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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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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人有些担心地看着D,不由得问道:“你真的放心,你不会陷进去。”
      D脸上有着莫名的疲惫。
      “陷进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D,你不是孩子了。”
      “是,所以我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那个并不明朗的诅咒纠缠一生。”
      沉默了许久,男人终于轻轻地开口:“今天又是月圆,你……能熬得住么?”
      “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D说道,“月圆之夜,你也同样不好过。”

      韦祺祥敲了敲门。
      他头脑中想着今天理想的见面场景。
      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然后自己破门而入,发现D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然后自己就飞快的抱起他冲向医院……
      缓缓打开的门打断了他的想象。
      “D……”韦祺祥有些失望的声音被站在门口的人堵在了喉头。

      好漂亮的男人。
      如果变成女人,只怕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去自杀了。
      只是,这样一张脸,并不让人觉得他娘娘腔,反而有一股超乎常人的清朗英气。美到锋芒毕露,大概就是指这样的人。

      “韦祺祥?”那人微微扬起了眉,淡淡的看着韦祺祥。
      “嗯。”应了一声,韦祺祥才醒过神来。
      “你既然来了,那我走了。”那人眉宇中有着深黑的沉静,仿佛什么样的事情都无在那双明若寒星美若秋水的双眸中激起一点波澜。
      韦祺祥又是一阵发愣。
      这是什么状况?
      那个,如果是情敌相见不是应该针锋相对么。哪里有这么和平的……
      看着那个与D相仿的单薄的身影走进车里,开车。然后慢慢消失在将黑不黑的傍晚。韦祺祥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片难以名状的悲伤。
      算了,还是D比较重要。

      他基本上算是对这栋房子熟门熟路了。虽然才呆了四个晚上。
      驾轻就熟地找到了D的卧室,韦祺祥轻手轻脚的敲了敲门。
      等待了许久,仍然没有声音。
      有些心慌地大力推开了门,韦祺祥心生了许久不好的幻想。
      难道,刚刚的那个人……
      这慌乱心情直到看到了D安静的躺在床上之后才慢慢的平复。
      韦祺祥轻轻地走过去,近乎迷恋的看着闭着眼睛的D。
      他并不是那种美到令人心碎的男人。如果硬要说美,韦祺祥刚刚见到的男人要比他美上许多倍。他的面孔轮廓深邃英气逼人,却偏偏有一种故作坚强的脆弱。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冰冰冷冷的寂寞。
      他微歪着头,韦祺祥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下藏着的青色的血管。
      这时候,他听到D微微地叹息。
      “看了这么久,都不觉得腻么?”
      “哪里有,我才刚进来。”韦祺祥笑着坐到床边,垂头看着微眯着眼睛的D,“刚刚那个,是谁?”他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挑起眉毛问道。
      “我朋友。”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D垂着眼睑说道,眼底下一片淡青。
      韦祺祥终于安静了下来。
      “可以开灯么?我看不清你。”韦祺祥柔声说道。
      D疲惫的点了点头。
      明亮刺眼的白炽灯亮了起来,晃花了韦祺祥的眼。
      “我昨天讲到哪里了?”D问道。
      “如果你不舒服,就算了。”韦祺祥连忙说道,“你好好休息就好了,我不会觉得无聊的。”
      D露出了难得的温柔的笑容,回道:“没关系,我现在还不觉得难过。”

      1
      林尔奇默默地看着段宇桥。
      他不敢去再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又担心那个传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只好每天晚上在这里望着。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连王仁甫都心软了起来。
      “他还真是有够有耐心。”王仁甫不屑一顾地对许孟哲说,将键盘敲得噼哩啪啦直响,“我最近会自己做工作,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么,去找他聊天吧。”
      被莫名其妙冠上担心林尔奇的帽子的人愣了半天才反过味来。
      看着许孟哲如释重负地冲了出去,王仁甫唇边露出一丝难得温和的笑容。
      这两年,想了很多的人又何止段宇桥林尔奇。
      王仁甫自己,又何尝不是思来想去,那样报复林尔奇,是对是错?
      很多东西,做过了之后才会觉得是错的。
      所幸,林尔奇并没有死……

      如王仁甫所愿,许孟哲果然拎着两瓶酒去找了林尔奇。
      “其实,王绍伟是个不错的人。”许孟哲说道,“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少生气。那时候他很喜欢和王仁甫一起闹来闹去的,孙协志都快无奈死了。”
      林尔奇静静的听,没有插话。
      “但是,王绍伟有一点和孙协志很像,他心里的事情很少对别人说。不过孙协志是那种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心里有事的,王绍伟却是那种就算他心里有事也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他背叛之前,孙协志一点都没有察觉?”林尔奇不由得问道。
      “不,”许孟哲静静地说,“其实我觉得,他知道。只不过他一直在催眠自己,说王绍伟不会这样的。”他说着,只觉得鼻尖发酸。

      “其实……王绍伟对孙协志来说很重要啊。孙协志是个很难快乐的人,我们每个人看了都觉得难过,但是又很无能为力。稍稍好一点的是王仁甫,有的时候他会和孙协志吵架,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但是王绍伟却对孙协志说,既然你不开心,我又不知道该怎样让你开心,那我就陪你一起不开心好了。你要知道,有的时候,把话说出来的感觉,和有人陪着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许孟哲轻声说道,“但是,我就不知道,对于王绍伟来说,孙协志是否也一样重要了。”

      “一定的……一定一样重要,或者更加重要……”

      林尔奇小声说道。
      许孟哲诧异地看着他,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
      被问到的人尴尬地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感觉得到吧?
      他仍然忘不了,那些个时常浮现出来的梦境。
      面对孙协志,王绍伟心中的痛如此深重。完全不像是作假。

      两个人都沉默了。
      许孟哲突然想到,在遥远的过去,王绍伟有一日突然对自己说:“孙协志开心的时候,会让我觉得他在发光,让我自己也觉得好开心。”
      他的双眼慢慢的黯然,又低声说道:“但是你说,他开心时候,怎么那么少?”
      那时候许孟哲正忙着和小刀打打闹闹,当王绍伟的话真正进入他的脑子的时候,王绍伟却早已经抓着藏起他的剑不肯还给她的王仁甫不停的摇晃,大叫着:“快点啦,我要生气了。”
      孙协志呢?
      他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四个人。
      许孟哲只觉得茫茫然。
      你看,孙协志现在不是很开心么?为什么王绍伟说他不开心呢?
      那是过了多久以后,许孟哲终于知道,那种微笑下面隐含的疏离。许孟哲终于感受到,孙协志放声大笑之后空荡荡的落寞。
      那笑,只是应情应景的笑。该笑了,就笑出来。
      可是,那是真正的开心么?
      其实,王绍伟死后,孙协志放得更开了。
      他会和王仁甫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的时候比王仁甫还要疯狂。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乎王绍伟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孙协志自杀。
      虽然他只对仁甫说了话,仁甫回来什么都没说,但是许孟哲却隐约感觉得到,是因为王绍伟。
      你说一个死去那么久的人,怎么还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可以让孙协志那么一个坚强自持的人变成这样。
      仁甫说,你不要乱猜,他只是累了,有一天我累了,我也会像他一样。
      时光哗啦啦的流过,却还是没有冲淡孙协志和王绍伟在许孟哲心中的印象。好像他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了那一段时间,再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要对一个人有多大的执著,才会相隔数十年,坚持了数十年,直到坚持不住才随他而去。
      许孟哲不知道,他还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
      但是他知道,王仁甫一定可以了解孙协志。
      因为甚至比孙协志还早,他就已经知道了爱情的味道。

      2
      许孟哲一翘班就翘了半个多月。这所有的工作都堆到了王仁甫身上,憋得原本就不喜欢这工作的人也顿时心生翘班的念头。

      今夜,又是月圆。
      王仁甫很体贴的为自己找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光明正大的翘班。
      他背上的伤,拜王绍伟所赐,时隔百年,仍然会在月圆之夜疼痛。
      只不过,现在的王仁甫早已经不在乎。

      王仁甫这人很复杂,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孙协志听了这话只会笑嘻嘻地说:“他不是复杂,他是随心所欲。”王绍伟会皱了眉头一脸无辜一脸不解地反问:“你说的这人是王仁甫么?”
      许孟哲会咬牙切齿握拳做恨意绵绵状:“他不复杂,但是欠扁。”至于小刀,他大概会说:“嘿嘿,他是复杂,复杂到了极致不就是简单么。”
      如果是本人,十有八九会是大笑着忘记,继续随心所欲。
      性情中人,这样的词语之于王仁甫,绝不为过。

      十分感慨的站在傍晚的街头,王仁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自己挚爱的自由的空气。有人类血液的味道,有香水的味道,有香烟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味道。
      王仁甫沿着商业街慢慢地走,唇边的笑容迷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情说不出来的舒畅。
      然后他抬眼,恰好望到了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容颜。

      那个……纠缠了他几世的女孩……
      多奇特的缘分。
      每一世,她的名字中总有一个“芹”字。
      每一世,她总会有一个和她不相配的丈夫。
      每一世,她总会有一个和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每一世………………
      …………她总……活不过三十三岁…………
      和那个时候,王仁甫将她变成吸血鬼的年龄一样。
      王仁甫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哭泣着对自己说,杀了我,我不要再这样下去。
      也对,她是个那么喜欢阳光的女孩子,笑起来似乎可以有阳光在脸上跳跃。
      吸血鬼这个长久的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种族,是不适合她的……
      都怪自己,那个时候,情不自禁的靠近她,却又不曾想过她是否会喜欢自己的生活。
      是不是这样也可以叫做年少轻狂。
      王仁甫忘记了那是谁说过的话:长大,就是得到了一些东西,再失去一些东西。
      恍惚之中,他想,自己失去的东西之中,一定有她。
      而且,再也得不到。
      好像他们一直站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轮回之中,注定了永远无法重合。

      让王仁甫醒过神来的是她的惊叫。这样的夜,本来单身的女孩就很容易遭到当街抢劫。
      只不过,这会不会太戏剧化……
      王仁甫嘴角抽搐地看着,然后踌躇着究竟要不要去帮忙。
      十秒之后,他一边感慨着世态炎凉,满街居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一边走过去,轻易的将那两个小混混踢走。
      王仁甫皱眉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不由得心生疑窦。
      在自己的管辖内,居然有吸血鬼拦路抢劫……
      他还未想到更深一层,就已经对上了那双让自己心神荡漾的眼睛。
      “谢谢。”惊魂未定的女孩向王仁甫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啊,没什么。”王仁甫将包递给她,温和地说道,“女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危险的。”
      女孩却只是看着他的脸,皱起了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王仁甫心中紧张,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女孩轻声说道:“很奇怪啊,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王仁甫心中一震,脸上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句话要女孩子说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来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吧?”
      “啊,我不是要跟你搭讪啦!”被王仁甫一说,女孩子慌忙辩解道,“我是说真的。”
      弯起嘴角露出温柔地笑容,王仁甫笑道:“开玩笑的啦,路上小心。”
      “谢,谢谢。”女孩有些恋恋不舍的走开,却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了望。
      看着她一直在敲自己的头,王仁甫眼中流泻出足以化水的温柔。

      “当然……熟悉啊……”他唇边的笑容充满嘲讽。
      他身后,有寂寞的风缓缓吹过。

      许久之后王仁甫终于慢慢的地转身,停止了回味方才时间不长的相遇。
      或者说,重逢。

      他悠悠地走进自己名下的酒吧,正想叫一杯酒好好的放松一下自己,却看到许孟哲身后跟着一脸不安的林尔奇,快步向自己走过来。
      “王仁甫,糟糕了。”许孟哲一把抓住了王仁甫的肩膀,低声说道,“段宇桥失踪了。”

      山间的那栋城堡一般的大房子一直都没有人住。虽然早就已经被人买下,可是主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今夜,房间第一次亮起了灯。
      乌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默默地看着那灯光,却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寒。
      这样的夜路,这样的月。
      乌鸦漆黑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如同一支带毒的箭。
      萧索无边。
      他站在门边,迟疑了半晌是否要进去,去面对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去面对那喜怒无常的王仁甫,毕竟,他还有表情,还可以抓到那一瞬间的心思。
      可是他即将面对的人,对待敌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任何表情。
      他正想着,门却缓缓地开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说得上是温和有礼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却听得乌鸦心惊。
      客厅很大,很温暖。
      厚重的花纹奇特的地毯,踩上去不会有一点声音。家具是红木的,却样式独特。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冲速溶咖啡的男人。说不上英俊的轮廓,却有着让人觉得亲切的魔力。
      “客人来之前,我总喜欢煮一壶咖啡。”那人温和地说道,“可是今天恰好咖啡豆没有了,只好委曲你喝速溶咖啡了。Maxwell,不是nestle,你会介意么?”
      乌鸦缓缓摇头,仍然如一支箭一般站着,身体的紧绷显而易见。
      “其实,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那人微笑,眼中的寒霜却层层加重。

      3
      林尔奇一如往常坐在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默默地保护着段宇桥。
      他在弹什么?
      命运,还是星空?
      好像都不是,那样的曲子,不适合这样的场合。
      林尔奇向来对这些一窍不通。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曲子很适合段宇桥。

      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有些诧异地看向段宇桥的方向,林尔奇只看到段宇桥匆匆地对陈乔恩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酒吧的后门之后。
      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林尔奇却骇然看到了一张与王仁甫极其相似的面孔。
      那是……
      ……段英崎!!
      林尔奇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人环顾四周之后,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走来。
      “你好。”段英崎的声音也如王仁甫一般动听,却带着几分热情和爽朗,“你不用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头和脖子僵硬着,林尔奇不知道自己是点头好,还是不点头好。
      段英崎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他的窘态,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林尔奇。接过信,林尔奇只觉得莫名其妙。
      “请把这封信交给宇桥。”段英崎认真地说道,“并且请你转告他,无论如何,都请他回家一趟,爸病得很厉害。”
      林尔奇张了张口,觉得拒绝不好,接受好像更加不对。
      段英崎突然狡猾地笑道:“别忘了,凭段家在川陀的势力,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可是……”林尔奇心中立刻痛骂王仁甫,保密工作居然如此不到位,居然让一个人类这样堂而皇之的跑到吸血鬼面前说话。
      看到林尔奇的脸色有些变了,段英崎立刻说道:“不过我不是用关系找到这里来的,事实上,那一次我已经见过你了,你拉着宇桥走掉……”
      “我不认识段宇桥。”林尔奇终于想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慌忙撇清。
      段英崎沉默,然后露出了充满谅解地笑容:“没关系,你……就当帮一个疯子完成一个愿望好么?你把信收好,可以么?”
      看到他眼中充满了哀求,林尔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谢谢,拜托了。”段英崎轻声说道,转身欲走,却又顿了顿。
      “其实……”他小声说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那个人叫段宇桥啊……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姓段的呢?”
      林尔奇又是一愣,一时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再抬眼,段英崎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歌舞升平,却平添悲凉。

      许孟哲找不到王仁甫,只好跑到酒吧去找林尔奇和段宇桥。
      看到林尔奇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许孟哲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你说,段家的人是不是都那么聪明?”林尔奇将刚刚段英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许孟哲说了一遍。
      许孟哲沉吟了许久,缓缓地说:“我看,不是他聪明。”
      “嗯?”
      “……明明就是你太笨了。”许孟哲没好气地说,“我看姓段的人就是你天生的克星,不论他长什么样子。”
      林尔奇讪讪的垂下了头。
      不想再打击他,许孟哲突然问道:“段宇桥呢?”
      “和陈乔恩一起走了,可能是为了躲他哥。”
      “哦……”许孟哲皱着眉应道,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段英崎走了多久了。”
      林尔奇看了看手表,答道:“二十分钟。”
      “那也该回来了啊……”许孟哲站了起来,“走,我们去找他。”

      酒吧后面的楼道没有人。
      段宇桥的房间也没有人。
      林尔奇和许孟哲找了一圈不见人影,站在楼梯上面面相觑,心中一同升起了一阵不祥的感觉。
      “该死的,王仁甫居然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许孟哲低声骂道,冲到监控室打开了所有的监视器画面,将所有的带子调到半个小时之前,细细查看。
      没有线索。
      “真是有组织的作案……连监视器都想得到!”许孟哲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看着身边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林尔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知道是谁了……我知道是谁了……”林尔奇喃喃地说道,想冲出门去,却被许孟哲一把拉住。
      “你要干什么,我们等王仁甫回来再说。”许孟哲厉声说道。
      林尔奇的手竟然在流汗。
      “一定是他们……”林尔奇轻声说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听着他的话,许孟哲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不由得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尔奇猛然抬头,有些惊慌地看着他,颤声回道:“为亚斯和费南度报仇的人。我只知道有一个叫做萧哲明。”
      许孟这皱眉在脑子细细搜索,却突然恍然大悟。

      “你是说,颜行书和黄玉荣回到这里,为林明道和祝钒刚报仇?”被他们在酒吧门口截到的王仁甫有几分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不可能,他们怎么进来的!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仁甫,你先冷静一下。”许孟哲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猜,是有人送他出去的。因为,陈乔恩也不见了。”
      王仁甫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许孟哲,又看了看林尔奇,咬紧了下唇。

      他突然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一桌的文件雪花一样纷飞,一片混乱,却比不上王仁甫心中混乱的思绪。
      王仁甫只觉得耻辱,从未有过的耻辱。
      他居然给别人摆了一道。
      现在想起来,刚才街上抢劫的那两人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晚一点回来,好让他们方便把人带走。
      “呵呵呵……”王仁甫冷冷的笑声在许孟哲和林尔奇听来只觉得恐惧,“非常好……跟我玩是不是……”
      许孟哲和林尔奇的眼前一花,宽大的写字台已经被王仁甫劈成两半。
      他们两个人,竟然连他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看我把你们两个人的骨头,一节一节的捏碎!”王仁甫的脸被耻辱扭曲得有些狰狞,身上的杀气令许孟哲都觉得心惊。

      “走!”王仁甫瞪着还看着自己发愣的两个人,厉声说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4
      段宇桥远远的看到了英崎那一头即使在撩乱人心的黑夜之中仍然耀眼的金发,心下一惊。
      虽然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是段宇桥知道,他一定是为自己而来。
      可以说是慌乱的站起来,他走到陈乔恩身边嘶声说道:“我,先躲一下。”
      虽然莫名其妙,陈乔恩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吧?”她突然说道,“不然你哥可能会找到你。”
      段宇桥点头,毫不怀疑地跟在陈乔恩身后,走出了酒吧。

      “你哥对你还真好啊。”陈乔恩走在前面,笑着说道,“都三年了,还这么执着。”
      段宇桥垂头苦笑。他心中好似有一个人拿着大锤一下下的敲在心上,闷闷的痛。
      是啊,这么久,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把我忘了,你们幸福的生活,该有多好。
      “真羡慕啊,有人那样爱着你……有家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陈乔恩突然很感慨地说,“不像我,家人早就死了,连最喜欢的人都挂了。也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陈乔恩……”段宇桥看着面前有些单薄的女人背影,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安慰她。
      “宇桥,如果有一天林尔奇死了。你会努力为他报仇么?”陈乔恩突然转身,直直地看着段宇桥,问道。
      段宇桥被他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只得讷讷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他报仇。”
      “这样啊……”陈乔恩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他是你最喜欢的人。”
      被眼前这个有些脱轨的人弄得哭笑不得,段宇桥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走来。
      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陈乔恩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道:“但是我很清楚,如果我喜欢的人死掉了,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段宇桥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你做得很好,也不枉费明道对你一片真心。”

      黑暗中的人轻笑着说道,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那人高大健硕,轻而易举地抓起段宇桥将他扛在肩上。
      他随手在墙上贴了一张纸,又含笑看着陈乔恩。
      陈乔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你们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段宇桥,我才答应要这样做的。”
      那人没想到陈乔恩会这样问,不由得一愣。
      一丝嘲讽的轻笑在黑暗中静静散开,结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你不放心?”
      那人转身,身上扛着一个人却仍然脚步轻快。感觉到身后有些紧张的脚步,他回头,果然看到陈乔恩快步跟在自己身后。
      “王仁甫带人还真是失败。”那人冷笑着说道,“居然连他最信任的人之一都会背叛他。”
      “不,这不怪仁甫哥。”陈乔恩铁青着脸回答,“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岔路,问道:“该怎么走?”
      陈乔恩答道:“右边,那边是仓库,很少有人会去。”
      停止的脚步又继续向前。
      “你对王仁甫倒真是忠心,又怎么会为了明道背叛他。”
      “那是因为,明道是我爱的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陈乔恩冷冷的说道,“同时我也知道,凭你们的脑子,根本打不赢仁甫哥。”
      “陈乔恩!”那人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
      “小声点,别把人引来了。”陈乔恩轻笑,笑声中有成熟的女人的风情,“我怎么了,我爱我想爱的人,为他做了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又怎么了?我跟你说,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光复什么改革,只不过我喜欢协志哥喜欢仁甫哥喜欢许孟哲,喜欢我身边大大小小的朋友,所以我才呆在这里。而你们那边恰好我只喜欢明道一个人。你们这些大男人的什么理想抱负我是不懂,我也觉得很可笑。都是几百年的吸血鬼,还在那里说什么理想抱负。有也早都磨灭了。”她起先是恨恨地轻声说,说到情绪激动时不禁提高了声音,尖利刺耳。
      “你的生活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那人沉声说道。
      “随心所欲,才应该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不是么?”陈乔恩又恢复了冷静,冷笑说道,“我觉得我的生活方式很好呢。”
      不想再跟她接话,那人只是闭了嘴巴,闷头向前走。
      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黄玉荣开着车,一脸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颜行书和陈乔恩他才松了一口气。
      “走。”将段宇桥塞在后座,颜行书轻声说道。
      陈乔恩眼珠转了两圈,也挤到了车上。

      车行渐远,窗外的景物逐渐荒凉。
      陈乔恩看着身边昏睡的段宇桥,只觉得想狠狠巴他的头,把他打醒。
      郊外总是会有废弃的厂房。
      黄玉荣将车缓缓停下,叹了口气。
      今夜有月无星。
      皎洁的月在云中穿梭,温柔的月光妩媚了树影绰约。
      颜行书拉开后座的门,想将段宇桥拉下来,却被陈乔恩拦住。
      “你说过,目标只有林尔奇,我才答应你的。”陈乔恩铁青着脸说道,“不许你对段宇桥做任何事情。”
      看着陈乔恩古灵精怪的眼,颜行书冷哼了一声,笑道:“那好。不过你也得让他下来啊。”
      陈乔恩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扶着段宇桥下了车。
      黄玉荣远远地观望,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的计划中,原本就没有陈乔恩在这里出现的份儿,可是现在节外生枝出了一个这么难搞的女人……
      “陈乔恩到底怎么办。”黄玉荣低声对颜行书说,“她究竟站在谁那里都还不清楚……”
      “没关系。”颜行书悠悠地点了一根烟,自信的说道,“大不了……”
      他伸出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道,眼中闪烁着阴枭狠决。
      “可是……她毕竟……”
      “明道不会怪我们的,那小子的个性,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杀了她他还得感谢我们呢。”颜行书淡淡地说道,“不过那女人也有够蠢,居然会相信我的承诺……”
      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天上的云中月。
      心中有一阵感情波涛汹涌的冲来,又缓缓退去。

      5 上
      王仁甫开车,竟然对目的地毫不犹豫。
      “仁甫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许孟哲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故意的?”
      “我感觉得到。”王仁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段宇桥身上带着我的血,我感觉得到他在哪里。而且他们留下来的纸条也说明那地点。”
      一直垂头坐在后面的林尔奇突然说道:“你感觉得到,为什么他还会被他们带走。”
      冷哼了一声,王仁甫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真蠢还是装无知,段宇桥时常到处乱走,我总不能他去哪里都怀疑啊。”
      林尔奇讪讪地垂下头,握紧了手,又放开。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了。
      他不明白,这仇恨有多深,可以让那几个人如此孜孜不倦的报复。
      是新仇加上旧恨么。
      可是,段宇桥那么无辜,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牵扯他。
      “仁甫,你能再快一点么。”林尔奇低声说道,“求你。”
      王仁甫没有回话,却再次大力踩下了油门。
      黑夜中,这辆火红的跑车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剑!

      段宇桥只觉得头一阵又一阵的痛,悠悠醒来,却看到了一轮圆月。
      有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脸上。
      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段宇桥茫然的四处张望,却只看到陈乔恩背对着自己站着,有利剑自她腹部穿过。
      “段宇桥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他听到陈乔恩忍痛骂道,“你居然才醒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段宇桥惊骇的扶住陈乔恩的身体,问道。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颜行书与黄玉荣两人。
      “你不是学了剑么,努力和他们拼吧。”陈乔恩口中不住流出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很快,仁甫哥他们就会来……”她说着,说到最后已经气息奄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段宇桥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段宇桥咬牙看着颜行书和黄玉荣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有一把怒火在烧。
      他缓缓地抽出了剑,冷冷的说:“你们在王仁甫手下吃了大亏,还不懂得放弃么。”
      看着那人月光下单薄的身影,颜行书莫名的心生恐惧,却又大笑道:“可惜,段宇桥不是王仁甫,两年的时间,也不足以让你的剑术进步到可以和我们两个人抗衡!”
      话音未落,黄玉荣已经风一般地冲到了段宇桥身边。

      刀光剑影之中会绽开血色的花朵。

      王仁甫三人这时才刚刚抵达目的地。
      一下车,王仁甫就立刻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如此浓烈。
      他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林尔奇却早已经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动作迅速的冲了出去,连王仁甫都来不及拉他。
      “让他死了算了。”王仁甫一时间气结,只好拉着许孟哲一起向血腥味的来源冲去。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过去!”许孟哲在林尔奇身后大声说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引诱你去啊,你这样……”
      王仁甫毫不犹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厉声训斥道:“你闭嘴,嚷这么大声不是更告诉他们我们来了。现在只能希望我们的速度够快……”
      前面的林尔奇已经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段宇桥。
      全身是血的段宇桥!

      5.5
      D突然皱起了眉头,故事也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么?”韦祺祥担心地问道,手轻轻地抚上D的额头。
      “没关系……”有些虚弱的人微微笑道,“大概是这故事太紧急,弄得我也紧张了起来。”
      韦祺祥扬了眉,揉了揉D的长发。
      “你开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说,语气中有着淡淡的责备。

      5 下

      肩膀上一阵刺痛,段宇桥知道自己又挂了一道彩。
      他已经开始隐约的感觉到这两个人并不想那么快的置自己于死地,他们现在就像猫捉老鼠一般,一点点地将自己逼到死路,然后欣赏自己临死前的挣扎……
      所有的伤口都不深,伤处却刚刚好是用力的时候会用到的地方,于是伤口一次又一次裂开,流血。
      无妨,只要他们不会杀了自己,就总有方法可以战胜他们。
      段宇桥咬牙,一剑刺向颜行书的胸口,却猝不及防的被黄玉荣敲中了手腕,手上一麻。
      手中唯一用来保命的剑,也掉落在地上。
      颜行书一把抓住了段宇桥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凭段宇桥的身手和反应,居然躲不过。
      “他们快来了,游戏也该结束了。”看着段宇桥愤愤不平的脸,颜行书唇边扬起一丝恶毒的笑意,“黄玉荣,当初咱们孙协志先生杀死绍伟的剑,你带来了么?”
      “当然,”黄玉荣答道,随手将一直放在车中的剑拿了出来,丢给颜行书。
      那是一把黑黢黢的剑,不是银质的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光晕的长剑,如此的不起眼,却凝结着百年的仇怨。
      颜行书含笑将剑送到段宇桥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道:“你知道么,这把剑可以说是吸血鬼世界最恶毒的武器。桃木的材质,被刺穿的人会慢慢的干枯,然后烟消云散……”
      望着那把剑,段宇桥一言不发,身体却有轻微的颤抖。
      他已经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了。
      “我想知道,当林尔奇看着他最爱的人被这把剑刺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我也想知道,王仁甫看着这把他非常熟悉的剑刺入你的身体中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颜行书一字一句地说,语气中夹杂着冰冷的狠毒。

      “来了!”颜行书突然听到了黄玉荣低声喝道,立刻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一瞬间,有五道身影的动作比他更快!
      林尔奇,王仁甫,许孟哲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陈乔恩却突然一跃而起,一剑刺向正好冲到自己面前的林尔奇。却有人比她更迅速。许孟哲将林尔奇向旁边一推,自己来不及闪开,胸口直对上陈乔恩的刀口。
      王仁甫却顾不上已经被陈乔恩拦下的许孟哲,还有脚步踉跄了一下的林尔奇,逼退了想拦阻自己去路的黄玉荣,转眼间就来到了颜行书身前,一剑斩断了他的手腕!
      右手被齐腕斩下,颜行书痛极地放开了段宇桥,后退了几米,唇边的笑容中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还有报复成功的快感。

      “王仁甫,你还是太慢了,”他忍着剧痛朗声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王仁甫心中一抖,缓缓回头。
      林尔奇已经赶到,却只有抱着段宇桥发愣,连说话的能力似乎都在一瞬间失去了。

      果然是太晚,那剑,早已经没入了段宇桥的胸口。

      王仁甫恨恨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张开。
      一双黑色的眼眸中,烧着超越百年的仇恨。

      林尔奇呆呆地拨了拨段宇桥凌乱的发,一时间恍惚了意识。
      他只觉得自己和段宇桥还在自己家里。林尔奇还是那个只恋着孙协志的林尔奇,段宇桥也还是那个懵懂骄傲却又倔强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吵架。但是段宇桥却不知道,有多少个白天,林尔奇这样温柔的抱着他,胆怯的磨蹭着他的肩膀,汲取这一分一秒的幸福。
      现在,是不是白天?
      是不是段宇桥还在睡着……
      林尔奇试着摇晃着怀中的人,低声叫道:“段宇桥,天黑了,你可以起来了。”
      他想着,他这样叫,段宇桥就会一如往常,一如两年前,醒来,然后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地看着自己。
      然后。他看到段宇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瞳仁仍然漆黑,个中却倒映着涣散的月光。
      “尔奇……”他幽幽地说道,“……我……”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再无力气说下去。
      “宇桥……段宇桥……”林尔奇喃喃地叫着。他心中原本已有一处不可碰触的伤,此时此刻,旧伤未愈却又加新创。
      他心中冷冽的疼痛,痛得意识模糊。
      他隐约记得自己回来是为了跟段宇桥说一句话……
      ……那是什么话?

      “这你个笨蛋!”王仁甫恨恨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在那边哭丧着脸就能救他了?你给我爬起来,好好的听我说!”
      林尔奇茫然抬头,只看得到凄然的月光之下王仁甫挺得笔直的脊梁,挡在自己面前,隔开了颜行书和黄玉荣。
      原来,王仁甫身上竟有与孙协志相仿的气质。
      都是如此令人信赖。
      “你先把剑拔下来,然后和许孟哲一起走,去找小刀。”王仁甫简单赅要的说道,眼睛却一分一毫都没有离开颜行书和黄玉荣的动作。
      听到他的话,林尔奇犹豫地握住了段宇桥胸口的剑,咬了咬牙,把剑拔了出来。
      竟然没有血在流。
      又惊又怕地看着王仁甫,林尔奇开口欲问,却看到王仁甫缓缓地回头。
      月色之下,他清俊的容貌竟染着三分凌厉七分狰狞。
      “还不快滚!”王仁甫怒吼道,只觉得自己身体中汹涌的力量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将要迸发出来,毁灭身边的一切。
      那是许久未曾涌动过的双子的力量。
      许孟哲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一把拉起林尔奇,向车子停着的地方奔去。

      眼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之后,王仁甫松了口气,然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我该……从谁开始……”他动作缓慢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淡淡地问道,“还是说,你们比较喜欢一起上。”
      他幽黑的双瞳,竟闪烁着妖艳的红光。

      6
      陈乔恩身体发抖。面对这样的王仁甫,她要忍住强烈的恐惧才能抑制住下跪求饶的想法。
      她想大声说一句仁甫哥我没有背叛你,可是牙齿不住地打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压力之下,还有人动弹么。
      超乎她的想象,断了一只手的颜行书却上前一步,冷笑道:“王仁甫,你不要装了。今天是月圆之夜,你背上的伤,只怕也不好受吧。”
      王仁甫沉静的脸没有丝毫的波澜,面对颜行书的挑衅也只是微微一笑,回道:“痛是痛,只不过,我剩下的力量对付你们三个还是绰绰有余。”
      颜行书咬紧了牙根,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你别忘了,当初你们四对五,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黄玉荣也上前一步,冷笑道,“何况是你现在一对三。”
      “哦?”王仁甫微微挑眉,一丝奇异地笑容自唇边散开,好似一片花瓣落入了一池春水,“我的确是应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的。”
      他一共说了十六个字,语速不慢。
      说道第十二个字的时候颜行书看到他抬了抬脚,说完了第十四个字王仁甫人已经在陈乔恩面前,等到第十六个字的尾音缓缓散去,陈乔恩已经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缓缓倒下。
      毫不留情地将她杀死,王仁甫站在陈乔恩的位置上,微笑。
      这笑中充满了暴戾之气,浸润得他整个人如若地狱中刚刚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连冷静如黄玉荣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第一个。”王仁甫悠悠地说道,眼神在颜行书和黄玉荣身上游走,“你们刚刚和我们家宇桥玩得很开心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却让另外两人顿时心生逃跑的念头。
      颜行书停了挺腰,笑道:“这么多年,你倒是又进步了不少。”
      他只盼着能多拖延些时间,拖到王仁甫旧伤发作,拖到他不得不收起这一身骇人的杀气。
      王仁甫却好像完全着了他的道,笑吟吟地悠悠地说道:“的确,我这几十年从来都没闲着。从来没一天放松过。”
      颜行书还想说,王仁甫却已经自顾自的说道:“我每天想着怎么为协志报仇,怎么除掉你们……你说……”
      察觉到他语气中微些的波动,黄玉荣脱口而出:“颜行书!闪开!”
      他的提醒却已经太晚。
      王仁甫早已经来到了颜行书身前,斜斜的一剑劈下。颜行书的胸前顿时一凉,已经被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我怎么能轻松……”他的后半句话,这时才慢慢的说出。

      以为自己死定的人愣愣地看着他,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

      “你放心。”王仁甫笑得好看又可爱,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刚刚数过,段宇桥身上有二十七道伤痕,我也不要求太多,你们一人还给他五十四道就好。正好我也好久没和老朋友聊天了,我们就顺便聊聊吧。”

      他语气轻松,手上的动作也轻松随意,自带一分独属王仁甫的潇洒狂放。另外两人却好像着了魔一样,明明看着他慢慢地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眼前,不轻不重的划上一道。
      几番下来,原本应该因为疼痛而痛苦不堪的王仁甫没有怎样,另外两人却已经伤痕累累。

      “其实,你们还真让我失望呢。”王仁甫摇了摇头,叹道,“我运筹帷幄,精心策划了那么久,结果你们倒好,连一丁点反抗都没有就跳进了套……”

      “你说,你们那个林明道和祝钒刚怎么那么笨。居然连想都没想就去杀段宇桥。”王仁甫眼中满是遗憾,“亏我还想了那么多方法让他们以为那是孙协志。结果他们倒是干脆,不管是谁说杀就杀。”

      “你究竟想干什么!”颜行书终于熬不住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引诱林明道和祝钒刚去杀段宇桥!”

      “这个阿……”王仁甫唇边的笑容美如极光,“因为这样可以让你们损失战力啊。他们两个人的实力,要杀我七八十个下属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权衡再三,我只好让林尔奇出面了……你也知道,这年代,要培养出来一个吸血鬼战士有多难……我总要珍惜着用不是……”

      “那你就不管林尔奇和段宇桥了!”黄玉荣又惊又怒地说道,他从来没想过,王仁甫居然会变成这样。
      他一直将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佩服。可是现在……

      王仁甫突然停了手,后退了几步,无辜地看着伤痕累累的颜行书和黄玉荣。
      “我……为什么要管?”他问着,神色中的无辜和茫然如此真切,令人信以为真,“两个人,都和我没太大的关系不是么?一个是我最恨的人的转世,一个虽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转世,却和他没有半分相似……你说,我为什么要管?”

      黄玉荣还想说些什么。王仁甫凌厉的攻势却逼得他说不出话来。

      “王仁甫,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利用自己兄弟的人,连孙协志你都利用!”颜行书却不再抵抗王仁甫的攻击,只是一味地大声吼叫,“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啊……”王仁甫再次微笑,“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兄弟是指谁呢?不过你们两个倒是让我惊讶啊……居然为了那两个人又回来自投罗网。”
      颜行书早已无招架之力,干脆泄气地站在原地狠狠得瞪着王仁甫,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你这样无耻,我还知道要为我的兄弟报仇。”
      “那我真要为你鼓掌。”王仁甫敛去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团队。”
      同样狼狈的黄玉荣冷笑,高声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们之间才存在着真正的兄弟情么!王仁甫,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以为自己就代表正义。这世界向来是成王败寇,我们输了自然被想得不堪,但是倘若我们赢了,只怕你们几人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王仁甫扬眉,只觉得心中有火在烧,背上的伤也似有火在燎。

      “只可惜,我们赢了。你们的假设没有半点实现的希望。我和协志孟哲小刀将是这个世界的传奇,而你们却只能永远是被下入地狱的魔鬼。”王仁甫淡淡地说,再次举起了剑,笑如鬼魅,“这是最后一剑。”
      颜行书和黄玉荣望着,唇边的笑容却诡谲。

      那一柄剑在月光下的光辉足以与天地争辉。
      王仁甫绝美的脸在冷清的月光辉映下如若玉质的雕塑,慑人心魂。
      可是这绝美却透着煞气,仿佛可以毁灭这一天一地。

      林尔奇愣愣地看着。
      王仁甫挥下剑那一瞬间,烟尘四起,满月无光。
      那自他单薄的身体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竟可撼动天地。
      足以让任何人灰飞烟灭!

      7
      烟散去,月华重现。
      王仁甫瘦削的身影在一片狼藉之中独独的立着,仿佛凝聚了一身月光,立在这苍茫的天地之中。
      那可是双子真正的风华。
      单单王仁甫一人就已经这样夺目,令人无法想象如果是双子并肩,那该是怎样的流光溢彩,震撼人心。

      王仁甫却突然踉跄了两步,单膝支地,吐出一口血来。
      今天果然是满月,果然是他的大煞。
      硬是在满月之夜用了这样强悍的力量,王仁甫的身体纵然结实却也熬不住伤痛和强大的力量对□□的双重折磨。
      他却似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只是冷笑着看着倒在地上,身体残缺不全的两人。
      “结束了。”他轻声说道,“这是我们四人的彻底胜利。”
      “哈,哈。”颜行书一半的脸已经被烧毁,却还是发出了嘶哑的笑声,“没错,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可是你的战斗却还没有结束。”他烧毁的脸上刻着令人心惊的恶毒和凶狠,“王仁甫,你自求多福,看看林尔奇是否会放过你!”
      王仁甫不由得一愣,今夜他的力量竟然已经被削弱至此,连林尔奇的存在都没有察觉。
      他正待说什么,颜行书却闭上了眼睛,再也听不到王仁甫伶牙俐齿的反驳。
      一时间,王仁甫竟也无奈。
      这最后一场口上之争,居然给他赢了。

      林尔奇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自嘲。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地向王仁甫接近。
      苦笑着勉强自己站了起来,王仁甫心知自己是从一开始就在强撑,只不过在气势上压倒了那两人,才能轻易取得胜利,可是现在……
      力量已经散去,再凝聚也不太可能。
      背上的疼痛也偏偏愈演愈烈,连站着都成了一种折磨。
      王仁甫眯起了眼睛看着林尔奇,唇边骄傲的笑容却不曾退去。
      “你怎么回来了?”他眯眼,笑得冷漠又嘲讽,“段宇桥挂了?”
      他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他不是不担心段宇桥。
      但是王仁甫心中总是存着那么一点小别扭。
      他的关心总是无法说出口,说出来好像就会变成最锋利的讽刺。
      可是,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人,又怎会知道他的心思。
      林尔奇自然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同样冷漠的回答:“许孟哲担心你,叫我回来看看。”
      两人一时间沉默,沉默得令人心寒。

      林尔奇咬牙切齿地踌躇了许久,终于狠狠地问:“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把我支去日本,让林明道他们怀疑宇桥,以致他们来刺杀宇桥,都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是。”王仁甫也不含糊,干脆答道。
      将自己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直至骨头开始咔咔作响,林尔奇厉声喝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段宇桥和孙协志那么相似,你居然还忍心利用他!”
      “你们一个个都很好笑啊。”王仁甫眉眼中充满了不屑与冷淡,“他不是孙协志,我为什么不能利用。怎么,就因为他和孙协志相像,我就得用对待孙协志的心思对待他?我就要对他推心置腹?我跟你讲林尔奇,我和孙协志的交情是几百年换来的,不是见几次面就得来的!段宇桥要想替代还早得很!何况我也不是他的保姆,我要保护的是我手下的这片区域的稳定,不是他一个人的生命安全。如果用段宇桥一个人的命可以换七八十人的命,这样的生意我为什么不做!”王仁甫声色俱厉,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就垂在林尔奇的闪念之间。
      被他气得近乎发狂,林尔奇咬牙切齿地看王仁甫,只觉得心痛。
      他是在为段宇桥心痛。
      心痛段宇桥那样信任王仁甫的心思,却被王仁甫这样践踏!
      他更为孙协志心痛。
      他们那样好的兄弟,到头来,居然还比不上利益!
      林尔奇持了剑,终于按捺不住愤怒一剑劈了过去。

      王仁甫看着,却也不抵挡,只是淡淡地说:“也好,只不过是再被你杀一次。”
      然后他抬了头,看着林尔奇,却看不清他的脸,隐约晃动的,是那个温和却坚定的王绍伟笑得满脸皱纹的面容。
      恍若隔世。
      他身前护着的,是已经愣愣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孙协志。
      他身后劈来的,是他自以为最好的兄弟之一的王绍伟的剑。
      那伤,本来应该在孙协志身上的。
      却险险的差点将王仁甫劈成两半。
      那么久的事情了。
      伤已经好了,人却回不来了。
      王仁甫叹气,幽幽地叹。

      听到他五味杂陈的叹气,林尔奇不由得松下了力道,只是剑势无可改变,仍然刺入了王仁甫的肩膀。
      被吓得青了一张脸,林尔奇颤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闪。”
      被刺伤的人却比他神定气闲,只是扬了嘴角淡淡的笑,幽幽地说:“我等着被你再杀一次啊,王绍伟!”
      林尔奇一愣,直直的对上王仁甫明亮清澈却含着恨意的眼睛。
      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梦境中的场景还是前世的回忆?
      或者两者皆是?

      他恍惚中看到自己拿了剑,沉默的与那四个惊慌失措的人对峙。
      他看到孙协志王仁甫许孟哲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自己下手,只有小刀徒劳地叫道:他不是王绍伟,只是假扮来骗我们的。
      他看到王仁甫摇晃着孙协志厉声吼道:你是想死在他剑下么,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看到自己一剑劈向孙协志胸前,却半路冒出了一个王仁甫,挡在了孙协志面前,然后倒下。
      那血艳丽如同颓靡的玫瑰,美丽却让人心伤。
      他看到王仁甫倒在血泊中,唇边对着孙协志的笑容却哀伤悲愤。
      孙协志,你还要多少人因为你的心软而牺牲?

      林尔奇觉得胸口一阵闷,默默地抽回了剑。
      随着他的动作,王仁甫也慢慢倒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仍然在黑暗中闪烁着恨恨的光。
      “你们给孙协志的伤,我会一份份的帮他讨回来!”他咬牙切齿地说,即使一身狼狈,散发出来的凶煞之气仍然让林尔奇心惊胆战。
      “你对孙协志……”林尔奇犹豫着问道,“……你爱他?”
      王仁甫突然大笑。
      “真是莫名其妙,林尔奇,你以为我是谁,孙协志又是谁?你以为这世界上单单只有爱情这码事?”他眉目中闪着熠熠星辉,清亮了眼神清澈了心,却洗不去百年之远的恨意。

      “这世上,值得生死相许的,并不只有爱情。”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坚定,“你还太年轻了,林尔奇。”
      有些厌恶的看着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的人,林尔奇叹气。

      到最后,他还是不忍心。
      拖着王仁甫依据许孟哲留下的讯息一路找到了小刀家,林尔奇没好气的大力敲着门,直到许孟哲红着眼睛打开了门。
      看到许孟哲眼睛红红的,林尔奇不由得心中一抽,一把就抓住了许孟哲的肩膀嘶声说道:“宇桥他……”
      “现在还活着。”许孟哲带着鼻音说道,比起段宇桥,他更关心被林尔奇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王仁甫。
      “王仁甫!王仁甫!”许孟哲颤颤地扶起王仁甫,不住地叫着,直到王仁甫睁开了眼睛。
      “你很烦啊许孟哲……”王仁甫低声说道,“我都快痛死了,你别叫了好不好。”
      顾不上站在一边脸色铁青的林尔奇,许孟哲连忙扶着王仁甫坐到沙发上。

      “他这是自作自受。”林尔奇看着王仁甫痛苦不堪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讽刺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孟哲皱起了眉,面色不善。
      “你问他自己是怎么利用段宇桥的,你问他自己!”林尔奇怒气冲冲地说,“害得宇桥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许孟哲有些心虚地站起来,试图解释道:“林尔奇,你冷静一下,仁甫他虽然利用了段宇桥,可是在他的计划中,宇桥是不会受伤的……”
      “许孟哲,你闭嘴。”王仁甫闭眼靠在沙发上,咬牙说道,“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解释了!”
      林尔奇的怒气却更加上涨,不由得吼道:“那现在是怎样,段宇桥不是因为你受伤就对了?”
      “你不要把你的错推到我身上来!”王仁甫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回吼,也不管自己的伤到底怎样。“是你自己把他塞给我,要让你逃避杀死好友的痛苦。是你没有好好保护他,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保姆,段宇桥也不需要一个保姆!”

      听着他的话,林尔奇觉得好像有一根根利箭刺入自己心中。
      他瞪着王仁甫,心中有万般的不情愿去承认他说的话,却无可辩驳。

      “你说得对,我怪不得别人。”

      许久之后,林尔奇轻声说道。

      “我去……看看他。”
      说是关心,林尔奇却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
      他不明白,在王仁甫面前,自己怎么总是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8
      林尔奇轻轻的敲了敲眼前厚重的门。
      “进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子里面传来。
      推门走进去,林尔奇首先看到一个男子含笑望着自己,对自己颔首示意:“你好,我是小刀。”
      “林尔奇。”匆匆地介绍了自己,林尔奇便四下寻找段宇桥的踪影。
      他虽然不信桃木之毒害有人能解,却仍然怀着万分之一的幻想段宇桥还会笑着叫一声自己尔奇。
      然后,他看到那个令人心惊的角落。

      段宇桥双手被吊在天花板上,吊住了他整个人的重量。
      一柄银质的长剑自他胸口穿过。
      “宇桥!”全然忘记了小刀就在身边,林尔奇只知道自己要将那个受尽了痛苦折磨的人放下来。
      小刀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摔在地上,厉声说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害死他么!”
      林尔奇眼眶已经泛红,狠狠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刀,厉声说道:“那你现在是在救他么!”
      “当然。”小刀面不改色的说道,“桃木本身的杀伤力并不强,强的是他对吸血鬼来说致命的毒性。用银质的东西拔除桃木的毒,这是唯一的方法。”他望着垂着头,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住这种折磨的人,“只不过,如果他醒来,以后满月的时候也不会好过了。”
      “你以前在多少人身上试过这种方法。”林尔奇坐在地上,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问道。
      小刀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他是第一个。”
      林尔奇咬牙,几乎要昏过去。
      一把抓住了小刀的衣服,林尔奇已经快哭了出来。
      “你以前从来没试过的方法,就在他身上用?他是小白鼠么?”
      小刀冷冷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后退了两步。
      “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交情,你这样对我说话不觉得太不礼貌了么?”小刀冰冰冷冷的说,“如果你心疼,那就把他放下来,看着他去死好了。”
      林尔奇闻言不由垂下了手,缓缓地走到了段宇桥身前。
      他的头无力的垂着,零乱的汗湿的发贴着惨白的脸颊,毫无生气。
      他在发抖。
      虽然身处无边的昏迷之中,他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很痛吧,一定很痛。
      林尔奇咬紧了牙关,眼泪却还是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小刀冷眼旁观,看见林尔奇落了泪,才淡淡地说道:“你哭什么,有着力气还不如好好想想将来该怎么办。”
      林尔奇慌乱擦去了泪水,讪讪地坐下,低声自语:“我一定不会放过王仁甫……”
      小刀冷笑,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却充满了萧杀之气。
      “你若是对王仁甫有半点不利,我就立刻杀了段宇桥。”
      先是被王仁甫呛得哑口无言,在这里又被小刀一顿威胁,林尔奇不由得握紧了拳,带着怒气吼道:“你们为什么都要维护他。分明就是他的错,你们却……”他余光看到段宇桥,心中一酸,声音也提高了起来。
      他已经快要难过死了,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帮他想一想,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回护着那个心狠手辣的王仁甫。
      林尔奇握紧的拳头无处发泄,只好砸在地上。
      血花四溅,对于小刀来说却只是血花四溅而已。
      林尔奇,本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小刀只是怜悯的看着他,叹气。
      “孙协志真的很不会养小孩。”他轻声说道,“他太宠你了,而你,也太天真了。”
      看着小刀在灯光下沧桑的眼睛,林尔奇心中堵堵的痛。
      “其实,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以为你是这世界的主宰?你以为吸血鬼的世界是人类世界?”小刀语气柔和,造词遣句却犀利无双,“我们五个人,只在乎我们这五个人,其他人,都不重要。而你,林尔奇,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有什么资格加入我们中间。”
      他静静地说,骨子里面透出来的是游离世俗的超脱和淡然。
      “王仁甫还是太重情,才会不顾一切的在今晚帮你找段宇桥。”他唇边的笑容竟有几分哀伤,“死了一个段宇桥,这世界不会怎样,死了一个王仁甫,可要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林尔奇抿紧了唇,默不作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孙协志,王仁甫,许孟哲,以及现在的小刀,他都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很多东西,被珍藏在心中,永不改变。
      而自己,却总是一个外来人,永远都无法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当初,孙协志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身上少了王绍伟的那些回忆,所以才一直都不开心……
      一直都放不下……
      他默默地看着段宇桥,心中有一丝绝望缓缓地蔓延,流至全身。

      宇桥,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么?
      我们两个,是两个最独特的个体。
      因为上辈子的恩怨,我们找不到新的同伴,却又无法加入仁甫他们……
      只有我们两个人……

      段宇桥低垂着头,双唇干裂,好似柔弱无助的玩偶。
      银色的光辉映在他脸上,凄然。
      一声淡淡地叹息响了起来。
      “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小刀突然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花这么长时间研究出来的方法,最后救的居然是他自己。”
      林尔奇诧异地看着他,不明就里。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刀轻声说道:“桃木造成的伤害原本是无药可救的,但是我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去寻找,没想到还真的给我找到了。”
      “你为什么……”林尔奇问道,却迎上了小刀审视的眼神。

      小刀看着那双琥珀色明亮的眼睛。
      里面有悲伤绝望,也有单纯明澈。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那个时候,孙协志亲手杀了王绍伟。我们都只觉得解气,可是协志却并不开心。”
      “他很痛苦,很难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冲动,但使我在想,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治疗桃木造成的伤害,我就可以救王绍伟,协志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所以,我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可是我没想到,这个方法救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段宇桥。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的反复。”
      小刀的笑突然有些哀伤,他看着林尔奇,扯了扯嘴角。
      “林尔奇,你想知道王绍伟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看着那个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个孩子的人。

      是啊,孩子。
      即使他已经活了百年,很多东西却永远都不会懂。
      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那个温和善良却总是在权力斗争的浪潮中进退得当的王绍伟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同样温和善良,却不知道保护自己的林尔奇。
      这个和平的时代,可以说是他们五个人共同打下,等到分享胜利的果实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四个人。
      他们那时候说道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愿望是和平之后可以好好享受生活,许孟哲的愿望是可以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王仁甫和孙协志的愿望相同,希望我们五个人,可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而王绍伟,他那时候只是笑,笑着说:我的愿望是,我们可以远远的脱离这一切。
      然后他望着孙协志,微笑。
      协志,那时候,我们一起去乡间,不要再管这些内忧外患,好不好。
      孙协志笑,没有说话。
      小刀知道,孙协志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的笑,暗藏着不动声色的稳重和跃跃欲试的冲动。王绍伟的要求,对于他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平淡。
      可是现在,他们五个人没有一个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自己成为下议院议员,生活本身已经变成一种煎熬,更不要妄谈享受。
      许孟哲仍然是忙忙碌碌的陪着王仁甫挣扎在内忧外患交错的风口浪尖上。
      而王仁甫和孙协志的愿望,永远都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王绍伟的背叛,孙协志的死亡。
      那是永远的伤。

      小刀突然觉得脸上冰冷一片,坐在自己身边的林尔奇脸上充满了困惑。
      他摸了摸脸,却摸得了一手血红。
      他竟在悄无声息之中流了泪。
      原来,放不下的人,并不只有王仁甫,许孟哲。纵然是在权力斗争的浪尖上冲浪了许久的小刀,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小刀,也仍然忘却不了那段回忆。
      林尔奇和段宇桥与他无关。
      可是小刀心中却突然生出异样的温柔,只希望这两个孩子,可以得到孙协志和王绍伟没有得到的东西。

      “林尔奇,”他哑着嗓子说道,“如果段宇桥能醒来,你带他走吧。远离川陀,远离所有可能会和我们有交集的地方。这里的暗潮太可怕,不是你们两个人能承受的。”
      林尔奇的眼神仍然困惑而茫然,充满了怀疑。
      “这个地方,有我们三个人,就已经够了。”小刀擦去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迹,淡淡地说,“不需要更多的牺牲品了。”
      林尔奇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刀缓缓的走到段宇桥身前,抽出了刺穿他身体的剑,丢在地上。
      那偌大的伤口,终于开始流血。
      解开绑着他手腕的锁链,小刀将段宇桥塞到林尔奇怀中,轻声说道:“去吧,楼上有他的房间,等他醒来。”

      8.5
      D慢慢的蜷缩起了身体,头上是涔涔的冷汗。
      韦祺祥慌乱的用自己的手擦试着他的额头,满心疼痛。
      “你到底怎么,你吃什么药,我拿给你。”他情急之下握紧了D的手,却握得了满手冰冷。
      “没事……没事……”D轻声说道,声音却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们继续……”
      “不要说了,你休息,好不好?”韦祺祥柔声说道。
      D摇头:“如果今天不说,我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9
      小刀走进王仁甫的房间的时候,王仁甫正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双大眼睛嵌在脸上,像是两泓清泉。
      “你的伤,怎么样了。”小刀淡淡地问,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关怀。
      “死不了。”王仁甫的回答同样清淡。
      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肉麻的交流,只是一个眼神,其他人都可以心领神会。
      小刀看着王仁甫,抿起了嘴角。
      “这些年,你辛苦了。”
      王仁甫笑,笑得连灯光都黯然失色。
      “这是命啊。”他调侃的说,“我们五个,天生的劳碌命,打下了江山还要守江山。”说罢,他朗声大笑。
      “我不觉得好笑。”小刀安静地说,鼻尖却微酸。
      “不好笑么?”王仁甫坐起来,他看着小刀,有些沮丧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过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连搞笑的能力都失去了。”
      “是。”小刀轻声说道,“你快连笑的能力都失去了。”
      一声从心中发出来的充满倦怠的叹息缓缓地在空气中划出暗色的轨道,始于王仁甫口中,停留在小刀心上。
      王仁甫低垂着头,昏暗的灯光刻出了他美到尖锐的轮廓,光影错落间,令人眼花缭乱。
      “小刀,我快忘记了,我快忘记我们的初衷了。我们那个时候说要创立一个完善的吸血鬼世界,可是现在,我都快忘记了那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你那个时候说,我们应该保护我们自己,也保护人类。”小刀静静地说。
      “保护人类,我们达到了。”王仁甫抬起头,眼中闪动着百年未曾表露过的脆弱,“可是我们自己呢?我们保护了自己么?”
      沉默无言。
      小刀无法回答。然而,就算是阿卡莎站在这里,恐怕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剑有刃,出鞘必要伤人。
      伤不了别人,只有伤己。

      “你现在还好么?”小刀问道。
      “好,好得不得了。”王仁甫回答。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小刀拍了拍手,一个黑色的身影便如同一阵风一般悄然自门后闪出,毕恭毕敬的跪在两人面前。

      王仁甫扬眉,不屑的说道:“乌鸦?你叫他来干什么,送信?”
      小刀抿嘴,轻轻笑。
      “这是一场迟到的审判。”他说,“迟到了将近两百年。”

      王仁甫,小刀,许孟哲三人站在乌鸦面前,两人满脸疑惑,一人胸有成竹。
      乌鸦却握紧了拳,不由自主地发抖。
      在这三人面前,要想逃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好了,乌鸦。”小刀的声音如此温和,好像在和自己的好友聊天,“摘下你的墨镜,还有面具。让督察大人好好看看你的脸。”
      得到命令的人咬牙切齿,却还是双手颤抖的摘下了自己的墨镜,然后扯去脸上盖去了五官的面具。
      王仁甫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王仁甫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却已经扣紧了扶手。
      “为什么会是你。”他看着乌鸦裸露的面孔,一时间惊恐万分。
      是,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那个将自己和协志一手提拔上来,待自己和协志如同兄长父亲一样的人。
      王仁甫还记得他对满身血污满身泥泞的两个幼小的吸血鬼伸出手来,眉眼间弯弯的笑容温和干净。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凝结着一身的怨气,带着一只空荡荡的右袖,不甘不愿的跪在自己面前。
      小刀的声音仍然温和,却夹带着不可言说的锐利。
      “乌鸦,把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讲给督察大人听。”

      名为乌鸦的人抬头,望着那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孩子的眼神,已经不复当年的温柔,泠泠的尽是戾气。

      “你们五个人,那时候风头正健。”乌鸦嘶哑着嗓子淡淡地说,仿佛正在述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10

      王仁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乌鸦点点滴滴的叙述当中,他已经飞快的重现了当时的情景。

      他听到王绍伟对孙协志说:“你的愿望,我会用尽全力帮你达成。”
      然后孙协志抬头,清清亮亮的眉眼之间铭刻着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听到王绍伟对孙协志说:“你不快乐,那就让我陪你不快乐。”
      然后那个眉宇见凝结着暗淡的人扯了淡淡的笑,却还是不曾拨开云日见青天。
      他听到王绍伟那日那夜哑着嗓子问孙协志:“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跟我去一个不需要再管这些事情的地方?”
      然后孙协志抿了唇,淡淡地笑:“你说呢?”
      他看到王绍伟温柔地望着孙协志,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瞳仁恰似泉水清澈。
      然后他说:“协志,我真想这样一直看下去。”

      王仁甫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再睁开,看到的已经不是那栋昏暗的房子,看到的不是乌鸦黯淡惨白的面孔,也不是小刀孟哲忧伤的眸。
      他看到乌鸦和王绍伟站在幽深的长廊里面,冷绝的对峙。
      “虽然是个很艰难的任务,但是我们都觉得你最合适。”乌鸦说。
      王绍伟的眉眼中似乎混杂了一丝哀愁,扯了一丝笑容淡淡地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其他什么人。
      为什么不是许孟哲,不是小刀,甚至不是王仁甫,是他。
      “那,也可以是孙协志,也可以是王仁甫。”乌鸦闻言淡淡一笑,“你舍得,还是我舍得,或者你可以问问,孙协志是否舍得?”
      “其实,不过就是想削弱我们五个的力量,有必要这样么?”王绍伟沉声说道,“你大可以……”
      乌鸦却只是笑。
      “你们,风头太高,野心太大。”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要多说,你自己选择。”

      黑暗中,他黑色的眸竟然也可以发出妖异的光。

      “你去。”

      “或者,看着他被杀死。”

      然后,一切都发生了。
      王绍伟在某个夜晚悄然失踪,然后突然出现在光复一方的阵营。
      然后,孙协志看着怀中垂死的王仁甫,终于醒悟过来,奋力出击。
      醒悟什么,他醒悟了什么。
      醒悟了当初的恋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他,还是醒悟过来在名利面前爱情的力量如此渺小,轻轻挤压就会粉碎。
      然后,然后呢。
      王仁甫可以想象王绍伟在地牢里面,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有一次默默地念着孙协志的名字,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把痛彻心扉的长剑。

      为什么他会去,为什么他不拉了孙协志一同远走高飞再也不问世事……
      王仁甫想起那日他淡淡地对自己说:“仁甫,其实我觉得我很佩服孙协志。”

      “你要知道,我们这个种族,生命太过冗长,常常会在时光的消磨中迷失了岁月,迷失了方向,忘记自己向着一个目标努力是多么的快乐。”

      “但是,孙协志和我不一样。他活得太认真,太执着,太纯粹。仁甫你有时候看似单纯但是却可洞察人心,与人的交往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本性。可是对于协志来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是一个,即使面对相熟到了极致的同伴,也会口讷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不快乐的家伙,即使他已经是强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仍然觉得自卑的家伙。这个傻呆呆的家伙,一直都以为,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却不知道这世界的不可抗力有多少。”

      王绍伟垂眉,笑得满脸皱纹,满脸无奈,满脸心甘情愿的幸福。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啊,如果有一天,孙协志所有坚信的东西如果都坍塌了,那么他这个人,也会被毁掉。那他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孙协志了。”

      “所以仁甫,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帮他分担一些东西,别让他的这种特性消失。有他在,我就觉得生命好像又有了目标一样。虽然……呃……这个家伙脑子有点不转圈……”

      那时候自己听着,笑着,拍打着王绍伟的肩膀告诉他他无药可救了。
      却不曾想过,他所说的一切背后所富含的深意。
      “为什么,是他。”王仁甫闭着眼睛,问道。

      “因为他最深不可测,也因为,我们还需要双子的力量。其他两人那时候又不够强大,达不到均衡的目的。”

      “为什么……王绍伟在地牢里面见到孙协志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乌鸦冷冷的声音恰似一把冰冷的匕首。

      “怕他胡说,事先给他吃了药。”

      王仁甫缓缓的睁开眼睛,里面是赤裸裸的愤怒。

      “最后一个问题。”他微笑,却令人心寒。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五个人为元老会的旨意这样尽心尽力,换回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握紧了扶手,木质的东西抵抗不了他的力量,寸寸断裂。
      惨白的灯光也忽明忽暗。
      王仁甫身体里面几近枯竭的力量,又源源不断的涌出,几乎要将人吞没。

      乌鸦嘶哑的一笑,好像在嘲笑他们的单纯幼稚,嘲笑他们数百年来的信仰。

      “那是因为,就算你们再顺从,也不过是元老会养的一条狼。狼长大了,总会咬人。还不如早点掰断他的牙齿!”
      “所以你们就使处这么卑贱的招术!拆散我们五个人!杀了王绍伟,又害死了孙协志!”王仁甫狠狠的拍了一下手下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被捏碎的扶手,还是乌鸦脆弱的脊梁骨。
      木头原本也有锋利的菱角,划过他的手,划破了苍白的皮肤,划破了封印百年不曾悲伤的心,划破了眼角最酸涩的那滴泪。

      所有的一切,都这样水落石出。
      他们五个,出生入死,换来的不过是怀疑和诋毁。
      孙协志王绍伟为这世界尽心竭力,换来的,不过是劳燕分飞。

      王仁甫看着乌鸦的眼,仿佛看着那一片片破碎的回忆。
      他看到孙协志微笑的眼,如此温柔,却看不到快乐。
      他看到孙协志弯了眉眼,对乌鸦笑,温柔的笑容之后却毫不留情的砍断了他的手。
      然后他听到乌鸦嘶哑的声音大笑,叫嚣着罪孽深重之人最可笑的讥讽:“孙协志,你为何不杀我!”
      然后他看到孙协志瘦削挺直的身体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好像有疼痛入侵骨髓。
      王仁甫知道,他不能。
      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他有太多的苦衷。
      他的世界太大,大得不仅仅只有一个王绍伟,大得不仅仅只有报仇,只有爱情。
      他要记得自己是督察,他要记得这个稳定的世界是在自己手下一点点用沙堆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坍塌。
      他不能杀他,正如百年前,他对着王绍伟,坚定地说:我能行。
      他不能杀他,可是他可以杀了自己。
      孙协志的世界很大,心却很小。
      他的世界承载得下王仁甫,小刀,还有许孟哲,还有很多很多人。
      他的心中却只装得下王绍伟。

      王绍伟说,如果孙协志所坚信的一切都坍塌了,那么他这个人也毁了。
      可是,绍伟,你可知道,孙协志远比你想象的坚强。
      他可以承受自己世界的崩塌,他可以在痛苦失落过后重振旗鼓。
      可是,他不会再有一个王绍伟了。
      真正毁掉他的人,是你自己,王绍伟,你可知道。

      所以,乌鸦断了左臂,所以,孙协志,丢了性命。

      王仁甫只觉得眼角有泪在缓缓的流,鲜艳如血。
      一片血红之中,他看到孙协志虔诚地跪在阳光之中,如同一只虔诚的待宰的羔羊。
      那是王仁甫变成吸血鬼以来第一次看到阳光。几百年,他早就忘记了那种轻盈明亮的美好。
      透明的温暖的光中,落满了细小的灰尘,却不觉得脏,只觉得那尘都是微缩了的天使,伴随着神圣的光,裹挟着虔诚的祈祷,步入天堂。
      然后,孙协志,烟消云散。
      那时候王仁甫缩在黑暗角落,默默地哭泣。哭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哭得好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孙协志离开的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

      原来已经这么久,原来已经有了几百年。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注定会灰飞烟灭的游戏。

      孙协志,孙协志,你可曾想过,当你一心念着要报恩的时候,他们想的却是……
      折断我们飞翔的翅膀。

      11
      乌鸦恐惧却平静地看着王仁甫脸上艳丽的泪水,只等着死亡的降临。
      他感觉到周围的东西在慢慢的抖动,颤动,直至最后崩溃。
      先是那价值不菲的花瓶,然后是灯管,然后是自己皮肤,在这凝重疯狂的杀气之中几乎要破裂。房间里面似乎有看不见得的龙卷风呼啸而过。
      然后他听到小刀的惊叫:“王仁甫!”
      然后他感觉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黑暗之中,王仁甫的眸是妖异的红。不知道是泪,还是本来就是这种颜色。
      然后乌鸦听到,自己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落地的声音。
      孙协志断了他的右膀,王仁甫砍了他的左臂。
      乌鸦怔怔地,看着王仁甫,唇边的笑容扭曲。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乌鸦从嗓子里面嘶吼出来最后的挣扎,“你干脆杀了我。”
      许孟哲扣了王仁甫的肩膀。小刀颤声说道:“你想想许孟哲,想想其他人,你想想……”他的声音中带了愁肠百结的温柔和悲伤。
      “……你想想段宇桥,还有林尔奇。”
      也只有小刀最懂得王仁甫。
      也只有许孟哲才抓得住王仁甫。
      这世界,也只有他们三个,撑得起这残缺的完美,支离破碎的默契。
      其实,倘若王仁甫没有想到,他又怎会被轻易拉住。
      所以他任凭许孟哲抱住自己的肩膀,那么大个子,哭泣得像个不懂事的娃娃。
      其实他自己脸上落着的泪,不也像是一个孩子。
      乌鸦冷冷地看着这三人,目光凝结至冰。
      “你们不杀我,那我走了。”他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王仁甫抬眼,淡淡地说:“把你的手拿走。”
      乌鸦沉默,许久之后轻声问道:“我该怎么拿。”
      黑暗之中,月光幽然。
      王仁甫惨白的面孔笼罩在月光之下,妖异得恰如路西法。
      “你没有手。”他说,“但是你还有嘴。”
      神情复杂的看着脚边自己的手臂,乌鸦淡淡地说:“这么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
      “什么事情。”小刀警惕地问。

      他这一百年来,寻找治疗桃木伤的方法,寻找当年的真相。
      他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乌鸦说的这么多。

      乌鸦抬头,扫视这三个在他面前算得上是年轻人的家伙,微笑。
      “拥有孙协志和王绍伟面孔的两人,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得到幸福。”
      王仁甫哑然。
      乌鸦的笑容几近狰狞。
      “在孙协志之前,王绍伟的身边,就有过一个和孙协志神似的人。”

      “可是,王绍伟杀了他。”

      “你给我滚!”终于忍受不住这个人对自己兄弟的诅咒,许孟哲低吼道。
      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乌鸦少了双手仍然彬彬有礼。
      “待属下拿了手,自然就走。”
      说着,他真的弯下了腰,咬着自己的断臂,走了。
      王仁甫指尖颤抖,最后蔓延成全身颤抖。
      他失去意识之前,眼前尽是一片黑暗中飞舞的金色。
      他知道,那是阳光。

      林尔奇颤颤的拨开段宇桥凌乱的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一直皱着眉头。
      很痛,对不对。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现在承受这样疼痛的人是我。
      握紧了段宇桥的手,林尔奇用嘴唇虔诚的亲吻着掌中冰冷的指尖。
      他离开了两年,想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一个死胡同里面乱撞,却不知道出口在何方。
      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
      管他是谁,哪怕他不是孙协志也不是段宇桥,只要他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孙协志段宇桥不过是一个代号,他喜欢的人,是一直在他身边的人。
      那些仇恨,那些派别,统统和他无关,也和自己无关。
      吸血鬼,人类,他不要去关心,自己也不会去关心。
      只要,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其他的,都不要管,都不要想,只要我们两个。
      等你醒来,我们走。
      我们离开这个有太多仇恨太多黑暗的地方。

      林尔奇可曾知道,百年前王绍伟也曾这样对孙协志说过。

      那夜,他弯着眉眼,对孙协志说:“协志,我们两个走,好不好?我们不要打仗了,我们离开这里。”
      然后孙协志垂着头,唇边的笑淡淡的浓,应道:“好。”
      无人分得清王绍伟脸上是欣喜若狂,还是黯然神伤。
      他捧了孙协志的脸,扬了唇,笑:“傻瓜,我开玩笑的。”
      孙协志看着他的眉眼是冷冽的幽黑深邃,一眼望过去是不见底的深渊。
      他说:“我从来不会把你的话当作是玩笑,就算是真的玩笑。”
      王绍伟不由得发愣,讪讪地问:“为什么。”
      孙协志挣开了他的手,继续垂着头看着那好像永远都看不完的书,声音飘进王绍伟的耳中。

      “因为我看不到你的底。”他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只能句句当真。”
      王绍伟敛了笑,跪在他床边,沉默。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说:“相信我,我有两件事情绝对不会骗你。”

      “我爱你。”
      “还有,我会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孙协志诧异地抬头,只看得到王绍伟贴近自己放大了的面孔,琥珀色的眼中是若水的温柔。
      第二天,王绍伟悄然不见。

      再次相见,已经是敌人。

      12
      王仁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许孟哲匆匆的赶了回去,说是那边的事情不能停。
      笑着看着他,小刀说:“原来许孟哲也长大了。”
      他以为许孟哲会笑着冲过来打自己一巴掌,却没想到那人只是微微的笑,像极了孙协志的无奈隐忍。
      “连孙协志都轮回一圈了,我怎么能不长大。”他说,身影消失在门外。
      小刀愣愣的,然后笑。
      他还记得当初那个青涩的孩子,连杀个人都要颤抖的孩子,颤颤的躲在孙协志身后,被王仁甫欺负。
      原来,他错过了这么多。
      错过了王仁甫的成熟,也错过了许孟哲的成长。
      当初那个被王仁甫一直欺负的男生,现在居然成了王仁甫身边不可缺少的助手。
      当初那个被四个大哥哥好好保护的孩子,现在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
      虽然还有稚气,却已经不可忽视。
      小刀只觉得自己心中暖暖的悲伤,钝钝的痛。
      然后他叹气,只觉得这房子里面只有自己一个活物。

      林尔奇自然不算。
      段宇桥不醒,他也无法醒来。
      无法自这场血腥伤感的梦境中醒来。
      他已经在段宇桥床边守了一个星期,不吃不喝。
      他坐在地板上,握着段宇桥的手贴在脸上,靠着床边昏昏的睡。一时间模糊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林尔奇,还是王绍伟。
      睡梦中,他看到了自己对着初次见面的孙协志和王仁甫,勾了淡淡的嘴角,说:你好。
      他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股默默流动的暖流,在看到那张坚定英挺,青涩单纯的面孔之后,淌过全身。
      王绍伟大概连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协志的地位开始和那个人一样。
      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孙协志像那个人而喜欢,还是单纯的喜欢孙协志。但是这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他喜欢那个人,怀着最温柔的心去喜欢,好像要用最柔软的布料去包裹一块美玉。
      但是,孙协志不是女人。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坚强决绝超乎他人的男人。
      所以王绍伟知道,他不能勉强他。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看,为他留着大片的空间,看着那只单薄的雏鹰羽翼渐丰。
      然后有一天,大概是发狂了,在王仁甫的激将法之下,跑去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清澈的眼睛中居然没有诧异,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我还以为我们要暧昧一辈子。”他抿了嘴角,笑得淡淡的,说不出来的狡猾。
      然后,再然后。
      还有什么呢。
      他们之间没有山盟海誓,没有什么约定。因为只要一个眼神,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思。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有依赖。
      那个时候,是五个人最快乐的时候。
      直至面对着孙协志阴沉的眼,王绍伟心中却还是想着那段最温暖的回忆。
      他想抱抱孙协志,双手却被缚在身后。
      他想叫一声协志,却发不出半个音符。
      他想,好吧,这样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只可惜我不能陪你。
      可是孙协志却连这一点点欣慰都没给他留下。
      他手中的剑穿过王绍伟的胸口,唇却贴在他耳边呼吸着暧昧妖娆的气息。
      他说:“你难道不知道,胜利是他们的,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
      王绍伟瞪大了眼,心中明了了什么东西,却早已经晚了。
      然后,孙协志轻声说道:“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眸中深埋着最刻骨铭心的疯狂和痛苦,只有王绍伟看得到。其他人看到的都只有淡淡的冷漠还有浓重的萧杀残酷。
      王绍伟突然觉得满足。
      他知道孙协志很少这样失去理智,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他的张狂绝望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林尔奇睁开眼睛,磨蹭着段宇桥的手。
      他不懂,王绍伟与孙协志那段令人黯然的故事他有太多的不懂。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前所未有的清楚。
      宇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留你一个人。
      这一次,让我带你走。

      林尔奇冷冷的泪落在段宇桥手上,却唤不醒沉睡的人。

      那是一件破败的教堂。朝阳的潮湿温暖的光辉伴随着清晨的微风,抚过早起的人面孔,暖暖的凉。四月一号的早上,也有这样的阳光这样的风,这样的美好,这样的晴。
      朝阳之下,却有一个漆黑的单薄的身影在一片明亮温润中奔跑着。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努力的跑着。
      后来大概是觉得伞太别扭,就松了手,任凭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之下。
      王仁甫只觉得身上刺刺的痛,却远比不上心中的钝钝的伤。
      眼前已经是教堂的大门,腐朽破旧,在他全力的一踹之后轰然倒塌。那样轻而易举,如同他坚定不移的信仰一般。

      “仁甫。”

      孙协志温润的声音安静地响了起来。

      “你不该来的。”

      “孙协志,这个愚人节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王仁甫奔到孙协志身边,铁青着脸拉着那个跪在地上,一脸虔诚的对着圣母玛利亚的人,想要把他拖离这个对于吸血鬼来说太过危险的地方。

      然后,孙协志回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却足以让王仁甫放手。

      只是那一眼,就足以让王仁甫知道,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什么叫做沧桑疲惫。

      “仁甫,那边有一块可以遮蔽太阳的地方,你过去,听我慢慢说。”孙协志的声音波澜不惊,温和之下却是身为督察不可违抗的威严。
      王仁甫麻木的走到那边,坐下,茫然的看着孙协志,只觉得心都是茫茫的。
      一丝轻笑涟漪一般漾过了孙协志的脸。

      “我们两个认识了多少年?五百年,还是更久?”孙协志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王仁甫说话。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是教堂唱诗班里面的孩子。在圣光的环绕之下为神歌唱。大家都说你将来一定有机会当上主教。而我,是一个完全不信神的人。”

      “是,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经常吵架。”王仁甫扯了嘴角,笑着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信仰不同,我们却是最好的朋友。”

      “嗯。”孙协志弯了嘴角,轻声应道,“后来,你好心救了一个人,却被他变成了吸血鬼……”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要烧死我,只有你偷偷的带着我走。你妈妈在外面哭着寻找你,你都不曾回家。”

      “这正是我要忏悔的第一件事情。”孙协志望向玛丽亚,喃喃的说,“仁甫,其实,我救你,是对我母亲的逃避。我那时候总是和她吵架,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可以逃离她该多好。你的事情,让我梦想成真了。可是后来,我被你无意中变成了吸血鬼,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她身边。”孙协志的声音中有微些的裂痕,“这大概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仁甫,这是我的错。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为了你放弃一切。我有的时候甚至在怨恨你,给与我这么冗长的生命,剥夺我与阳光亲近的权利,使我与母亲分开,无法尽为人子的义务。”

      “那是我的错,与你无关。”王仁甫闭了眼,轻声说道,“是我私心害怕这个世界,想拉一个人陪我,才故意将你变成吸血鬼。”

      孙协志叹气,幽幽的说:“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最好的兄弟。”
      王仁甫咧嘴笑:“坦诚相对才是兄弟。”

      “是啊……”孙协志看着玛丽亚,笑得温和又温柔,“然后,我们两个在黑暗中生活,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凯恩。他把我们带到元老会面前,将我们培养成吸血鬼战士……”

      “他是我们恩人。”王仁甫轻声说道,并没有打断孙协志的话。

      “……让我得到了这本并不属于我的一切,也给了我本不应属于我的痛苦。”

      “这一切是你该得的。”王仁甫说道。

      “是我太幸运,才会得到现在的一切。”孙协志坚定地说,“如果说,我有什么是该得的东西,那就只有你们四个。”

      “三个。”王仁甫冷着声音说道。

      孙协志笑中带伤,却没有辩解:“仁甫,虽然我得到了这么多,可是我也失去了很多。可能我失去的,远远比我得到的东西还要多。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没有,怎么会!”王仁甫激动的说,“现在这个完善的世界建立起来了。我们的梦想实现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说,还作出这种事情!”

      抿紧了嘴巴,孙协志强忍着疼痛,柔声说道:“仁甫,我累了。这么多年,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太累了,支撑不住了。我总是在想,我们所在世界,就像一块千层糕,剥开了一层还有一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味道。可是我才剥了几层就已经腻了。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那我怎么办……”王仁甫终于熬不过鼻酸,哽咽着说道,“这么多年都是我们两个人走过来,现在你丢下我一个人……”

      “仁甫,你可以的。”孙协志轻声说道,“让我休息,好不好。也许有一天,我休息够了,会再回到你身边。”

      “可是那不是你!你再回来,不会有你的记忆,不会有我们的经历,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那,忘记我。”孙协志说,“把我忘记。你和孟哲,还有小刀,一起完成我们的梦想。”

      王仁甫不住抹着自己的眼睛,像一个孩子。

      “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他嘶哑着嗓子说,“孙协志你留下来啊,你来完成你的梦想。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梦想只是我们几个人好好的在一起。先是王绍伟,然后是你……我去实现你的梦想,谁来实现我的梦想……”

      “仁甫……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王仁甫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的大吼,“谁能把最初的王绍伟还给我,谁又能把最初的孙协志还给我。”

      他抱紧了自己,哭得像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
      暗红的的血渍浸润着他的衣服,凄然凄凉。

      孙协志还想安慰他,所有的力气却都已经融化在阳光之下,烟消云散。

      王仁甫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上小刀沉黑的眸。
      “你一直在哭。”小刀递上了毛巾,淡淡地说,“一直喃喃地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清楚。”
      接过温热的毛巾,王仁甫覆着自己的眼睛,胡乱的擦脸。
      “他还没醒么?”王仁甫哑着嗓子问道。
      慢慢的摇头,小刀第一次露出疲惫又哀伤的苦笑:“你也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方法究竟奏不奏效。也许他早就不行了,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
      “林尔奇呢?”
      “一直陪着他。”
      王仁甫叹气,下了床。
      诧异的看着他,小刀想扶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在看到他坚忍的表情之后迟疑。

      王仁甫一步一步的走到楼上,一如跋涉过他漫长的生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孙协志会说自己累了。
      王仁甫这一生曾经飞扬跳脱,曾经黯然神伤,曾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曾经在政治的漩涡中苦苦周旋,却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疲倦。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是有意义的,所以才撑着自己早已经残破的身体伤痕累累的心坚持着。
      然后,坍圮。
      林尔奇听见有人悄悄地开了门,他抬眼望去,对上王仁甫低垂的眉眼。
      有一种力量,驱使林尔奇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他不习惯王仁甫这样低声下气,他觉得那是一种罪过。
      接着,他感觉到王仁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林尔奇张口结舌,声带却比思维更早的发出了声音:“没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另外一个沙哑而细微的声音,足以让他枯萎的生命之树重新绽开朵朵鲜花,落下一天一地的喜悦。
      他听到,段宇桥虚弱的声音。

      “尔奇……”

      14
      D闭紧了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韦祺祥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住地问道:“你吃什么药,我帮你拿。D,你到底怎么了?”
      睁开因为疼痛而迷蒙的双眼,D却只是淡淡地笑:“你走吧,我这样子,也讲不下去了。”
      “不,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敛去了浮躁的脸,韦祺祥焦急地说道。他握紧了D的手,却发现那是令人心惊的凉。
      “你留在这里,我还是会痛。”D垂了眼睑,轻声说道,“有什么用呢?”
      猝不及防的,韦祺祥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你好冷。”韦祺祥心疼地说道,“让我陪你,好不好。我不知道那究竟有多痛。但是,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D闭着眼睛,淡淡地说。
      韦祺祥抱着他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样子。
      “为什么?”
      “我不想自己脆弱的样子被别人看到。”D冷漠的说。
      紧紧环着他身体的手有那么一丁点的松懈,转眼却又用更大的力气拥抱他。
      “我不管。”韦祺祥孩子气地说道,“我喜欢你脆弱的样子,我要留下来。看着你,把所有有关你的东西都记住。”
      D不禁气结,却又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磨蹭着D的肩膀,韦祺祥试探着探索着D冰冷的唇,温柔小心的缠绵着属于两个人的暧昧温柔。
      然后,D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你放心,我只是抱着你,什么都不做。”韦祺祥说道,“你睡吧。我陪着你。”
      懒得再去管这个家伙,D被痛苦折磨的疲惫不堪的神经终于在韦祺祥温暖的体温面前投降。
      韦祺祥静静的抱着怀中微微颤抖的人,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亲密的感觉在心头涌动。

      他是突然惊醒的。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却又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
      韦祺祥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是早上。
      奇怪的是,D的房间还是一片昏暗,如同夜晚。
      看着怀中的人还在沉睡,韦祺祥小心翼翼的让他躺在床上,拉好了被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昼时候D的家。
      出于一种天生的好奇心,韦祺祥走出了D的卧室。探险一般踏入了隔壁的房间。
      那是一间书房。
      很多的书,都是很古老的版本。
      韦祺祥随意地翻了翻,发现其中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书桌有点脏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人用过。
      上面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百年孤独》。
      韦祺祥听说这是一本很神奇的书,却从来没有看过。于是他拿起它,随意地翻。
      百年孤独。
      他可以想象D蜷缩在这张椅子上面,虔诚地看着这本书,然后在头脑中一层层的描绘那个神奇的故事。
      有两个人,穿越了几生几世来寻找幸福,却在时势的重压之下几度分离。
      人说时势造英雄,又有谁知道英雄的伤痛。
      韦祺祥有些神往地想着。
      如果硬要说他欣赏这故事里面的谁,他最欣赏王仁甫那个嚣张的家伙。
      可是如果说他最喜欢谁,却还是那个并不起眼的段宇桥。
      他从王子变为凡人,却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努力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
      这故事里面,大多是神,却只有他一个人会伤会痛,会努力会坚持,只有他一个是真真的人。
      韦祺祥不自觉的翻着手上的书,在心中描画着段宇桥的模样。
      是怎样的容颜?
      俊秀还是英挺。

      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悄然飘落。
      这个时代早已经不用照片这种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影像资料。难得见到这样一件古董,韦祺祥小心的捡起来,细细地看。
      然后,看得面色凝重。
      照片上的人,分明是D,自己,昨晚见到的那个美丽的人,还有其他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影。

      房门突然被D大力打开。
      韦祺祥抬眼望去,只见到D脸色惨白,死人一般。
      “你给我放下!”D哑着嗓子说道,“放下!”
      他快步走过去,想抢下韦祺祥手上的东西,不料却被韦祺祥压在了桌子上。
      拿着照片与眼前的人细细的比较,韦祺祥的呼吸逐渐粗重。
      “你是谁,这照片上的人又是谁?”韦祺祥嗓子里面好像有东西卡着,连说话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D望着他,嘲讽一般的勾起了唇,说:“你猜不到?”
      韦祺祥艰难的开口,继续问:“你是哪一个,王仁甫,许孟哲,林尔奇,还是小刀?”
      D垂着眼睑,似乎在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忧伤的眼,答道:“段宇桥。”
      韦祺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先是欣喜若狂,继而欣喜层层破裂。
      “那我是谁……”他颤声问道。
      “林尔奇。”
      韦祺祥沉默,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是吸血鬼……”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段宇桥点头。
      然后,他看到韦祺祥眼中的有恐惧,点点滴滴汇成大海。
      然后,韦祺祥放开他,倒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看着他的背影,段宇桥手上握着那张照片,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直至变成张狂的笑。
      他大笑,笑到不得不缩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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