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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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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祺祥心神不定。
      他捉摸不透D这个人。好像一切都是被自己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可是看着D,他只觉得掌握着这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冷清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对D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心烦意乱到无法工作,韦祺祥干脆甩手不干,翘班。
      他茫茫然的走在路上,脑子中不住闪过许多画面,却张张与D相关。
      再一抬头,竟是在D的门前。
      好吧。韦祺祥心中哀叹。我承认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

      D蜷缩在床上,懒懒地看着站在窗边向外窥探的人,笑。
      “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别开玩笑了。”那人不由得露出一个宠腻的笑容,“不过进展超乎我想象的顺利啊。”
      “哈,感谢我的魅力无敌。”D得意的笑,慵懒中却带着孩子气的清朗。
      那人幽幽叹气。
      “最近总是觉得心很累,全不似当初那么激情四射,好像这世界变得怎样也和自己无关了……”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D,“等这事完了,放我大假好不好?让我去天南海北的走走,去看看你魂牵梦萦的法国,也去阿姆斯特丹种种花……”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D真诚的说,“把工作丢给别人,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和我无关。”
      “你不要打扰我的二人世界。”那人嗔怪地看着他,“带上你这么个大电灯泡,我和她还怎么办?”
      D喜上眉梢,不由得问道:“怎样,六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她足够坚强,不会再让你难过?”
      一丝温柔地笑意在那人脸上缓缓蔓延,洋溢成一片温暖的阳光。
      “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他轻声说道,“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D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现在已经不似当年,就算她要个太阳,我也可以为她生造出一个冷光的光源,会比太阳更加明亮。”他望着窗外,却全然望不见韦祺祥,只望得见自己幸福的幻想,“我带她走,远离这一切……守了这么久,我也该有自己的幸福了不是?”
      “连你也要留下我一个人么……”D将脸蒙在被子里面,闷闷地说,“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D,”那人说,“你不要这样,大不了,我们一起走。我不是想丢下你。”
      D满不在乎地笑,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更紧:“什么丢下不丢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能照顾自己。”
      那人望着他,不语。
      “别把自己搭进去了,D。”

      1

      段宇桥仰躺在屋顶上,轻轻地哼着以前最喜欢的歌。

      “那一年默默无言只能选择离开……”

      弦月当空,虽然让人惆怅,却也有几分凄凉的美感。就算是段宇桥这样心思不够细腻,从来不懂得什么伤春悲秋的人看着,也觉得有几分伤感。
      成为吸血鬼,有一样最大的好处。
      有大把的时间来欣赏人世间各式各样的美,而不必去担忧人生追求人生目标。只要你愿意,可以每天在卢浮宫转三次,可以在阿姆斯特丹住上百年,也可以在亚马逊河边四处游荡。
      难怪那些作家笔下的吸血鬼都超凡脱俗,高高在上。任凭谁有这样多的时间,都会悠哉游哉,神定气闲。一直这样悠闲着,再俗的人也能在时间的推移下理解世间最深奥最复杂的美丽,也会为这世界上数不尽的美好感动。
      林尔奇爬上来,安静的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苹果。
      段宇桥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就咬了一口。
      “你都不问问这苹果洗过了没有。”林尔奇笑道,“会不会太放心。”
      “吃了又毒不死,何况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拿没洗过的东西给我吃。”段宇桥懒洋洋地说,“我说,是不是你以前拿苹果给孙协志吃的时候,他总会这样问一句啊?”
      林尔奇扯了唇角轻轻地笑:“假如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问,会直接自己去洗。”
      “这么不信任你?”段宇桥挑眉,翻了个身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林尔奇,“林尔奇,你做人太失败了。”
      被嘲笑的那人琥珀色的瞳仁中落了月光,幽幽凝成浅灰,有说不出的忧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对我很好,可是我总觉得他防着我,好像总是怀疑我要害他一样。”

      林尔奇不无郁闷的说道。他看着眼前的空气,好像在看着孙协志那张温和却总是疏离人群的笑脸。
      “他这样怀疑你,你还喜欢他。”段宇桥诧异地说道,“如果是我,早就和他一拍两散。我可受不了别人这样疑神疑鬼。”
      听他这样孩子气的话,林尔奇不禁淡淡地笑,又伸手去揉他的头,像抚摸一只刚出生的小狗。
      “你这大少爷脾气当然是受不了。而且很多事情你根本不懂。”
      段宇桥等他的下文,可是林尔奇却不再说话,望着月亮的眼神越发的深沉。

      是啊,不懂。
      总觉得爱情是占有,是真诚,容不得半点杂质,不能有半分猜疑。
      如果有了,就是占有欲太强,如果有了,就不是真心实意。
      总觉得对方不够爱自己,要多一点再多一点。对方给了太多,却又觉得这爱情太过沉重,自己背负不起。
      这样小家子气小儿女的情长,却是总是青年男女热衷的游戏。爱伤了,爱怕了,便老气横秋的说一句:这世上,哪里有天长地久的爱情,繁华散尽,还不是回归自己。
      只是,这世上,总还有一种爱叫做守候,总还有一种爱叫做给予。
      他要的,不过是自己心安理得,他要的不过是给予那人自己满心的爱,剩下的,全都不重要。至于那人有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他早已经不在乎。
      只求得他能快乐,能幸福。

      只是,是真的不在乎么?
      林尔奇突然暗中嘲笑自己的虚伪。
      在身边的段宇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己也想要得到些什么,在孙协志身上得不到的,希望可以在段宇桥身上有所补偿……

      段宇桥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先生早已经神游太虚,在做深刻的自我检讨,只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是又不想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又翻了个身,继续看自己的月亮。

      “我明天,要去日本。”林尔奇温柔的声音蓦得在耳边响起。
      “去吧。”段宇桥淡淡地说,“一路顺风。”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段宇桥语气平淡,鹦鹉学舌一样。
      林尔奇有些好气有些好笑。这么和自己同住的人都是这样没心没肺。先是一个孙协志,疏离淡漠,又是一个段宇桥,连客套的关心都吝啬。
      “王仁甫派我去做一些事情,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嗯。”
      “……我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
      林尔奇嘴角微微抽搐。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刚刚才营造出来的气氛,竟然可以给他三言两语就给打发光了。
      “你去王仁甫那边住。”他闷闷地说,难得冒出来的想和他好好说说话的心情也给段宇桥杀光了。

      那边的段宇桥却早已经忍笑到内伤。
      他只觉得林尔奇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像一只跑到主人面前来邀宠的小狗一样。先是故意说了一堆感性的话,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又不经意引出离别的话题,想自己关心关心他……
      聪明如段宇桥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这样的林尔奇太有趣,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他曾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只是电视剧里面那些要爱爱不到的苦大仇深的悲情男主角,却不知道,在他沉稳的外表下竟然还隐藏着单纯的心思。只是希望别人对他好一点,关心他一点,不要怀疑他的真心,就足够了。

      “一路小心。”
      段宇桥突然冒出来了这样一句话。
      “哦。”林尔奇轻轻应道,只觉得一阵温暖。

      林尔奇去了日本,段宇桥的学习却更加用心。
      每每许孟哲惊讶于他的进步神速,段宇桥都谦虚的挡了过去。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是段家的三少爷,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却很少有人记得,格斗天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那些日子,他每天睡梦中想的都是动作,都是格斗技巧。
      而现在,只不过是场景重现,不同的是赤手空拳变成了长剑在手。
      为了什么?
      其实段宇桥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习惯性的寻找一个自己最熟悉的途径,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
      今天也毫无例外,段宇桥坐在平时用来当训练场的房间里面,等着许孟哲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王仁甫。

      看到他,王仁甫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听许孟哲说,你进步很快,今天就来看看。”他说,随意拿出了自己的剑,“要不要和我比一下?”
      段宇桥歪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
      虽然段宇桥尽了十二分的力,面对王仁甫还是只有招架的份。而再看王仁甫,单手进攻,却还有心思冷眼观察,外加头脑高速运转。

      这架势,倒真有八九分像孙协志……

      王仁甫唇边泛起了一丝笑容,收手。
      段宇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停住了。
      “你跟我来。”王仁甫沉声说道。

      2

      跟着王仁甫在这栋大楼里面绕来绕去,段宇桥不禁头晕眼花,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天啊,这栋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楼,究竟还有多少天地,多少未知的暗室。
      “你们,就不怕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么。”段宇桥忍了许久,终于问道,“这样浩大的工程,如果被人发现,恐怕你们的存在就会立刻暴露了。”
      王仁甫悠悠地走在前面,微笑,轻描淡写地说:“如果被发现了,就一把火烧了,死无对证。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也不过会以为这里是某□□暗中交易的场所。”
      “这么决绝。”段宇桥笑道。
      “怎么可能不决绝。”王仁甫的声音突然有些疲惫有些哀伤,“吸血鬼总会失去很多东西,失去着失去着,就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放不下的了。”
      他说着,推开了手边的门,踏了进去。

      段宇桥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连王仁甫拉起自己的手都不曾察觉。
      他从未想过,地下的格斗场也可以有这样的气势,这样恢宏的氛围。
      四束雪亮的灯光在擂台上交错,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极度明亮与极度黑暗的对比,让段宇桥一时间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只觉得脚软软的,好像漂浮在空气中一般。
      令他奇怪的却是,这地方,没有观众的座位,只有孤零零的擂台。
      “怎样,”王仁甫站在他身后,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为了今年的格斗大赛特意准备,拆了我十六间屋子的墙,才拼成这么一个擂台。”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段宇桥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我又不能上台比赛……”
      “可是你可以看啊。”王仁甫笑道,“这几个月也把你闷坏了,总算是有了点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你。”
      段宇桥回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笑得温和又体贴的人,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可是这里并没有观众的位置。”段宇桥又说道。
      王仁甫笑得狡猾。
      “是没有,”他说,“因为吸血鬼不是喜欢群居的生物,所以不设置观众席……我是觉得如果有了观众席,恐怕看的人会比擂台上的人打得更激烈。所以观众的位置都在其它房间里面,这里的装有摄像头,可以全方位的观察场上的活动,连最角落的地方也不例外。”

      “不过……”王仁甫笑得神神秘秘,“其实那样看起来不点也不好玩。”
      段宇桥听着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其实最好的位置还是在这里,”王仁甫走到了角落,段宇桥这才注意到四个角落原来有八个位置,“这里是监督者的位置,专门负责把那些违反规则的人的脑袋给扭下来……”
      看到段宇桥一脸被吓倒的样子,王仁甫又温柔的笑:“不过通常这样的情况很少啦。”
      “可是,这样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吧?”段宇桥不由得说道,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王仁甫歪头看着他,一脸神鬼莫测的高深。
      “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居于常理的家伙。”他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颜行书坐在黑暗之中,许久不曾动过。黄玉荣站在一旁,几乎以为他和那古老的阿卡莎女王一样,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之中。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梦想么。”颜行书突然问道。
      “早忘了,”黄玉荣自嘲的笑了笑,“是要让吸血鬼回归可以猎杀人类的时代,而不是现在这样委委屈屈的蜷缩在黑暗之中,寄生于人类社会么?”
      颜行书笑,站了起来:“其实我也不记得多少,但是我发现到最后,仇恨反而比梦想更让人刻骨铭心。”
      “那个虚伪的督察给你发来的红字请帖,你会去?”黄玉荣试探着问。
      颜行书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和他高大的身材完全不相称:“为什么不去,他不会冒险在那个时候做什么事情。在他的地盘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的面子往哪里放?亚非欧美这四个地方的督察也是表面上看起来和睦,暗地里不知道心里都在打什么名堂。你以为如果在川陀闹起来会对他有什么好处,你以为其他三个人会帮他?不雪上加霜就不错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黄玉荣,“你觉得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你以为王仁甫的日子就好过么?”

      “何况,我要去看看……”他咬牙切齿的说,“那个杀人凶手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他握紧了拳,微微颤抖。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哪怕是粉身碎骨都不会忘记,哪怕是遗忘了自己的梦想也不会忘记!
      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孙协志面无表情的脸,王绍伟眼中抹化不去的悲伤,王仁甫唇边恶毒的嘲讽的笑容……
      五十年的不见天日,在地牢中苦苦挣扎,从一具干瘪的身体慢慢地恢复,直至现在……
      这份怨恨,永远不可能被时间抚平!

      3

      吸血鬼世界的格斗大赛。
      百年一次,除不得使用桃木武器再无任何规定的比赛。最终胜利者可以获得一次与女王见面的机会,至于能否获得女王陛下之血,那就是个人的事情了。
      在擂台上耀武扬威的胜利者,却被阿卡沙女王毫不留情的践踏而死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即使这样,面对那可以让人无比强大的诱惑,仍然吸引了大批的冒险者前来。

      王仁甫动作利落的帮段宇桥换好了副督察的衣服,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又系好了肩章。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王仁甫上下打量着段宇桥,满意地笑,“等一下你跟我走就好了。”
      段宇桥外头看着他,突然问道:“这是不是又是孙协志的衣服?”
      被问话的人一愣,继而微笑:“就算是又怎样。他的衣服你不屑穿?”
      “不是,当然不是。”段宇桥连忙撇清,“我只是问问。”
      “你不嫌弃就好。”王仁甫温和地说,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帽子扣在了段宇桥头上,压低了帽檐。
      “把你的气势拿出来,你这样子一点气势没有,别人会很容易看出来的。”王仁甫拍了拍段宇桥的肩膀,低声说道,“等一下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抿了抿嘴,段宇桥点头。

      前往会场的路宽阔却昏暗,两旁都是门。偶尔有一两个人出出进进,却也不影响整体安静却又紧张的氛围。完全没有比赛的气氛,反而死气沉沉,让人心慌。
      王仁甫若无其事的向前走,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中,撞击出寂寥的回声。
      两旁的门,竟然一扇扇开了。
      各种肤色,不同发色的人有的走了出来对王仁甫打了个招呼又缩了回去,有的人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两个人,脸色不善。
      对于这一切的一切,王仁甫处之泰然,段宇桥却如坐针毡。

      有人在监视他,一定有人在监视他。
      在暗处,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要把他刺穿一样。
      这一间间蜂房一般紧凑的房间中,暗潮涌动。

      “督察先生。”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四个人好像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不知督察大人是否可以为我们带路?”
      王仁甫缓缓转身,动作优雅自若。他转身,又站定,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的含笑面对着那四人,悠悠地开口:“好久不见了,林明道,祝钒刚,黄玉荣,还有,颜行书。”

      段宇桥也回头,只看到四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面前,脸上的笑容中夹杂着仇恨。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从心头升起。
      只是,那被叫做林明道的人,分明就是杜亚斯,而那祝钒刚,不就是费南度……
      为什么……
      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的确是很久没见了。”颜行书沉声说道,“有没有五十年?自从那次告别了之后。”
      王仁甫扬眉,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哪里,距离那次见面,已经有七十年了。不过林先生和祝先生我倒是常见。”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家常,一副多年未见的好友模样,段宇桥却只觉得这对话中充满了火药味。而两旁走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似乎对于这两伙人之间的事情相当的感兴趣,窃窃私语着。

      说是两伙人,不过是王仁甫一人面对那四个,段宇桥的存在完全被忽略。

      段宇桥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的对话,暗中寻找那道让自己心神不宁的目光。究竟是谁?来自哪里?他搜索了许久,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四位如果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可以去找许孟哲帮忙。”王仁甫谦和有礼地说道,“这些事情都是他在负责,引路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
      颜行书正想接话,林明道却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我正想问问,亚洲区的副督察何时换了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许孟哲呢?”
      段宇桥听到他话题一转引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得一愣。
      怎么转眼间,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不由得他再作辩解,走廊上已经议论四起。虽然元老会赋予了督察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撤换副督察这种事情却也不是督察可以一手遮天的。
      王仁甫仍然在微笑,不慌不忙地说道:“他是我刚提拔上来的。一般一个洲配一名督察两名副督察,亚洲区却一直只有一个督察一个副督察,我任命他,并不算什么吧?”
      “可是,”林明道仍然咄咄逼人,“我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资格当副督察?要知道,你身边这个家伙,成为吸血鬼不过半年,恐怕很多事情根本不懂。更何况,现在新生的吸血鬼大都力量薄弱不如从前,你怎么就能认定他能胜任副督察一职。”

      段宇桥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居然会闹到这么大。王仁甫信誓旦旦的对他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可是现在这种局面……
      他暗中恼火,王仁甫却揽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听林先生的口气,似乎对于我选的人相当不满。那不如来比比,看看段宇桥究竟能否胜任副督察一职。”
      震惊地看着他,段宇桥正想拒绝,却看到王仁甫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面。
      一丝得逞的笑容在林明道脸上蔓延开来。
      “好,”他说,“我就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旁观着这场赛外赛。
      其中不乏满脸担心的人,但是更多的人脸上却是幸灾乐祸,期待着一场好戏。或者说,期待王仁甫出丑。
      段宇桥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王仁甫,后者却无动于衷,好像完全没看到他急切地眼神。
      “比是没有问题,”他仍然是一脸悠悠然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在这地方真刀真枪的就不好了,不如就空手比划比划,权当交流感情就好。”
      林明道冷冷地笑,刀子一般锐利的眼神落在了段宇桥身上。
      “无所谓,我就看看这个新生的小鬼,究竟实力如何。”

      4
      颜行书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将整张脸隐藏在帽檐阴影之下的人。
      面对林明道毫不留情的攻势,他竟然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并且小心的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有些不安的看着左手边的靠在门边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的美洲区督察,后者也回给了他一个相当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
      不对,他现在可以应对明道,只是因为他人类时期是格斗高手。而吸血鬼向来不擅长近身空手搏斗。所以光凭这点根本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不是孙协志。

      如果可以拔剑……

      他心中默默地想着。

      可是王仁甫已经有言在先,不要在这种情况下真刀真枪的打。何况,如果明道率先抽剑,那么无论如何都是自己这边理亏,

      王仁甫站在他对面,冷眼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然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浮上了嘴角。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那人究竟是谁,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
      他还听到,有熟悉自己底细的人在悄悄质疑,那个身影,看起来居然和孙协志十分中有九分半相像。
      当看到美洲区督察将信将疑的表情的时候,他简直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里所有的人,竟然都在分毫不差的走进他的圈套。

      可是段宇桥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
      他耳边好像还回响着王仁甫刚刚对自己说的话:“你绝对可以应付他,但是要小心,别让别人看到了你的脸,你也知道,孙协志的目标很大。”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他得一边注意林明道的动作,一边小心保护着头上的帽子。
      所幸林明道的拳脚功夫不佳,才使得段宇桥有多余的精力应付这一切。
      眼看着那个灵巧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移动,林明道用尽了全力的一拳却再次堪堪落空。
      咬牙切齿地看着段宇桥,林明道终于耐不住性子,从怀中摸出了折叠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段宇桥刺去。

      颜行书大惊,王仁甫却眼前一亮。
      “锵”的一声,两柄同样精心打造的银质长剑碰撞到了一起。
      林明道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向下施力的手竟然再也按不下去。
      杀气,从那个瘦削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和百年之前的孙协志竟然如此相像,真伪莫辨。而且,这个架势,分明就是当年的孙协志。
      惊讶地并不只有他,两旁关注着这场比试的人也睁大了眼睛,有比较耐不住性子的人已经低声叫了出来——
      “孙协志!”
      那个传说中已经死去的人,竟然在七十年后再次出现在这里,再次站到了王仁甫身边。
      已经陨落了七十年的双子传说,竟然在此时此刻,再次重现!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段宇桥的下一个动作,下一个将林明道置之于死地的动作。
      不少知道他们之间恩怨情仇的人已经在叹息,面对孙协志,林明道必死无疑。毕竟那时候……

      可是,再次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清脆的击掌声打破了这份令人紧张的寂静。王仁甫悠悠的走了过来,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两人之间足以令人窒息的对峙,轻轻松松的分开了两人。
      “说过不用剑,点到为止吧。”他含笑说道,“怎样,林先生对于我这副督察,有何看法。”
      林明道这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不但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还长了王仁甫的威风,不由得咬牙切齿的说道:“……好,非常好。没想到,孙协志居然会再次出现。”
      王仁甫拍了拍段宇桥的肩膀,正色说道:“谁说他是协志,他是段宇桥,刚刚成为吸血鬼半年。怎样,潜力无穷吧。”
      颜行书四人已经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个笑得一脸无辜的人锉骨扬灰。
      “的确是很不错。”祝钒刚咬牙恨恨地说道,“希望……”
      “希望我们能快点找到我们的房间。”黄玉荣打断了他的话,有礼的说道,“比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他对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向前走去。
      王仁甫微微颔首,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与段宇桥擦肩的时间不到一秒,黄玉荣却突然伸手打落了他头上的帽子。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不及反应,段宇桥只觉得头上一凉,眼前一亮,便直直地对上了黄玉荣锐利的眼神。
      看了他几秒钟,黄玉荣淡淡地说:“抱歉了。”然后转身,离开,再没有多一个眼神。
      段宇桥呆立在原地。
      那一刻,那种奇特的违和感再次出现。仿佛被人看穿,被人监视着。
      王仁甫抿嘴看着黄玉荣的背影,叹气。
      两旁的人也都一一散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宽阔的通道又恢复了平静。
      “好了,别看了。”王仁甫捡起了被黄玉荣击落在地的帽子,动作的仔细的帮段宇桥戴好,“你表现的很好。”
      “他们到底是谁?”段宇桥轻声问道,“他们好像对孙协志有很大的敌意。”
      王仁甫耸肩,说得轻描淡写:“以前的手下败将,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段宇桥不再多言。

      5
      在房间里面,一场激烈的争吵围绕着段宇桥和孙协志展开。
      “玉容,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的脸。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段宇桥和孙协志长得一模一样。”林明道十分不满地瞪着黄玉荣。
      后者却全当没看到,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想看看他和王仁甫的反应。段宇桥很震惊我不惊讶,但是王仁甫的反应却相当的奇怪,那一瞬间他很惊讶,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你不觉得很蹊跷么。”
      “我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理学。”祝钒刚冷冷说道,“我只知道,那张脸,那个杀气,那个持剑的架势,段宇桥都和孙协志没有差别。”
      颜行书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我们并不能排除王仁甫故意找来了一个和孙协志很像的人,教他孙协志的剑术,来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想让我们的目标转移到段宇桥身上,然后他就可以更好的动作。”
      林明道冷笑着反问:“你我交情如何?”
      颜行书一愣,回道:“很好,或者说非常好。”
      “那如果是你,你会利用一个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模一样的人么,将他置于危险之中,你忍心么。”林明道咄咄逼人地说道。
      “……我不会这样做。”颜行书十分没有底气地说,“这样做,实在是有点……不择手段。”
      “那你觉得,我们的交情比起孙协志和王仁甫来说如何?至少也是旗鼓相当吧。你觉得王仁甫会做这种事情?他虽然不是个真君子,却也不是个小人。”
      祝钒刚扬眉,冷笑道:“我同意明道的看法。凭王仁甫和孙协志的交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害段宇桥的。”
      “可是如果他的目标是林尔奇呢。”黄玉荣的信心也有几分动摇,犹疑不决地说道,“如果他是想利用林尔奇对段宇桥的感情,除掉林尔奇呢?”

      四个人都不再说话。

      “可是我们也不能排除段宇桥就是孙协志的可能性。”祝钒刚坚持地说道,“也许七十年前传出来的谣言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颜行书却摇头否认:“我调查过段宇桥的身世经历,一切没有半点疑点。”
      “那你又确信他是段宇桥?”林明道反问道,“段宇桥已经死了,林尔奇将他变成吸血鬼,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利用段宇桥与孙协志相像,又恰好在这个时间出了这么一件事,让孙协志回来呢?事实上真正的段宇桥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孙协志。”
      颜行书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么?”
      黄玉荣打开监视器,叹气说道:“比赛已经开始了,我们还不如好好观察一下,总好过现在在这里乱猜。”
      林明道和祝钒刚两人铁青着脸坐了下来,瞪着屏幕上的王仁甫,还有段宇桥。
      他们哪里静得下心来看,胸中仇恨的怒火几乎快将他们点燃!

      王仁甫却显然心情很好,不,是非常好。
      擂台上腥风血雨,他却看不到,跟段宇桥谈笑风生,好像不过是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他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膀,“你说,女王的血是可以让人力量倍增,但是就算是赢了也不一定得到,还有可能丧命。”
      段宇桥抿嘴,笑得勉强。
      他也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些吸血鬼面对自己的同类却也丝毫不留情面。他刚刚才看到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将另外一个的手臂斩下,可是另外一人却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如此决绝。
      “难道都没有什么规则来限制么……”他轻声说道。
      “宇桥,你身上的人性还是太浓了。”王仁甫淡淡地说,“等到七十年以后,你就会觉得,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们总是在不停的失去一些东西,失去着失去着,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无所谓的,不是么?”段宇桥有些激动地看着王仁甫,“其实,你们不再随意猎杀人类,难道不是一种人性的体现?为了不让他们的家人伤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戒条。那难道你们就不会伤心?为什么对自己的同类也要什么残酷?比如说孙协志……”
      他看到王仁甫的眼中敛起了一丝丝涟漪,不由得打住了话头。
      他知道,孙协志是林尔奇心中的痛,更是王仁甫心中的伤。
      王仁甫压低了帽檐,淡淡地说:“不再猎杀人类,不是我们自愿的,是元老会与梵蒂冈主教签订的条约。残忍嗜血是我们的本质,没有人类来让我们发泄,自然只有拿自己来发泄。”
      他突然笑得很凄凉。
      “有人性有什么好的……”他缓缓地说,声音中竟然有刻骨铭心的悲伤,“……会在乎,会伤心,会痛,会思念。倒不如把一切都忘记了还比较好。”
      段宇桥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黯然。
      假如过了七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自己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要再执著于那些人类的感情了,太过沉重,吸血鬼冗长的生命承担不起……

      6

      林尔奇远在日本,心思却时时都在川陀。
      虽然心中笃定王仁甫不会对段宇桥做什么,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怪怪的。
      其实这次任务相当简单,根本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王仁甫还要让自己一个月之后再回去呢?
      他还记得许孟哲对自己说,一定要记得去东京看看,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什么意外的收获?

      他只记得段宇桥住在东京的那些个晚上,他悄然前行,跟随在段宇桥身后,恰似一个幽灵。
      东京留给他的回忆,全都和段宇桥相关。
      其实一开始,他对日本颇有一些排斥。因为协志喜欢这个地方。在他们同住的那些个夜晚,协志时而会说起自己将来的想法。
      昏黄的灯光下,孙协志脸上的笑容温和,漆黑瞳仁中闪烁着宁宁的光华。
      他说,等这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他想去日本常住。
      他喜欢那里的和服,自然随意中带着庄重。
      他喜欢那里的文化,菊和刀,淡定和忍耐,像他。
      他喜欢那里的茶道,淡定温和,幽香中透着哲思。
      他喜欢那里的很多地方。
      可是,他的愿望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了。

      那是一个多么奇特的事情,他的转世,段宇桥,居然为了读书而来到了日本。

      辗转了这么久,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的国家。
      肆意漫步在东京街头,林尔奇聆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风声,感受着身边拥挤的,向不同方向涌去的人潮。
      他在这里住了四年,然后又去了美国。
      前面……不就是段宇桥曾经住过的房子。
      那时候,段家为了让他在这里舒服一些,特意在东京买了一套房子,按照他喜欢的样式装修。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
      他梦游一般地走过去,果然看到了上面招租的字样。
      林尔奇一时间感慨万千。
      有眉目慈祥的老人走过来询问他,是否是有意租下这套房子。林尔奇沉吟了半晌,最后答应进去看看。
      去看看,段宇桥为人时的痕迹。
      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好像段宇桥还在这里住着。段家并不在乎这样大的一座房产放在这边空着,他们怕的只是那个任性的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发奇想,又要回来住住。
      可是,直至现在,仍然没有改变。
      他听着那老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地说着这家人,实在是浪费,居然在这样一个地带让这样的一间房子空着,不知道有多少一家四口挤在三十多平米的房子里面,而这偌大的房子,居然只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住。那老人劝说了许久,终于有一天,段家同意招租,却开出了天价。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那老人说道。
      只有林尔奇明白,段家为何同意招租,却又开出天价。他们实在是没有理由再为段宇桥保留这么一栋房子,却又想保留他生活在这世界上的痕迹……
      用心良苦。

      他在这屋子里面一圈又一圈的走着,看着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板。那一刻,他全心全意想着段宇桥,别无他人。
      林尔奇得承认,他喜欢段宇桥,就算他任性不懂事,就算他幼稚又莽撞。
      如果不喜欢他,又何必容忍他那么久,又何必时时地担心他。
      只是林尔奇不懂,这份喜欢,和自己对协志的那份种喜欢又有什么不同?
      其实他懒得去分辨得那么清楚。只要是喜欢,是哪一种又能能怎样?
      他对段宇桥说,你不如孙协志,也不过是想杀杀他的傲气……
      他不希望段宇桥变成孙协志那样,他只希望,段宇桥一直都是段宇桥,不要改变。

      林尔奇这样想着,唇边泛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留恋地一寸寸扫过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最后在壁橱上停留。
      有几分诧异地走过去,林尔奇拾起了那吸引自己目光的东西。那是一个银质的肩章,哥特式繁复华丽的花纹纠结着。
      如果他没认错,这东西属于孙协志,怎么会在段宇桥住的地方出现?
      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疑问,像一根尖利的小刺,在心中刺得人疼痛却又无奈。

      7
      然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段宇桥仍然是那个段宇桥,林尔奇还是那个林尔奇。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林尔奇只觉得段宇桥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孩子,那俊朗的眉眼之中似乎参杂了几分哀伤。而段宇桥也觉得林尔奇心中似乎总是什么疑惑想要向自己询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夜,他们回家,林尔奇停下了车,却看到段宇桥仍然坐在后座上,默默地发呆。
      然后,他缓缓地摘下了头盔,抬眼看着林尔奇,眼眸中落满了月光。
      林尔奇一时间恍惚了神智,迷乱了心。
      那人,究竟是谁,段宇桥,还是孙协志。
      是伪装成段宇桥的孙协志,还是乔装成孙协志的段宇桥。
      段宇桥幽黑的双眼睛如同磁力强大的漩涡,令林尔奇无法自拔。

      “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林尔奇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觉得你变得怪怪的。”
      段宇桥抿嘴轻轻地笑。
      他自然是不会告诉林尔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仅仅是因为王仁甫再三叮嘱自己要保守秘密,还因为自己心中那一许不知名的疼痛。
      但是这忧伤从何而来,他却无从知晓。
      他只觉得,很茫然。正如王仁甫所说的,他学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想要靠近孙协志一点,再靠近他一点么?
      他想要什么呢?
      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再只聚集在孙协志身上,希望大家可以将关注的目光分给自己哪怕一点,希望有一天,不认识的人会叫自己段宇桥,而不是再次被错认成孙协志。

      “尔奇,我可不可以自己住?”段宇桥轻轻地说,“我觉得,我也该自己熟悉一下这个地方了。”
      林尔奇猛的抬头,愣愣的看着他。
      怕他误会自己是因为讨厌他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段宇桥有些尴尬的说:“我就是想独立一点,一天到晚被你保护着,总觉得怪怪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成年的男人不是……”
      一丝苦笑自林尔奇唇边泛开,苦似黄莲。
      “你还记得刚开始那几天我总是锁着你怕你逃走么?”林尔奇突然说道。
      “记得,”段宇桥笑着回答,“不过现在想起来,你也是为我好,那时候的我恐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跑回家去。”
      没有预料到他承认的这样痛快,林尔奇口中原本想好的堵他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变得……
      ……更加成熟,更加稳重。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段宇桥望着林尔奇,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不想被你保护一辈子。”

      林尔奇一时间只觉得有梗在喉,话到了唇边却吐不出来。

      “其实,你要想自己看看这个世界,也不一定就要走。”林尔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勉强笑着说,“你可以随意地看,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段宇桥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中有某种东西慢慢凝结,又慢慢散去,一双黑眸,竟似汇聚了万世的风云莫测。

      “尔奇,我以为,有些话不用说的很清楚,你我都应该明白。”他轻声叹息,“……你还要我被孙协志的阴影笼罩多久。”

      “我从来没有希望你会变成孙协志。”林尔奇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望着那双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却又觉得心虚,“……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变成孙协志不是么?”

      “那,如果我没有一张孙协志的脸,你还会这样对我么?”段宇桥有些凄凉地扬起了嘴角,“不光是你,王仁甫,许孟哲,还有很多人。如果我没有一张孙协志的脸,你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关心我,对我好么?”

      林尔奇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量,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绝望丝丝蔓延,刻骨铭心。
      他想起来,那天他问自己,假如他没有一张孙协志的脸,如果他有一天死了,自己会想念他么?
      那时候自己只觉得不祥,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也未曾给过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怀着这样的想法。
      或者更早一些,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想过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
      段宇桥的眼睛清清亮亮,却又深不可测。像是纯洁无辜,又像是城府极深。
      林尔奇咬牙,觉得心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爪子在抓,又痛又痒。
      “你不要任性好不好?”林尔奇有几分恼火地说,“你怎么总是这样,根本就不了解你身边的人和事就擅作主张。”
      “你总是说我任性。”段宇桥委屈地说道,“那难道你不肯教我剑,不肯告诉我怎样在这个世界生存,让我留下来,就不是任性了?”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留下来!”
      被他莫名悲伤的语气吓到,段宇桥讪讪地说:“因为你喜欢孙协志的脸……”

      林尔奇只觉得一阵发晕,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的那人仍然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段宇桥,你不是很聪明么。”林尔奇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你到了现在还是不明白。”
      抿紧了嘴巴看着他,过了很久段宇桥才有些心虚地说:“……可是我不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他的手被林尔奇抓得疼痛,却抽不回来。
      “我不在乎。”林尔奇轻声说道,心里却痛得厉害,“你留下来,我教你剑,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东西,只要你留下来。我不会再用孙协志的事情刺激你,我只把你当成段宇桥……行么?”
      段宇桥望着他悲伤的眼,月华落入其中,绽放着奇异却妖娆的颜色,像是深灰却有几分明亮的琥珀色。心中似乎有一个角落,被轻易的拨动了。
      一个愿意在乎自己的人,一个愿意记得段宇桥的人……
      没人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中有多惶恐。

      “……如果我说行,会不会太自私……”段宇桥幽幽地说。
      “不会,怎么会。”林尔奇欣喜地说道,“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段宇桥低头,不再说话。下一秒却一把抱住了林尔奇。
      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林尔奇心中却充满了温柔的酸楚。
      那自日本带来的疑问,也不了了之。

      林明道和祝钒刚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有默契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五星酒店的客房,走廊的地板上铺着华美的地毯,柔软,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两个静悄悄地走,避人耳目。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颜行书愠怒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那两人不由得一抖,向前看去,又看到黄玉荣冷冷淡淡的目光不经意的望向自己。
      林明道叹气,无奈地看着祝钒刚。后者也正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看看这两个人,一个守着门,一个站在窗前,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们想擅自行动,去杀段宇桥么。”颜行书强忍着怒气说道,“你们两个会不会太肆意妄为。”
      祝钒刚仰头,表情张狂。
      “那要怎样?等你们运筹帷幄,等你们想出对付王仁甫的方法。我看,等你们想出来,就算那人不是孙协志,也会在这段时间内变强到我们无法应付。”他冷笑,“还不如现在趁早。”
      “你们两个简直不可理喻!”颜行书低吼道,“如果他是孙协志,你们此去必死无疑,如果他不是,你们就更没有理由杀他!”
      林明道冷笑,睁眼,眼中竟有狰狞。
      “如果他是孙协志,我要去,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打不过他,还不如现在就拼了。如果他是段宇桥,我也要去!”他眼中有血光,“我要王仁甫也尝尝自己最好的兄弟在自己眼前被人杀死的痛苦!”
      黄玉荣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那你们连我们的计划都不管了么?”祝钒刚垂头,又蓦得扬起,笑容决绝:“再次加入光复的阵营,本就是为了报仇。那些什么光复旧世界的梦想,什么伟大的抱负,早就已经和我无关。”
      “那可岚……”颜行书的指尖已经在颤抖,“……她你也不在乎,硬要去冒这不一定值得的风险……”
      祝钒刚的眼睛有一瞬间黯然,无奈的笑容却已经浮上了他的脸。
      “…………这世上,重要的东西,本就不只有爱情。我报仇的誓言在先,与可岚的海誓山盟在后。如果我这次侥幸可以回来,我一定好好珍惜她。如果我不巧回不来……”他眼中清清亮亮,竟没有泪光,“……叫她等我,我一定会再次回来找她!”
      颜行书咬牙,轻轻问道:“那你们可曾想过林尔奇,你们觉得,林尔奇会看着他被你们杀死?”
      林明道唇边的笑容恶毒中充满的讽刺。
      “我们不如直接对他说出过去的一切。”他冷笑着说,“王仁甫和孙协志对他隐瞒了那么久。我们就直接对他说,当初,是孙协志毫不留情的杀死王绍伟,没有丝毫的留恋,连泪都不曾流。我们还可以说,孙协志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他,不然为何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离开。如果那人真的是孙协志,那就更好!”
      他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我们可以说,孙协志不过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痴情,掩藏自己的阴谋!”

      祝钒刚又轻轻加了一句。

      “何况,我们是他几十年的朋友。孙协志和段宇桥与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么长。”

      8

      王仁甫坐在西餐厅中,冷眼旁观着身边的一对男女,目光冷漠中却夹杂着几分萧索的痛。

      他怎能忘记……
      她美若春光的笑容,她皎如月华的眼波。
      她依偎在自己的肩头喃喃的自语,说她会一直陪着自己,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那是他黑暗中的阳光,因为有了这一线微薄的幸福的希望,他才那样努力的去争取一切,只希望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仁甫,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她那时抚摸着那头桀骜的发,眼中蕴藏着暖暖的笑意,看得自己的心都朦胧温暖了起来。
      那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安心。

      是从什么时候,他的阳光躲在了黑暗之后,直至被逐渐吞噬……

      他对面的许孟哲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担心地伸出手,一边在他眼前挥着,一边低声叫道:“王仁甫,回神了。”,
      一愣,王仁甫空空地望着前方的眼神慢慢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不禁自嘲的扬起了嘴角,继续与眼前的牛排作战。
      不似他的从容,许孟哲却有点心神不宁。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许孟哲有些焦急地说,“你明知道他们每个结婚纪念日都会来这里吃饭,你怎么还来这里自讨苦吃?”他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逐步提高。
      他对面那人却只是悠悠抬头,几近无辜的看着他,缓缓地反问:“我想她了,来看看她,不可以么?”
      “……你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许孟哲软软地说道。这样的对话在它们之间早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回,却每每以许孟哲的失败告终。
      王仁甫瞪大了一双原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睛,纯洁的孩子一般说道:“我来看看她,影响到她的生活了么?”
      “……没有。”
      “那为什么我不能来看看她。”王仁甫挑眉,转眼间已经是往日的那个伶牙俐齿的督察,“我开心,又不影响他人,我为什么不能做。”
      许孟哲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有一把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划过自己脆弱的心脏,疼痛非常。
      “我只是觉得,你为什么要让自己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他小声说道,“这已经是第五次了,你总是说转世和前世没有半点联系,却还只那么执著在她……”
      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王仁甫美得锐利的面孔中透露出一份化水的温柔。
      “许孟,这是不一样的。”他轻轻地说,“其实,一开始我不过是习惯性的寻找她,然后出于关心一直注视着她。但是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奇妙。转世和前世,却总是有那么几分神似。看着看着,就会忘记,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她……”
      “哪,孙协志和段宇桥呢?”许孟哲不由得问道。
      王仁甫清清透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清澈的眼中似有瞬息万变。

      “兄弟,不是爱情。爱上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情,兄弟却是时间磨出来的。”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好像要说服许孟哲,又好像要说服他自己。

      黑夜中暗藏着蠢蠢欲动的精灵。
      太阳不情愿的将世界的控制权交给了黑夜,退居后台。

      段宇桥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此时此刻自己面对的那个林尔奇眼中,有着全然不同的温和还有戏谑。
      “很少见到活得像你一样累的吸血鬼。”他对着自己,或者是另外一个人,低声说道,“你的道德感太强烈了。你难道不能放纵自己一点?”
      他眉眼中有着微些的疼痛,疼痛如此深切,以至于让自己以为他下一秒的动作就是紧紧地抱住他眼前的人。
      可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然后,段宇桥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而缓慢地说:“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我想让自己,还有仁甫,还有你们三个,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也许是被自己眼中燃烧的野心吓倒,也许是被自己语气中的坚定震撼,总之那神似林尔奇的人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慢慢的有笑容浮起。

      “我会帮你。用我最大的努力,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段宇桥觉得自己身在的这个身体的主人心里一阵轻松。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他问。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清楚。
      段宇桥突然灵光一闪,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王绍伟!”

      他突然惊醒,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漆黑一团,花纹影影绰绰,像是一只随时会冲下来的巨兽。
      然后灯亮了,晃花了他的眼。
      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做梦了?”林尔奇温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段宇桥睁开眼望向他,只觉得他眼中神色复杂。
      “你又在这里坐了一天?”段宇桥哑着嗓子说道。
      “嗯。”林尔奇敷衍的应了一声,仍然是专注地看着段宇桥每一分表情。
      段宇桥诧异,却也懒得多问。他慢慢地坐了起来,擦去了头上的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梦那么危险。
      因为太过清晰,清晰到不像是梦。

      9
      王仁甫闭眼冥思,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心中一阵紧张,他迟疑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漆黑如同黑曜石的双眼中有血色一闪而过。
      门外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门。
      “王仁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许孟哲气急败坏的冲进来,吼道,“你打算利用段宇桥,对不对!”
      王仁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是啊,不过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
      “我是早就看出来,只是一直不敢确认。”许孟哲激动地说道,“你舍得,舍得利用协志吗!”
      “为什么不舍得。”王仁甫反问,“他不是孙协志,我为什么不能利用他。”
      许孟哲握紧了拳,眼眶泛红。
      “我们根本不需要以他为饵就可以消灭光复余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
      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王仁甫神定气闲地说:“谁说,我是要利用他消灭光复余孽。我的目标是……”

      “……林尔奇。”

      许孟哲愣愣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你什么意思,你要杀他?”
      “是,我不喜欢他。”王仁甫扬眉,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暴戾之气,“所以,又能除掉眼中钉,又能引走他们的两大高手。这样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许孟哲手脚发凉,眼前的王仁甫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往日那个温和聪慧的男人,转身化为地狱中的厉鬼。
      “你恨王绍伟,我可以理解。可是林尔奇他是无辜的……”许孟哲低声说道,徒劳地辩解,“林尔奇……”
      “你不觉得,让他们自相残杀很好玩么?”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王仁甫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让他们也尝尝,亲手杀死自己兄弟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许孟哲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吼道,“只为了让自己开心,你就……”
      王仁甫扬头,冷冷地看着他。

      “我有错么?”他冷笑,“他们是不是我的敌人,他们是不是差点杀死我们,他们是不是害得协志自杀。我有错么?那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是为协志报仇做错了,还是清除光复做错了?”
      许孟哲无言以对,寒意却一丝丝蔓延。
      “那段宇桥……”他抓着这最后一根稻草,徒劳的挣扎,“……林尔奇死了,他会伤心……”
      “与我……相干么?”王仁甫微微笑着,看着许孟哲。
      他有一张美如少女的面孔,却从来不缺少男子的英气。眉目如画,也不过如此。可是此时此刻,这画,却笼罩了一层云雨。
      “孟哲,这次我不强求你站在我这边。”他淡淡地说,“只要你不干扰我,就好。”
      许孟哲苦笑。
      “你不怕我弃你而去?”
      王仁甫终于抬头,正视着那个一直被自己认为是弟弟,是需要照顾的孩子的人。
      “……你会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许孟哲咬牙,转身走开,狠狠地甩上了门,却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会!”

      看着仍然在颤抖的房门,王仁甫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是啊,你不会。毕竟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可以一起回忆回忆过去……”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忍受着心中难以平复的疼痛。
      有一滴鲜红的泪自他眼角滑落。
      吸血鬼的泪,是不是都是红色的。
      血的颜色,爱的颜色。

      许久之后,他站起来,拿上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10
      韦祺祥静静地听着,默默地看着D。
      黑夜中他的表情如此忧伤。
      “如果你是段宇桥,你会恨王仁甫么?”他突然问道。
      D缓缓的扭头,看着他,微笑。
      “我会。”他说。毫不犹豫。
      韦祺祥想好的话却堵在嗓子里面,尴尬非常。
      “吸血鬼的泪都是红色的么?”他又问道。
      D点头。
      暗昧的凑近,韦祺祥坏笑着说:“那你哭一下给我看好不好?”
      “我很久没哭过了。”D淡淡地说。
      碰了两个钉子,韦祺祥讪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你该走了。”D站了起来,“已经很晚了。”
      “可是我不想走。”韦祺祥抬头,撒娇一般的拉着D的手,“我们再说些别的东西好不好。”
      “不好。”毫不留情的回答。
      韦祺祥再次一脸沮丧,慢慢地站起来。
      下一秒,他一把将D拉进怀里,准确贴上他冰冷的唇。
      猝不及防地被他得逞,D脸上却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安静地放任韦祺祥有些粗暴的动作。
      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微垂着眼睑,幽黑的双眸中暗藏着星光点点。

      “你在找什么?”终于被放开,D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韦祺祥一幅快断气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你换气的技巧还要加强。”
      这两句话,每一句都让韦祺祥恨不得钻到地毯下面去。
      “你该不会在找我有没有尖牙吧?”D扬眉,有些嘲笑地看着他。
      韦祺祥破天荒的脸红了。
      “我相信你是吸血鬼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噢?”
      “除了活了那么久的吸血鬼之外,谁还能……那么可恶。”韦祺祥恨恨地看着D。
      “那我该怎样?”D颇有兴致地问。
      韦祺祥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话。
      “你……你接吻时总该闭眼睛吧!”
      他说完,D倒在沙发上大笑,留下韦祺祥一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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