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渣男幸福指南》荀香九

13、相逢不饮空归去·上

　　如家外面果然开始下雨。绵密的雨雾不断飘到他的脸上，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色，商店的霓虹灯亮晶晶地反射在水里。刘志驽起初以为不用打伞也没事，片刻后黏了一头一脸一身的雨粉，说湿不湿，说干不干，潮乎乎地令人不快。正巧路过一家屈臣氏，他进去买了一把折叠伞，小巧的折叠伞还没有他手腕粗，打开来还不够遮一只猫。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谁也没有在冰冷的春雨里闲庭散步的爱好。偶有一个穿着铆钉的人经过，钉子上的光一闪一闪，像白晓妮会穿的衣服。面对着连绵不断的雨，下起雨来安静得超乎想象的街道，记忆无法控制地浮起，五年前第一次看到白晓妮的夜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当时星海还不是连锁店，而是一个一个的小KTV，便于出了事切割关系。缺点是管理起来很混乱。在最混乱的“天星地宝”，来的两拨客人喝多了发生口角，打了一场群架，把包房拆得破破烂烂。保安急速报告老板，刘老板自然不会管这种闲事，原本定了侯泰强一个人来，然而刘志驽当晚没什么事，听说有热闹看，问都不问地挤上了侯泰强的车。

　　经常见到包房被客人打砸，但这次的场面比他想象得还要混乱。有个客人甚至报了警，幸好侯泰强先于执法力量赶到，打了几个电话，向大队长们请求暂时不必出警，然后才皱着眉头询问保安事情经过。

　　刘志驽完全没想听他们说什么，站在一边瞧着两拨客人，他们还在保安的拦阻下互相吹胡子瞪眼。刘志驽觉得左手边的人赢面较大，因为他们裤兜里的形状明显是刀。

　　侯泰强问完保安，又去和客人说话。客人对他的态度很差，酒精上头，不管不顾，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毫无意义的人身攻击。侯泰强听得渐渐微笑，刘志驽不禁为这个不知轻重的客人感到惋惜。他后退几步，决定旁观一下越来越有趣的现场，眼角扫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从左边的人群中走过来，在他的注视下一直走到他面前，从未相逢，却像很熟悉似的说：“刘哥，给根烟。”

　　鼻血从她的鼻子里流下来，白晓妮毫不在意地擦掉，朝刘志驽伸出沾着血的手。他不记得当时的白晓妮真实年龄——推算回去大概是十六岁——只记得那张花猫般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澄澈倔强，右眼的眼白里一点猩红。

　　刘志驽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白晓妮看了一眼牌子，从中间抽出来一根，叼到嘴里，直直地注视着刘志驽。刘志驽会意，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

　　白晓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片烟，。和他一同靠在墙上，居然就这么开始抽烟。侯泰强看了她几眼。刘志驽隐隐觉得不安，说：“抽完这根烟你就回家吧。我做主，这儿的事和你没关系。”

　　白晓妮摇摇头，继续抽烟。当时的她实在太年轻，抽烟手势青涩，吐出烟圈的表情像忍着满包的眼泪。刘志驽偷偷望一眼侯泰强，见他已经背对这边，又说：“我说真的。一般我不给女人这个面子，但你最好听哥一句劝，能走赶紧走。警察就在外头，现在走安全。”

　　他以为自己够仁至义尽，没想到白晓妮咧一咧嘴，露出一点被血染红的牙齿，带点讥讽地说：“那我应该去什么地方呢？”

　　刘志驽无语：“……回家啊。”

　　白晓妮从鼻子里喷出两条烟，说：“刘哥，我在你这场子也算出名，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我爸妈都死了，我没家。”

　　刘志驽一怔，转过头。白晓妮对他微笑着，嘟起粉红色的嘴唇，把最后一口烟雾轻轻喷到他脸上。隔着朦胧的烟雾，白晓妮的眼神和刘适择的眼神重叠了，同样倔强而寂寞的目光。

　　刘志驽吸入一点烟雾，咳嗽起来。侯泰强回头看到他们两个，疾步走来，疾言厉色地对白晓妮说：“回墙角站着去！”

　　白晓妮笑嘻嘻地——刘志驽能看到她笑容下紧绷的恐慌——朝侯泰强说：“张哥，我和刘哥是好朋友啊。”

　　“你算什么东西？”侯泰强毫不客气地反问，“谁不知道你，回墙角站着去，听见没？”

　　白晓妮故作放松地一撩头发，然而从手指到肩膀都在发抖。她还要继续说话，侯泰强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旁边一甩，怒道：“回去站着！”

　　白晓妮的鞋跟太高，被他一甩，右脚踩在一块掉落的装饰板上，脚一扭，差点坐在地上。刘志驽眼角扫到客人堆里不少人看好戏一般注视着他们，心中无端一软，在侯泰强再次推搡白晓妮之前，拦在白晓妮前面，带点讨好地对侯泰强说：“强叔，强叔，她一个小姑娘，你别对她动手啦。刚才我俩也算是认识了，让她在这里站一会儿吧。”

　　白晓妮一抬脸，很倨傲地迎接侯泰强狐疑的目光，虽然不断颤抖的嘴唇出卖了她的倨傲。侯泰强上下打量着她，对刘志驽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刘志驽张开嘴，并没有发出声音。短短的时间还不够两个人通名报姓。侯泰强见状笑了笑，正准备命令保安把白晓妮赶回去，白晓妮大声说：“我姓白，白晓妮！我来这个场子很久了，我一直喜欢刘哥！”

　　刘志驽本要合上的嘴又张开了。今晚他的舌头比他的眼睛看到了更多的情况。白晓妮推开靠近她的保安，踩着高跟鞋，将衣服往下拉平，站直了身子，朝刘志驽近乎完全诚恳地笑着：“刘哥，我来这个场子就是为了你，我喜欢你，我爱上你了！”

　　——

　　刘志驽近乎鬼祟地打开门。门轴依然发出了声音。他以为刘适择已经睡觉了，没想到客厅里灯光大亮，刘适择坐在餐桌前，面对着灰色的MacBook，一手托着脸，另一手拿着一支笔，时而写几个字，时而轻轻敲着桌面。电脑旁边是一个宜家浅青绿色咖啡杯，室内有浓郁的咖啡香。

　　听到门声，刘适择抬起头，越过MacBook看着他：“回来了？”

　　刘志驽朝他笑了笑，无端心虚，说：“你咋这么晚还没睡呢？”

　　“做PPT。”刘适择简短地说，从他的神情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你去哪了？”

　　刘志驽顿时来了精神，坐到餐桌对面，拿过半满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入口苦得要死，大概磨的不是咖啡是碳灰。“你挺关心我啊。”

　　“对。”刘适择居然承认了，“你今天去什么地方了，和谁在一起？”

　　刘志驽嘿嘿一笑，说：“取经去了呗。这一天天的，上海的小姑娘就是比东北的娇啊？”

　　刘适择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开了个极其无聊的玩笑。刘志驽往后一靠，说：“咋的，怕我丢了？我寻思也不能啊 ，我哥啥时候这么惦记我了？忽然间成了我哥的心上人儿，感觉还有点别扭。我该说点啥好，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受宠若惊吧。没事，接着宠，好好宠……”

　　“你去见黄如琪了？”

　　刘志驽闭上了嘴，片刻后说：“对。”

　　“为什么。”

　　“想见就见呗。”刘志驽耸耸肩，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小姑娘挺好的。咋的，我不能认识一个学习好的女神了么？”

　　“女神”这个词显然刺痛了刘适择。他皱了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对学习好的人这么感兴趣了。我都担心她被你带坏了。”

　　刘志驽重新向前一靠，手放在桌子上，说：“我没明白这意思啊，你担心他被我带坏了？我见见她，就能把她给见坏了？那这个事儿就可怕了诶。你别躲电脑后头，你怕我把你也给看坏了？”

　　刘适择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轻微动了一下，说：“算了。你随意吧。只是你别带坏了黄如琪。”

　　之前在家里拼命和黄如琪撇清关系，现在又拼命维护她，一股火从刘志驽的顶梁门冒出来。“咋了，这是终于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意了？这是未来嫂子怕我提前抢了你的汤？不用这么提防，你放心，我对那个小娘们一点意思都没有，全是你的，所有的都是你的。”

　　“闭嘴！”刘适择声音里终于带了真实的情绪。他转而盯着电脑屏幕，但刘志驽并不准备放过，抬手扒拉一下电脑，把屏幕几乎翻成了一百八十度，朝着突然失去掩护的刘适择说：“咋了，住你家就得闭嘴？你总得给我个明白话吧。要是说不明白，咱俩可以深度交流。”

　　刘适择怒视着他，片刻后被他眼神中的无耻打败，垂下眼睛，说：“你想和谁叫来往都可以。你是和她在一起，到现在才分开？”

　　在短暂不到三秒的时间里，刘志驽果断地做了抉择。不能让他知道白晓妮来了上海，也不能让他继续维护黄如琪。大概只能他当个不靠谱的花花公子，为了漫长的事业做点沉重的牺牲。

　　“对呗。小丫头老能说了，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说啥玩意我都听不懂。这要不是家里还有个你，我就跟她在外面彻夜学习科学知识了。你看吧，我们还是心里有你。是不是挺好的？”

　　“我要去睡觉了。”刘适择没好气地说。

　　他抬手啪地一声合上电脑，站起来，刚刚摸到咖啡杯柄，立刻松开手，沉着脸进了卧室。刘志驽看着他关上卧室门，朝自己苦笑。剩了半杯的咖啡被关门声震荡，液面轻微波动，像一只褐色的眼睛无辜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