　　……尔奇。
　　自己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孙协志的替代品吧？
　　想到这里，段宇桥只觉得心中闷闷的痛。
　　那个时候，尔奇知道孙协志喜欢的是王绍伟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前面那个影子，永远都追赶不上，更无法超越。
　　因为……伊人已逝，再无踪影。

　　萧立扬看他神情悲伤，自知说错了话，不由讪然一笑，岔开了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
　　“其实，我是想对你说，最近小心一点。”他严肃地说，“有消息传来，又有光复的人重新潜入亚洲区的势力范围。目标，孙协志。”
　　段宇桥歪头，突然笑了出来。
　　他刚开始只是轻笑，到最后变为闷闷的笑，如果不是他全力控制，只怕早已经放声大笑了起来。
　　“立扬，你不知道。从我成为吸血鬼以来，一直都有人说：段宇桥，你要小心，有人要杀你。”他笑着将咖啡一饮而尽，眉宇间有着说不清楚的豪气还有苍然悲凉，“也好，孙协志造的业，我来承担，权当是洗清他杀死王绍伟的罪孽。”
　　萧立扬默默地看着他，不由得说道：“宇桥，他们的错，不需要你来承担啊……”
　　一丝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冷的讽刺。
　　“可是，我已经承担了这么多，不在乎再多一点。”段宇桥淡淡地说，“我当了这么久孙协志，不在乎再多当一段时间。”
　　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萧立扬只得缓缓垂下了头，任凭心中的酸楚慢慢蔓延开来。

　　段宇桥莫名其妙的去找许孟哲大打了一架。
　　结局没有任何悬念，许孟哲虽然手下留情，却还是三下两下就将他打倒在地。
　　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明亮到刺眼的灯光，段宇桥只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疼痛。
　　“你有变强。”大概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快哭了的小孩，许孟哲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只不过你还太年轻，力量不够强大，经验也少了许多。”
　　抿紧了唇，段宇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一样强。”
　　他的声音淡淡的凉，如同冰块撞击，泠泠的清音。
　　许孟哲看着他，一时间觉得有些悲伤。
　　“……可能，永远都不会。”他说，“吸血鬼的力量是是有血脉传承的。最强的一支来自远古的阿卡莎那一代。王仁甫和孙协志来自于安可欧，阿卡莎女王的配偶。而虽然你的血脉来自孙协志，可是经过了林尔奇，已经被削弱了不少。此外，吸血鬼的力量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强的。你在变强的时候，别人也在变强。”
　　段宇桥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你也很有优势啊，你如果努力，可得到比王仁甫还快的速度……”

　　“我刚开始打格斗的时候，大家都说我不合适。”段宇桥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包括我爸都在反对。”

　　“他们说，你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承受那么大的训练强度，而如果训练强度过大，又会造成身体的损伤。”

　　“可是后来，我当上了格斗天王。虽然可能有点水分，但是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为这个称号撒下过相当的汗水还有泪水。”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直视着仿佛离自己很远的天花板。
　　“现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他说得荡气回肠，许孟哲却只是哀哀地笑。
　　曾几何时，孙协志也这样豪情万丈，说只要努力，总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可是后来，他不再这样说了。
　　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开始懂得，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不过他不愿意打击段宇桥的自信。
　　所以许孟哲咧开了嘴，笑着揉了揉段宇桥的头发：“加油。”
　　段宇桥点头，眼中有熠熠星辉。

　　10
　　许孟哲看着玩魔兽玩到天昏地暗的王仁甫，叹了今天的第五十六声气。
　　“你不用叹了啦。”王仁甫漫不经心地说，“你就算把心都叹出来，我也不会答应你放你假的。”
　　“我的王老大。你倒是一天到晚玩得开心。”许孟哲气呼呼地看着他，“我可是帮你做掉了大半的工作。”
　　王仁甫突然转过头来，邪恶的笑道：“那这个督察给你做好不好，我去找小刀玩。”
　　看他笑得诡异，许孟哲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王仁甫哼了一声，又沉迷在魔兽世界当中。
　　又站了一会儿，许孟哲自觉没趣，讪讪的走出了房间。
　　gino看他出来，连忙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许孟哲一愣，快步走下楼去。
　　看着他的背影，gino松了口气，正想离开，却听到了王仁甫的声音：“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告诉他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gino尴尬的愣了几秒钟，轻声说道：“那个什么……林尔奇回来了。”
　　他眼前一花，王仁甫已经站在身边，皱起了眉毛。
　　“他回来做什么？”他问。
　　不知道是在问gino还在问自己。

　　酒吧，仍然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舞动的男女身上的汗水，还有湿润的眼中折射出来的五色光华恍惚了众人的眼，又引发了更深一层的狂热。
　　角落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却显得与这一切如此的格格不入。
　　许孟哲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个男人，不论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让人一眼认出来。
　　“林尔奇，好久不见。”他走过去，不卑不亢的打了一声招呼。
　　林尔奇抬头，默默地看着他，眼中埋着数不清的悲伤疼痛。
　　“我……回来看看。”他苦笑，“我去过很多地方，还去了日本，在他的房子里面住了几个月，我本来不打算回来的……”
　　“可是你还是回来了。”许孟哲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为什么回来。”
　　有些烦躁的抓乱了自己原本就凌乱的短发，林尔奇说道：“许孟哲，在你和王仁甫眼中，我是不是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你已经有这个认知了，就说明你长大了。”许孟哲回答。
　　林尔奇抓住了手边的杯子，抓紧。
　　“我觉得我以前的举动很幼稚，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幼稚……”
　　“哦，那你还没完全长大。”许孟哲又说道。
　　听到他的话，林尔奇不禁哭笑不得。
　　“你今天来不是来探讨你长没长大的问题的吧？”许孟哲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来干什么？”
　　林尔奇猛地抬头，看着许孟哲。
　　“光复，又有人回来了。”
　　“我知道，那些家伙总是不记得教训。”许孟哲表面上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早已经高速开转。

　　这一次，情形不要太诡异。
　　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光复回来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分明就是要我们提高警觉，可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目标仍然是孙协志……
　　可是这样大张旗鼓，难道就不怕失手么……

　　林尔奇看他脸上分毫不动，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许孟哲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在日本都知道了，我在川陀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尔奇又低下了头，停顿了许久才又冒出了一句话。

　　“他，好么。”

　　心中明知道他在问段宇桥，许孟哲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故意问道：“谁啊？王仁甫，还是陈乔恩，还是其他什么人？”
　　被他闹得有些不知所措，林尔奇讪讪的挤出来三个字：“段宇桥……”
　　许孟哲故意作出一副头痛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他啊……他还能怎样，不就那个样子。”

　　明知道他是故意不肯说，林尔奇抿紧了嘴巴。
　　该怎么说，说他这几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带着一分心痛两分哀伤七分麻木离开了川陀，走了很多地方。最后，辗辗转转却又回到了日本。
　　他知道，有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开始结束。
　　有很多事情，一旦破裂就再也不可能恢复。
　　他和段宇桥之间，永远都会横亘着孙协志的影子，永远都有林明道和祝钒刚怨恨的眼神。
　　永远都有自己对段宇桥的疑惑。
　　可是，这不代表思念会停止，这不代表会遗忘。

　　“你，想见他？”许孟哲终究不是王仁甫，虽然爱玩但是心却不知道软了多少倍，“我带你去，好不好？”
　　林尔奇踌躇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许孟哲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对角线另外一端的角落，说道：“其实，他一直都在这里，你看那架钢琴。”

　　抬眼望去，两年之远，竟已似百年之距离，千年之心伤。

　　林尔奇极目望去，也只看得到一架高大的钢琴，遮住了段宇桥整个人。
　　看不到，碰不得。
　　看着他一副没用的样子，许孟哲一把抓住他，拉着他穿过狂躁的人群，直向段宇桥走去。
　　林尔奇不是没用，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心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宇桥的骄傲段宇桥的叛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宇桥身为王子之时光华耀眼，没有比他更清楚在这里弹琴对段宇桥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所有的骄傲，都在这里零落成泥，被这群庸俗的寻找身体快感的人类踩在脚下碾作尘土。
　　为什么，会这样。
　　林尔奇只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决绝都在此刻划成了疼痛。
　　他突然推开了许孟哲，自己大步向段宇桥走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段宇桥是他的王子，是他愿意用一生的心力保护的人。
　　他不允许他的骄傲被人这样肆意践踏。

　　段宇桥隐约听到人声噪杂，越来越响。有些好奇的抬头，却看到林尔奇大步向自己走来。
　　心中一紧，手上的音符立刻凌乱了起来。
　　他想走，林尔奇却比他快了一步。
　　“你为什么在这里弹琴。”林尔奇紧紧地抓着段宇桥的肩膀，低声问道，声音中有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段宇桥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林尔奇几乎以为他要哭了出来。
　　可是，段宇桥再抬头，眼中却是冰冷锐利的讽刺。
　　“那，你以为，我该在哪里？”他唇边的笑容中夹带着恶毒的嘲讽。
　　林尔奇愣住，他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有话要说么？”段宇桥拨开了眼前凌乱的发，淡淡地说。
　　那人却还是沉默。他的眼中早已经说了千言万语，怎奈段宇桥却视而不见。
　　“没有话说我要走了。”段宇桥轻易地自林尔奇手下挣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酒吧。
　　林尔奇感觉到手心空空荡荡，有冷风嗖嗖的吹过。

　　11

　　走上了楼梯段宇桥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林尔奇总可以让他觉得安心，觉得温暖，好像是最值得依赖的人一般。
　　刚刚如果不是他自控能力还算强，只怕是真的要哭出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离家出走的小孩，流落在外，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先是一时间的心酸，下一秒却又想着要逃离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段宇桥苦笑，他实在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除了苦笑还能干什么。

　　“宇桥。”林尔奇的声音又梦魇一般的响起，“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糟蹋自己。”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不糟踏？”段宇桥转身，一字一句的说道，“林尔奇先生？”
　　段宇桥眼中有赤裸裸的挑衅还有冷漠，看得林尔奇心中发凉。
　　原本想好的话，当再次面对段宇桥的眼睛的时候，又被堵在嗓子里面。
　　林尔奇苦笑，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苦笑还能再说什么。
　　“我只觉得，你不用这样……”他轻声说道，说得连自己都心虚。
　　段宇桥扬眉，走到林尔奇身边，抬头望着他。
　　“林尔奇，那你说我该怎样？”他冷笑着看着林尔奇，只看得后者恨不得落荒而逃。
　　“我觉得……我……在我那里你就不用这样对不对……你……”原本就不善言谈的人此时此刻更加语无伦次。
　　“林尔奇，别忘了，是你要我走的。”段宇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所以，你就不要说在你那里我怎样怎样的话。”
　　林尔奇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他，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很难过。
　　……非常难过……

　　“我们，可不可以……”林尔奇看着段宇桥，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开始。”
　　段宇桥后退了几步，冷笑了一声。
　　他突然抽出了剑，一剑刺向林尔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猝不及防，林尔奇后退了一步，被身前的段宇桥逼得紧紧的贴在了墙上。
　　脸上传来一阵刺痛。段宇桥的剑，擦着林尔奇的脸颊刺入墙中。
　　段宇桥看着林尔奇，脸上的笑容讽刺中带着几许悲伤。
　　他的眼睛中有着超乎林尔奇想象的狠决阴郁。
　　“林尔奇，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段宇桥咬牙切齿地说，“你的决心，全都凭你自己的好恶。要我走的人是你，现在要我回去的人也是你！从头到尾，你问过我的感受没有！”
　　“那……”林尔奇怯怯地看着他，“……你愿意么？”
　　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段宇桥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死了。
　　“你说呢？”不怒反笑，段宇桥温和的说道。
　　林尔奇踌躇着，不敢开口。

　　许孟哲躲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僵持着，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谁说他是王绍伟，谁说他是孙协志。
　　林尔奇如果是王绍伟，早就一把抱住眼前的人，蹭来蹭去的撒娇了。
　　段宇桥如果是孙协志，看到他这个样子早就心软了，哪里还会这样硬邦邦地问。
　　许孟哲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老爸老妈看着自己闹别扭的儿女一样……

　　“林尔奇！收起你那副被伤害的面孔吧！”段宇桥冷笑着说道，“你根本不懂，从头到尾都不懂。你只知道一味讨好孙协志，却不知道孙协志是不是喜欢你的讨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孙协志，可是却从来不想一想他是不是需要你为他做的一切。我发现你真的很幼稚啊，林尔奇。”
　　他看着林尔奇，一字一句地说：“这两年，我想了很多。然后我发现，我们两个人真正幼稚的人不是我，是你。我不懂的是怎样在这个世界生存，可是你却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事都不懂。至少我还知道我要什么，你却为了孙协志，把自己的一切都泯灭了。你说你没有真正的好恶感，那是因为你的好恶都是孙协志的好恶。”
　　“可是，我……”林尔奇讪讪地开口。
　　“然后，就是我。”段宇桥缓缓地说道，“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做决定。你不让我学习剑术，不让我接触这个世界，然后再一下子把我丢进这个世界自生自灭……而现在，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一切之后，我好不容易有了自由之后，你，林尔奇，又突然冒出来，说要重新开始。你自以为贴心，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对不起……”林尔奇垂下了头，轻声说道。
　　“晚了。”段宇桥收回了剑，淡淡地说，“我早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我，你却还是两年前的你，从来没有真正成长过。”
　　说完，他转身就走，决绝如同孙协志。
　　林尔奇徒劳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说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许孟哲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还真是冤家。”王仁甫淡淡的声音自许孟哲身后响起，“你说，换成王绍伟和孙协志，会这样么？”
　　“怎么可能。”许孟哲笑道，“那两个人默契好到有时候一个眼神过去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王仁甫唇边突然有哀伤的笑容。
　　“可是，那么有默契的两个人却没有美好的结局……”
　　他叹气，又说道：“我希望……如果注定没有结局，那就还是不要在一起好了。”
　　许孟哲迟疑了半晌，轻轻地问道：“你是在说谁？”
　　美若秋水的双瞳在黑暗中也有着群星的光华，却散着不可言说的忧伤。
　　“也许是我，也许是孙协志和王绍伟。”
　　有一股忧伤的气氛缓缓蔓延。
　　许孟哲突然说道：“光复的人又回来了，你有何打算？”
　　王仁甫冷冷地笑：“我看他们不过是不想让我们过好日子，虚张声势而已。你说他们上次损失那么惨重，怎么可能才两年的时间又卷土重来。稍稍加强警备就好，剩下的不用多管。”

　　黑暗之中的两个人也悄然消失，只留下林尔奇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发呆。
　　段宇桥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很单纯，很幼稚。
　　自己唯一想的，就只有怎样让协志开心，怎样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但是事实上，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协志是不是真的开心……
　　他……不过是……

　　13
　　韦祺祥耸了耸肩膀，笑道：“这林尔奇还真有够纠结。”
　　D不由得微笑，扬起眉毛问：“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那还用问。”韦祺祥笑得眉眼弯弯，一把抓住D的手，故作深情地说，“当然是一把抓住那个段宇桥的手，抱在怀里，然后说我爱你。”
　　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D淡淡的说：“可是那个时候林尔奇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段宇桥。”
　　“no,no,no。”韦祺祥摇头连连，“D，怎么连你都不懂。爱情如果要分辨得那么清楚，那世界上有真正爱情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超过十对。有的时候就是一种想要在一起的感觉。不管那是独占欲还是友情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只要想在一起，不会妨碍到其他人就行了。爱情这种东西，很复杂的。”
　　听着他侃侃而谈，D有些发愣，但是又不得不承认韦祺祥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看到他没有反驳自己，韦祺祥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是觉得，林尔奇那时候也不是不喜欢段宇桥，只不过是他想得太多，太温柔，所以才不敢踏出去那一步。要是我啊，我就一把抱住我喜欢的人，然后说……”
　　他说着，一把抱住了坐在身边的D，贴着他的耳朵，沉声说道：“我喜欢你……”

　　他的身体如此温暖，令人沉迷。
　　心脏的跳动透过温热的身体传递过来，强劲，有力，震得D一阵晕眩。

　　D沉默，许久之后慢慢地说：“不要闹了。”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闹，那就算了。”韦祺祥淡淡地说道，抱着D的手却没有放松。他将头埋在D的肩膀，深深地汲取着D身上的味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冷清若月光，淡泊如山岚。
　　冰冷的清香。
　　再没有一种味道比这个味道更加适合黑夜的寂寞。

　　“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么？可不可以早一点，我想请你出去吃饭。”韦祺祥站在门口不依不饶地说道。
　　D沉吟了一下，淡淡地说：“我明天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最好别来。”
　　“你不舒服，那我更要来。”韦祺祥像一个赖皮的孩子一样，“我来照顾你啊。”
　　瞪着他，D只觉得哭笑不得。
　　“D，别真的把自己当成段宇桥了。”韦祺祥正色说道，“林尔奇同学会好好珍惜他的。”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D。
　　然后开着车走了。
　　所以，他没有看到D眼中闪烁的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