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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星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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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泰强说诺诺下午还得回去上自习,硬是把她拉上了车。阿笨从屋里冲出来,看到刘志驽,大为惊喜,而那边车子已经发动,诺诺扒着车窗,长长地伸出一只手,伤心得像是即将走向战场的不归人。
阿笨又想扒车子,又想扒刘志驽,左右横跳,不知如何是好。侯泰强对狗没有感情,利索地发动了车子,为它减少了一个选项。阿笨追着车子跑出几步,眼看追不上了,疯狂地摇着尾巴,回到刘志驽身边,迫不及待地吐出长长的舌头,来舔他的手和脸。刘志驽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紧紧抱着他的狗子,阿笨在他怀里热情地挣扎着,两只狗脚啪嗒啪嗒地拍着他。
大概整个家里只有阿笨愿意见到他。
刘志驽一用力,把阿笨抱起来,一直走到客厅。阿笨眼睛亮亮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终于看到了最亲的家长。刘志驽拍着它的头,撸着它厚厚的皮毛,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声音。
侯泰强走了,诺诺走了,刘老板不在,钟点工不在,偌大的“巴黎·小春天”只剩他自己。他这才透了口气,向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轻松感混杂着被抛弃的寂寥。
终于可以好好想想发生的事情,不用跟任何人解释,也不用掩盖自己的心绪。刘志驽难得地朝天花板扁了扁嘴。再怎么社会小伙,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阿笨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刘志驽随手抱住毛茸茸沉甸甸的狗身体,忽然觉得很累。旅途的疲惫和感情上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他承认自己并不擅长处理感情,为什么哥哥不肯给他这个机会?既然比他大,可以引导他,教育他,让他变成喜欢的样子。
烟盒空了,刘志驽抬手按在嘴上,又徒劳地搓着手指。他第一次觉得喜欢是这么沉重的感情,哥哥不会回应他的依赖,也不会对他有所期待。在这件事里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只有自己,握着一块怎么都暖不热的冰。
站在刘适择的房间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握着门把手犹豫片刻,轻轻推开了哥哥的房门。一阵略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哥哥的味道,他太久没有回来,也没有睡在里面,只是一间长期没有人住,又有人打扫的房间。桌面非常干净,几乎可以充当宜家的样板间。刘适择只是短短回来几天,立刻又回上海,根本没有拿出任何东西。
刘志驽拉出旋转椅,坐在书桌前,轻轻抚摸过平整的桌面,触感冰冷,像是哥哥冰冷的手背。手指冰冷,胸口炽热,肾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涌着,冲激得他手指尖有些发麻。
这张桌子从十一岁开始陪伴着刘适择,从他上初中,一直到他研究生毕业。椅子随着身高换了好几把,桌子始终是同一张。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刘适择,他完全不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他察觉到刘适择要结婚,嫉妒和疯狂的恐慌几乎要把他吞噬。
他知道自己这样叫“双标”。对自己和对哥哥的标准完全不同。自己怎么玩都行,哥哥结婚就绝对不行,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他还年轻,不明白事理,随时都可能走上一条新的人生之路;而刘适择一旦结婚,可能就不会再离婚了。让刘适择一直停留在他的范围里,免得彼此后悔,难道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书桌上有个小瓶子。是刘适择放在家里的防晒。刘志驽拿起防晒轻轻摇晃,小瓶子里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
他不是分不清防晒和粉底的区别,每次刘适择一脸严肃地涂抹东西,他都忍不住揶揄哥哥是认真生活的好男人,把自己捯饬得那么精致,不愧是上海小男人。而他心里他可以理解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他嘲笑,只是因为他不能拥有这种态度。并不是涂点防晒就能变成哥哥那么小心谨慎的人。
究竟是因为熟悉才喜欢,还是因为不熟悉才喜欢。喜欢这件事不能细想,一旦想了就会陷入伤春悲秋的旋涡。他只知道,自己没做错,更不会后悔。这就行了。
刘志驽躺在刘适择的床上,望着刘适择望过无数次的天花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阿笨从门口探进头,大舌头挂在嘴边,呼哧呼哧地朝他笑着。
“阿笨。”刘志驽招呼它。
阿笨纵身一跃,跳到床上,脆弱的床垫被踩得咯吱格吱响。肥嘟嘟的狗身身噗通一声倒在刘志驽身上,差点把他砸成一张饼。刘志驽一手揽着狗,一手盖着自己的眼睛,从牙缝里慢慢吐出一口气,任疲倦感把他陷入无梦的睡乡。
他是被阿笨拱醒的。狗在他腰腿间闻来闻去,狗爪子不祥地拍打着他的腿。刘志驽急忙翻身保护自己的完整,这才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动。它正好架在被子和衣服中间,没能惊醒他。
刘志驽抽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三号店店长,接通电话,问:“怎么了?”
二十分钟后,刘志驽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星海”三号店,推开门就感到一阵古怪的宁静,包间里没有传来任何歌声,也没有背景音。只有店长和一名神色紧张的大堂服务生。
店长快步走近,把他领到107包厢。刘志驽尽量舒缓着呼吸,忽然庆幸自己减肥成功,至少增强心肺功能,否则还没看见现场就已经过去了。
店长为他推开门,白晓妮倒在黑色的大沙发上,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刘志驽走过去,她脸颊下的沙发上一片亮晶晶,嘴角的白沫还泛着湿润的光芒。刘志驽压抑着狂暴而恐慌的情绪,到白晓妮脖颈间摸了摸,感到微弱而确定的心跳,松了口气,幸好前女友没有死在他的店里。他扶着白晓妮,让她侧卧在沙发上,以免口鼻流出来的白沫倒流进气管,问门口的两个人:“她跟谁一起来的,还是自己来的?”
两人互相对望,显然是记不太清楚了。刘志驽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七七八八,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抬头问店长:“叫救护车了吗?”
这次店长露出古怪的神情,又看了一眼白晓妮。“……现在?”
果然不是他熟悉的星海了。可能现在的环境也不再适合鱼龙混杂的野性生长。就连店长都因为客人在店里吸毒而手忙脚乱。刘志驽暗暗叹了口气,站起来,说:“监控总有吧。”
一言提醒了两人,他们急忙为刘志驽引路,差点同时挤住包间门口。刘志驽随便叫了一个路过打扫卫生的女服务生,让她看好包间里昏迷不醒的白晓妮,跟两人去了监控室。监控室的保安正在玩手机游戏,看到刘志驽,急忙站起来。
保安开始寻找监控。白晓妮是昨晚十点多来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铆钉皮衣、染烫头发的男青年。这人刘志驽倒是不认识,两人进了包间,片刻后服务生送进去果盘和一提啤酒,不一会儿又送进去一大袋零食。
走廊里再也没有什么异样,完全是正常的小姑娘来唱歌。刘志驽又看了十五分钟,正想叫保安快进,忽然见到一个人从走廊尽头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当他看清这个人的脸,仿佛一盆冷水从头灌下来。店长和服务生也是“哎呀”一声。
刘志驽问:“你们认识?”
店长指着屏幕,大声说:“这个人就是总在咱们这卖药的那个!”
监控画面里,小白胖不断地左顾右盼,时刻警惕着,显然是没看到什么人,于是敏捷地一闪身,进了包间。刘志驽盯着画面,不耐烦地等待着,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小白胖一闪身,从包间里溜出来,急匆匆地消失在监控区域尽头。
刘志驽叫保安快进,大约四十多分钟后,那个铆钉皮衣男子神色仓皇地离开了包厢。
服务生赶快说:“他没跟我们说。我们也没问,这两个客人总共团了4个小时,后来时间快到了,我们进去提醒客人,就看到她……”
刘志驽点头。他并没有埋怨服务生的意思。常在河边走,这些事他看得实在太多了。白晓妮也是看着这些长大的,然而她终究掉进了这个旋涡。
心里一个小声音提醒他,白晓妮这么做,可能和她被退婚有关系。但他瞬间挥去这个想法。没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堕落怪罪到别人身上,特别是有选择的人。她是自己放弃了自己,让他们的任何关系都再无可能。
又回了包厢,白晓妮还没醒,女服务生坐在一边玩手机,看见他们进来,急忙收起手机,叫道:“刘哥。”
刘志驽朝她挥挥手。在白晓妮身边坐下,轻轻撩开她凌乱的卷发,凝视着她苍白得可怕的脸,微微颤抖的假睫毛。
她似乎随时都能醒来,然而她再也不会有让他着迷的眼神,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女人。现在他只有一种冰冷而不负责任的想法:这是终究会降临在她身上的命运,只要她能接受这种平凡而无聊的生活,她本可以去明珠商城卖衣服,也可以去开仓买,开小饭店,只要她愿意,她本可以过上勤劳而无趣的人生。
到了山穷水尽的关口,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他终于可以承认,他从来没想对她做过什么承诺,之前的种种,只是两个人在迷茫而冲动的少年期遇见,或多或少地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有错的,但那些事终究过去了。现在面对他的,是漫长的追求之旅;而面对她的,是即将收束的结局。
无论他去做什么,王夫人都不会放过她的。那是黄局的独生女。他只能让那个时刻来得越晚越好,这是他能为白晓妮付出的最后的慈悲。
他抬起头,女服务生犹犹豫豫地注视着他的手,而一群服务生和店长一同堆在门口,等待他的指示。刘志驽疲惫地挥挥手,说:“你们去忙,我有事就招呼你们。看着她,等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刘志驽离开包间,跟店长交代了些必要事项,去监控室通知保安把监控备份后全部删除,回到车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抓了抓短短的头发,找出了侯泰强给他的电话号码。
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他希望这是一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然而第三声彩铃后,熟悉的声音就从听筒中传出来。
他还记得小白胖。然而小白胖已经认不出他的号码。刘志驽深吸一口气,问:“你忙什么呢,兄弟?”
“我现在就有事找你。”
“你出来吧。”
“老地方。”
“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