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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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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垂誉再醒来已经在曲征房里,窗外的天阴沉的要砸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风雨阁是他亲手布置,他待在熟悉的环境中,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放松。
冷冷的日光透过阴霾的云雾撒出来,他直直看着四方窗外的梅树,半边身体笼罩在死沉的白光中,脸色淡淡的看不出颜色来。
那么多的人为皇家做事,死伤不计其数。
做卧底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有些一辈子就窝在那里了,他都知道。
手腕上还隐隐作痛,更多的却是麻木。
他细细感受,察觉到血液浸透纱布,顺流而下,擦过肌肤时有些痛痒感。
他浑身冰凉,心跳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他心想:我腻了。
腊月二十六,街红酒绿,各家迎新年的灯笼都悬到了两角屋檐上,到了晚上一入夜,一片万家灯火。
那夜曲征守了他整晚,凌晨刚从床边走下去,不过阖上眼半柱香的功夫,邢川就急急赶过去,说柳垂誉已经开始呕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夫无法,只得赶来知会您。”
曲征急忙赶过去,撩开隔帐直奔床边。
正赶上柳垂誉刚吐完一口血,倒在床上喘气。
他喘的实在辛苦,咳嗽一声接着一声,胸腔里都是沉闷的钝响。
这个人聪明到让人不敢相像。
他像是身体已经死亡,痛到心脏骤停也不会喊出声,等你发现端倪觉查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病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悲伤了不会人前垂泪,开心了也不会放声大笑。
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等他日复一日的刺激你当你终于发火大怒的时候,才发现他还是笑意吟吟。
你才终于发现,原来你仍然按着他的想法,一步步的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曲征过去坐到床边,看他因为呼吸不畅有些发白的脸。
即便是在病痛中,即便整个人消瘦许多,倒是愈发显得五官明艳立体起来。
“垂誉,”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来回抚摸他的脸,却转而对着别人吩咐道:“谨严,去西南城郊地牢,把秦玉他们放了。”
柳垂誉抬眼看他。
嘴角轻轻挑起熟悉的弧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胸腔一阵窒息,猛地侧头又是一口血。
曲征伸手抚他的背,边顺着边说:“邢川也一并带回来,该什么身份,继续什么身份。”
柳垂誉因为窒息整张脸都染上了些桃色,眼睛里都含着水。
眼角瞄到曲征竟然有些慌乱,那有些抖的指尖只一瞬间便稳了下来,叫人以为眼花了。
曲征伸过手来擦他嘴角脸侧的血迹。
柳垂誉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闭上眼。
眼角一暖,是曲征轻轻蹭了上去。
即便放轻了动作,粗粝带茧的指尖磨在眼角细嫩肌肤上,仍旧留下一片旖旎的微红,他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你听到了,我已经放了他们……你还想要什么?”
柳垂誉闭上眼。
意识模糊间,听到那人愈发嘶哑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的喊着他的名字,说,柳垂誉,你敢死……
他心底苦涩的笑,我当然不敢,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都握在你的手里,只要我稍不顺你的心意,你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我怎么敢。
眼角刺痒,柳垂誉忍不住睁开眼。
他发不出声音,嗓子刀割般的疼痛窒息已经要耗尽他的全力。
竭力的伸手想去抓住让他难受的手指,曲征半路捉住那只手紧紧握住,看他艰难的喘气。
地下大夫跪了一地,有院子里本来养着的,也有从太医院刚请过来的两位,看着曲征冷若寒霜的表情,全都呐呐不敢做声。
曲征几乎要暴怒:“如果治不好,全都拖出去打死!”
他说打死,便真的会打死。
屋子里九月霜降般飞快的寒了下去。
所有人都无声的忙碌着,针灸配着汤药,指法和着千金难求的药方,却总是止不住那一口连着一口不要命的吐血。
不多时,柳垂誉已经因为失血,苍白到近乎透明。
一整夜的折腾丝毫没有起色。
第二日冬阳高照,床上那人呼吸都慢慢轻浅下来。
曲家正院晨起挂年庆灯笼的一会儿的功夫,消息不胫而走:那位容颜逼人,眉目艳丽却总是一副冷清高傲的样子,那个专宠了将近五年的小主子,身体熬不住了。
曲征一夜未睡,抱着他不住的顺着轻轻揉他的胃,眼睛里面隐约可见纤细血丝,眼底暗青一片。
良久,他问:“垂誉,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眼神里闪过慌乱夹杂着心疼,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表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说出来,垂誉,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同床共枕过,十指交缠过,何必一死一生的地步,柳垂誉张了张嘴。
曲征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想听清他说什么。
呼吸温热的拂过侧脸,温软的唇隐约蹭过耳垂,撩拨的人心底发痒。
柳垂誉有气无力,吐字模糊,但决绝的把每一个字都砸进人的心里。
他说:“……曲征,放我走。”
我再也不想为你奔波劳碌,不想面对姐弟共事一夫的尴尬场面,不想受尽嘲讽体会世事凉薄,不用算计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也不会再为了你,委曲求全。
即便死,即便身体会腐烂,灵魂会消散,我都得离你远一点才行。
他犹豫如斯,煎熬至此,才终于下定决心。
离开他。
曲征一愣,看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好,准备什么时候走?”
柳垂誉笑着摇摇头,他用力握住手,却使不上力气,颓然道:“……下午吧。”
曲征沉默一会儿:“想去哪里,我送你。”
柳垂誉轻轻闭上眼:“叫秦玉来接我就可以了。”
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相信他说放了秦玉便是真的放了。
刹那间曲征手筋暴起,竭力克制狂躁的情绪,柳垂誉感受到臂弯的颤抖,缓缓的睁开一条缝,对上了他不断暗下来的双眸。
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道:“……好”。
他狠狠闭上眼。
晌午的时候秦玉过来接他,他瘦了不少,行动间肩膀上的骨头便不时支棱出来。
谨严的在会客厅客气的吩咐人端茶倒水,从他的出生聊到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想法,就是不肯让他进去房间看柳垂誉。
被打断了几次秦玉这才醒悟过来,或许,里边儿正忙着生离死别,所以能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待到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冷着脸甩袖子:“既然答应了就快些放人,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谨严愣了一下,然后杀气四溢:“奉劝秦公子还是注意言辞风度。”
“家大业大果然了不得啊,皇城脚下就这么硬气。”
“各为其主,你不是照样更硬气?”谨严知道他的身份,之前又对他下手没有留过情,背后报复什么的,秦玉太像那种人了。
秦玉丝毫不惧盯着他拧手指头,冷笑:“我这么硬气就是凭借现在柳垂誉一朝得势,只要曲征一天放不下他,你们就一天动不得我们,我今天敢过来,就是狗仗人势来了,你奈我如何?”
秦玉撒泼的本事谨严没有领教过,当下愣在了那里。
他缓过来咳了一声,心说何必这么直白,我衷人所命,一个个儿为难我做什么?
秦玉跟他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揉眼睛,缓解了酸痛使劲儿忍才忍下来那句话,曲征罪有应得。
他确实不敢说,只逞逞嘴上功夫算了,在人家院子里,怎么惹得起。
这一待直待到了黄昏,椅子上长钉子是的扎人。
他实在忍耐不下去要走人的时候,曲征抱着柳垂誉慢慢走了出来。
他想伸手去把人接过来,不料曲征冷冷斜了他一眼,绕过他径自走了出去。
这一眼差点要把人吓破胆,秦玉擦擦鼻尖的汗,对着谨严大胆的问:“什么情况,这么个表情,柳垂誉是要病死了吗?”
谨严居高临下的看他。
听他轻轻咳了一声:“不会前脚送我们出门,后脚柳垂誉一死,就杀个片甲不留吧?”
谨严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只好直言不讳:“那劳烦秦公子照看好了,也别把人带到什么偏远的地方去,如果爷找不到人的时候又碰巧很想见,就有点不好说……”
“不远不远,”秦玉一秒变脸,嬉皮笑脸的鞠躬点头,“就住在我那里,先养好了身体再说,什么时候想见人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万事好商量嘛,何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公子跟我想的一样,如此,请。”
他伸手给人往外迎,秦玉只好摸着鼻尖走出去。
曲征却已经把人放在了马车上,见他过来,视线灼灼烤的人要烧起来了。
他擦着冷汗过去,坐在马夫的位置上,拿起鞭子,犹豫道:“曲爷,那我们就……先走了?”
柳垂誉斜靠在里面,撩起一角窗帘望曲征。
两个人对视片刻,曲征依旧没开口。
秦玉心里七上八下,望了望太阳的余晖,转头对着柳垂誉说:“饿了吧,回去先去吃饭,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柳垂誉眼色一黯,虽然气色仍旧不好,但是不吐血了,也没有一动就咳的像断了气一样严重。
他点了点头,放下了双金绣线帘子。
曲征看了一会儿,那帘子飘飘荡荡,又轻又重,里边儿身影一点也看不到。
他挥挥手,对秦玉说:“记得让他好好吃饭。”
秦玉应了一声说一定,犹豫瞬间,掉头架起马车而去。
谨严从管家手里接过长毛大氅,恭敬的给他披在身上。
曲征却连眼都没斜一下。
马蹄声渐弱,尘埃打着卷儿飘荡到四处,曲征盯着那逐渐模糊的马车越来越暗淡,直至消散在最后一颗尘埃里。
冬风彻骨,吹的人忍不住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