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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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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垂誉醒于第二天的晌午。
这次倒没什么大问题,他还能明确记得昨天的事,除了浑身酸痛。
转转眼睛,吓了一跳,邢川竟然半跪在床边,眼都不眨的盯着他。
柳垂誉有些不忍,忙着道歉:“曲征怪你了吗?”
邢川摇摇头。
柳垂誉说:“都是我的不对,连累了你。”
他却说:“对不起,垂誉。”
柳垂誉一愣,随口咧着嘴笑:“我咎由自取,你揽到自己身上来做什么。”
邢川却再不肯说话,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然后把头深深埋到床边的被褥里。
柳垂誉怔怔的想,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
“阿兰呢?”他问。
“等下就来。”
柳垂誉点点头,“景平呢?”
“昨晚上已经送回去了。”
“那就好,”他神色淡然叹气:“我对不住他,叫他小小年纪听到不该听的,改天去找他一趟,同他说说。”他哑着嗓子继续问:“……曲征呢?”
“出去了,说让你好好养身子。”
“还说了什么?”
邢川唇线抿成直直一条,慢慢摇头。
柳垂誉盯着他的神色,歪着头笑:“那我继续享几天福气,等什么时候正主来了,再让位。”
邢川猛然抬头,柳垂誉伸手抚上他的侧脸,慢慢道:“我一直以为你衷心正直,撒起谎来天衣无缝,却也猜到了这谎言迟早有一天会用到我的身上。”
“邢川,等新主子跟小少爷一进门,你就解脱了……”
“……就再也不用守着我了。”
“开心吗?”
邢川嘴角垂下去,摇摇头。
张了张嘴却被柳垂誉打断:“我不想听了。”
阿兰接连几天脖子都是僵硬的,甚至一看见邢川的影子后背都跟着冒冷气。
柳垂誉看烦了他疑神疑鬼的样子,让他不用守在身边,什么时候有了任务再回来告诉他。
阿兰捏着鼻子嫌弃:“你就是心里胆小,看见我就总觉得有任务压着你。”
柳垂誉微笑道:“你曲解了我的恶意,我只是单纯的厌烦了你。”
于是阿兰抹着眼泪甩手飞奔跑了。
还没到下雪的时候,院子里被月光一照倒像是银装素裹一样的好看。
柳垂誉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新鲜劲儿过了才颇觉无趣,转身回房睡觉的路上碰见叽叽喳喳的黄雀,他饶有兴趣的停下来听两只鸟儿磨嘴。
其中一只说:“姐姐,小主子知道爷跟外边儿的人订了亲,还有了小少爷么?”
另一只说:“都瞒着呢,爷不是放了话不准对那位说么,谁敢去告诉。”
“那邢大人……”
若水一把捂住他的嘴教训道:“邢大人虽然现在不在家,但毕竟是爷心腹,由得你这样猜度!”
她低了声音,分析道:“那天爷走了之后把人折腾成了那个样子,后背腰上全是青紫,血顺着大腿根往下滴答,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才好的差不多,爷总共来了不过三四次。”
新来的侍女煞有介事的小鸡啄米。
若水继续道:“所以啊……估计那位这会子都要抓心挠肺的着急了,没了恩宠,还能剩下什么呢……”
柳垂誉还想继续听,无奈那两人像是警觉隔墙有耳再也不肯议论主子。
他又没了去睡觉的兴致,索性去地窖里拎了两坛子酒躲着人悄悄溜出了门。
邢川难得不在。
柳垂誉背了酒去找人畅聊人生理想,绕了大半圈才窜进了程府。
找程烟?怎么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见着那人,他来找曲征刚刚正了名的小儿子,景平。
他前夜撞破曲征同柳垂誉的尴尬事,叫柳垂誉面子里子一同过不去,少不得走这一遭。
这孩子天真又可爱,还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肠不坏,模样又长的很好,非常招人喜欢。
“小包子……”柳垂誉对着窗扇轻轻敲了几下,“你睡了的话,我就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刚转身,身后门缝轻轻的敞大,景平小声的扒着门边左右张望,“舅舅!快进来……”
柳垂誉笑了一笑,“做贼呢?”
“对呀,”景平踮着脚尖,手指还戳直了放在嘴边,“……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也对,偷摸儿进人家的地儿确实是做贼。
柳垂誉嘿嘿一笑,伸手一把抓过孩子,抗在肩膀上,几下起跳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柳翩翩即将大婚,所有人都围着新娘子转悠,别的院子门口守卫松懈的七零八落,实在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进去。
他扛着个人也没走远,防止时间一长发现了小少爷不在了掀起大波澜,就放在程家的后花园里。
他也没敢正大光明的在亭子里面坐,往后错了错,借一团假山挡了两人的身影,坐在那一团阴影里。
他心中嘲讽道,曲征,老子这辈子算是栽在你这儿了,大半夜的跟你儿子喝个酒还得躲躲藏藏的在你老情人的园子里。
柳垂誉摘下从腰间挂着的两壶酒,自己一壶,递给景平一壶,“你只需拿着,不许喝,如果很想尝一尝的话,记得吐掉。”
景平点点头,抱起酒壶就是一口,鼓了一会儿脸慢慢吐了出来,跟柳垂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没问题。
柳垂誉笑着摸他头,说了声真乖,就开始灌酒。
景平看他牛饮一般,怕他喝太多,伸手去抓酒壶,柳垂誉半道上截住他那只手,“做什么?”
“怕你喝醉了。”
柳垂誉笑,“醉不了,一会儿还得送你回去呢。”
景平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点头,“你不开心就喝吧,喝醉就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我回不回去都没关系,反正大家都很忙,就算我消失个把天也没人发现。”
“……柳翩翩不管你?”
景平点头,吸了吸鼻子,“他忙着跟曲征的婚事,哪有空管我一个小孩子。”
柳垂誉听了一阵难受,轻轻的安慰他,“别人不管,至少有舅舅管你呢,何况,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等她忙过了这一阵,就肯定来跟你请罪了。”
景平疑惑的看他。
他继续道:“你娘亲本来是不嫁的,只是你一个男孩子没有出身,以后怎么立足,她为了你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人,你要铭记于心,以后多多为她着想。”
柳垂誉温柔的笑道:“你记着,以后不管见了谁,都不能直呼别人的名字,你母亲是先有的你,后成的婚,以后指不定还会要一个孩子,你要想博得他人的喜欢就得好好表现,嘴要甜,懂了么?”
“我为什么要别人喜欢?”景平问。
“因为人大多自私,眼界高低不同又自利,只凭自己喜好做事,现在只有你一个,大家便因为你的权势地位而恭维你,但毕竟你不是在本家里长大的,以后你如果有了弟弟,你父亲难免待你疏远些。”
柳垂誉叹气,“只有别人喜欢你,真心服你,才会不在你失意的过来踩一脚,这才是长久之道,你一定记住了。”
景平看他笑着说出这些来,不知怎么有些想哭,便真的红了眼睛。
柳垂誉把酒壶跟他碰了一下,“男儿流血不流泪,不管你长多大,都要有骨气,这个也要记住了。”
说罢仰头喝了一口酒,盯着他看。
景平也喝了一大口,然后吐掉,说:“记住了。”
他顿了顿,问道:“……舅舅,曲征真是我爹吗?那程晟呢?”
柳垂誉想了想,“程晟算后爹,以后你到了曲家,别再提这个事。”
景平点点头,极其乖巧的模样。
“你跟我爹……”景平挠了挠头,他有些事不大明白,前夜虽然躲在隔间帐后,那场景虽没见着,痛苦的声音却听得真切。
他年纪小,因而不知道怎样说出口,只盯着他腕间一块淤青,问道:“他总是欺负你吗?那我们过去之后会不会也会挨打?”
“不会,”柳垂誉交代他,“他欺负我,是因为我不怕疼,你跟你娘都娇娇弱弱,他也就小心翼翼的护着你们。”
景平又点点头。
柳垂誉笑了一笑,敲他的头,“你母亲要跟你父亲成亲,如果今后无所出,你就是曲家唯一的少爷,做事虽不可急躁,但是比现在要好的多,开心吗?”
景平摇摇头。
柳垂誉喝一口酒,“为什么?”
“因为你不开心,”景平用力抿了抿唇,“我看的出来,你不开心。”
柳垂誉把唇角的水渍轻轻擦掉,挑起唇角笑,“我开心的很,亲姐姐找到了归宿,外甥也有了前途,我本来孤身一人,你们能来,我当然开心……”
他很少有这样糊涂的时候,竟然对着一个孩子说起这些。
酒误人事。
景平抽了抽鼻子,不知是不是戏折子看多了,一开口颇有些少年老成,“你不要笑,不好看……垂誉,以后你就爱我,我一心一意对你,绝不负你。”
柳垂誉笑了一下,几乎要感激涕零,“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不过……”
他伸手去摸景平细软的头发,“……记得要叫舅舅。”
景平一抬头,柳垂誉却飞快的转开了盯着他头顶的目光。
那一瞬间的哀伤太铺天盖地,景平甚至来不及想出什么值得安慰人的好话,就被柳垂誉一把抱到了怀里,“……快点长大吧。”
“很快的,”景平伸手也抱住他,“你等着我,以后我来保护你。”
柳垂誉声音有些闷闷的,“好,我等着。”
把人送回去之后他脚下有些不稳,景平抓着他手不让走,“反正没人看见,你就在我房里睡一宿吧。”
柳垂誉蹲下身看他,“听话,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景平不舍的松开手。
柳垂誉摸了摸他发顶,笑了笑。
景平道:“你走吧,记得常来找我喝酒。”
柳垂誉没忍住笑,“没问题,等着我。”
他转出来的时候月亮头顶偏东不远。
月色醉人,突然想起城北有家巷子卖一种酒,据说是掺了十八样的酒样才兑出来的,叫红嫁衣。
名字倒是好,哪家有个喜事嫁娶生养的直接应了那红火的名头。
过几日是曲征大婚,今天先买了酒,回去找个有意思的器皿盛起来,到了那天再启封。
一有了心意,二有了名头。
大婚嘛,就该像这酒里说的,洞房花烛胭脂醉……
转了一遭走的也很累,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跟秦玉交代清楚,折进去醉花楼里找人。
每到了晚上,灯笼点亮了,都把这一块儿映的红红火火,愈是晚,愈是艳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热闹的样子,从来没有累的时候。
进了楼他直接去找秦玉,秦玉什么时候都在那里,这次却不在。
柳垂誉清醒了些,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他深吸一口,拎着酒飞快的往曲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