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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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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驽刚刚走进星海,店长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告诉他白晓妮醒了,一直闹着要走,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留下来。刘志驽点点头,随便夸奖他们做得好,自己去了107包厢。
白晓妮已经醒了,披着一件不知哪来的大衣,腿上盖着一条花点毯子,坐在沙发上,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笼着,手里捧着一个杯子,一边朝杯子上吹着气,一边吸溜溜的喝。看见刘志驽来了,依旧保持着喝热水的镇定姿势,眼角都不朝他晃一晃。
刘志驽只好叹了口气,在矮凳上坐下,说:“你咋回事。”
白晓妮不理他。
KTV的包厢无需担心隔音问题,也不会再有人拍抖音传到网上。刘志驽把手搭在腿上,说:“你上哪去了?从上海回来,就没再看见你呢。”
白晓妮总算动了动眼睛,说:“关你屁事。”
“你在我店里吸毒,还不关我事?”刘志驽反问,“你想我死,是不?”
白晓妮笑了笑,嗓子因热水热变得沙哑:“那就太好了。我就想看这个呢。”
刘志驽嗤笑一声,来回擦擦手掌,像是擦掉手掌上的灰。“晓妮,你别发疯。咱们来谈谈上次说的分手费吧。就是你之前在上海说的,你要开个服装店,这个我能帮你。商量商量,你别再干这些事了。行吗?”
“这些事。”白晓妮重复一遍,像个小孩子一样侧过头,“这些是什么事呢?”
刘志驽朝茶几上尚未收起的东西含糊地比划一下,白晓妮顺着他比划的方向扫了一眼,问:“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刘志驽叹了口气,说:“晓妮啊,这场子是我看的,咱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你觉得我不知道这是啥,是吗?咱们都一起看见八百遍了。现在骗我还有意思吗?”
白晓妮不吭声,把杯子垫在膝盖上,木然地注视着杯中物。她发丝焦黄,神态憔悴,烟熏妆无法掩盖她眼角的纹路,昏睡了一整晚,脸颊上压出来的红印还鲜明地存在着。在这一刻,刘志驽迟缓地意识到,她曾经和他是亲密的,也曾经漂亮过,而现在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年轻美丽是如此不牢固的东西,稍微一点损伤,就飘零入泥尘。
白晓妮木无所觉地抬起头,把凌乱枯干的头发撩到脑后,说:“我不想开什么服装店了。没用。”
刘志驽叹了口气,说:“我不会给你钱的。你不会好好花,给你就是害你。你看看,你和小白胖怎么联系上的?”
听到这个名字,白晓妮手一震,杯中的水泼到了腿上。刘志驽看着水痕在毯子上慢慢延展,等待着她的回答。白晓妮终于说:“咋的,大老板,你还管我跟谁联系啊。”
刘志驽叹息:“你总知道王夫人在找你吧。低调点行不行?还跟小白胖一起发疯啊。这要是昨晚没找我,先找的王夫人,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白晓妮垂下眼睛,不知是药物还是:“王夫人。王夫人,呵呵,你怎么突然为我着想了?”
刘志驽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晓妮,咱们……咱们相识一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白晓妮很附和地点着头:“那,真是。相识一场啊相识一场。你不让我走,就是想跟我说相识一场啊?”
刘志驽开始有些烦,每次都是吃饱垃圾食品来跟女人谈判,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饱撑的、或者专门爱做垃圾事。眼下只能努力耐着性子劝她:“小白啊,咱们之前都没好好谈谈。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阻止你已经晚了,你现在还在这一句一句的?老黄不起诉是我帮你,你还真以为她不跟你一般见识啊?现在你住哪?”
白晓妮抬起头,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刘志驽一怔,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当婚姻关系彻底消失,白晓妮的生活起居就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如果白晓妮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就更好了。当然他只能想想,因为刘适择不会赞同。
真是讽刺,他要为心上人的感受去关心让他伤心的人。
“是这样,如果你在明珠商城定一个店,那你没法睡在商场里,而且房租也高,商场扣点太多;我帮你在容华市场找个商铺,一楼卖东西,二楼自己住。这里晚上也没别人。安保也行。你年纪不小了,没想给自己找点未来?”
白晓妮讽刺地笑了一声:“未来?什么未来?跟你睡完什么都没拿到的未来?”
简直是听不懂人话。刘志驽抬起眼睛,盯着她。白晓妮被看得向后一缩,仿佛被无形的箭矢射中胸膛,随即挺直腰板,傲慢地说:“我没指望你,我也不是来投奔你的。其他的事不用你管。至于你说这些,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么?我跟小白胖是发小,一起长大的,他的人品我还是了解的。他会保护我,不劳你操心。”
刘志驽长叹一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你抓紧时间走吧。省着他们告诉强叔。”
白晓妮把毯子放在一边,迟疑片刻,说:“刘志驽,咱们以后不会见面了吧。”
刘志驽从善如流地回答:“大概不会了。”
她咬一咬嘴唇,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那个姓黄的什么地方?”
这种理由可以有很多个。“比你漂亮”,“比你学习好”,“比你家境好”,但这不是真心话,他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了,白晓妮也肯定能看出来。他叹了口气,说:“因为你不是她,成立吗?”
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刘志驽几乎是闭上眼睛,等待白晓妮迎面抽过来一记耳光,然而他什么也没等到,只感觉额头热得像落了两点激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白晓妮的视线。沉默过后,她轻轻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慢慢从沙发上放下腿,蹬上粗跟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出去了。包厢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刘志驽抬起头,注视着包厢门口。走廊里没有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证明白晓妮没有立刻离开,片刻后的啜泣声更证明了这一点。女人的伤心真是奇怪,她没有暴打他一顿,而是自己在门外哭泣。沙发上她刚才蜷缩的位置仿佛还带着她的气息。为了争夺他,她捅了黄如琪;现在她居然就这样轻轻放过。谁也料想不到她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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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侯泰强知道这件事,因为接下来几天侯泰强看他的眼神很不好,不过也可能是他的错觉。总之侯泰强对白晓妮的出现又消失只字未提,只是带着刘志驽抓了一把之前的关系。大概是最近喝了太少的酒,亦或他在上海出现了神秘的穿越,以前在酒桌上纵横捭阖的劲儿神秘的消失了,望着酒桌上喝得东倒西歪的大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感。这有什么用,这些人真的会记得自己是谁?
这大概是他接下来的日子,打理场子,做生意,能挣点黑钱就挣,挣不到就暂且苟着,时不时搞一箱海之蓝梦之蓝来确保自己的关系链。可能还会出现一个姑娘,然后出现一个孩子。孩子长大,离开,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
而那个略带神经质的哥哥,可能会在过年回来一次。随着刘老板的脚步走,等刘老板觉得放心了,稳妥了,就会离开绥吉。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刘适择的消息,自从他回来,刘适择就再也没给他发过信息,要不是看到他偶尔在朋友圈分享公司动态,他几乎怀疑刘适择把他拉黑了。
他暗搓搓地把刘适择的信息设置成微信置顶,随即又觉得好笑。一大把年纪还玩微信置顶。但他不知道能和刘适择说什么,他和刘适择本来就很少联系,突然间增添了话题,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知从何下手。作为弟弟,当然是怎么都好;作为恋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够格。
他第一次下载了问答软件,偷窥着别人分享的感情案例,越看越是绝望,一个上海名校毕业,留在上海工作的人,绝不可能和一个三线城市的混混产生爱情,而他现在努力为时过晚,再说他从来都不喜欢读书。他不得不后知后觉地承认,条件上,确实是黄如琪和刘适择更相配一些。
小白胖的话在他心中盘桓不去。虽然他怀疑小白胖在虚张声势,但有的时候外人看待局中人,会比当事人更加清楚。可他现在没有朋友了,一个男人如何和别人探讨他的恋爱,遑论这么惊世骇俗的感情。
理智上,刘志驽知道,没人在乎他家的破事。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只要他们关上门,不去碍别人的事,就不会被人反对。可是他能看得开,不代表刘适择能看得开,而场子里能给的意见无非是三个。睡了他,打服他,或者拿钱砸死他。这都不是刘志驽想要的。从内心里,他发现自己在渴求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他希望刘适择真心诚意地跟他好,而不是在他身上图点什么。
突然爆发的大笑声将刘志驽的恍惚击得粉碎,他眨了眨醉醺醺的眼睛,四下环顾,每个人都捧腹大笑,显然是在分享一个赞美,而不是嘲笑他的徒劳相思。
真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生活。
酒局结束,侯泰强张罗着把大家送走,刘志驽木然地跟在他旁边,他觉得自己没喝多少,反而比侯泰强醉得更厉害。他知道强叔很嫌弃,可他没办法,难道他就不能喝醉一次吗,难道他就非得接下这摊生意吗?
等大家都被送上了出租车,或者安排好了代驾,侯泰强才来得及安排他。刘志驽站在范店门口,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他忽然感到一阵熟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转过身,侯泰强恰好指挥代驾开着他的路虎缓缓接近,心里更加产生疑惑。
他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场景?
车子停到他面前,侯泰强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好笑地挥舞着,看着朝他敞开的后座车门,像异次元空间一样深黑不见底,一阵冰冷的确认感从头到脚地笼罩,不是他喝多了,也不是他在做梦,他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此刻的后座车门和他记忆深处的车门渐渐重叠。
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