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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逢不饮空归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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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适择家住了几天,刘志驽渐渐观察到哥哥的一些行为规律。
首先,余澄霜是个非常讨厌的不速之客,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在午夜十二点敲门也不是不可能。
其次,刘适择一反男人的刻板印象,主动营造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不仅自己动手做家务,每周还会叫家政来清洁房间。对于房间里的东西像患有强迫症,用过的东西一定要放回原位。一旦发现放错地方的东西,他就很慌张;
最后,刘适择不希望别人进他的房间。尽管他对刘志驽栖在沙发上感到抱歉,却完全不会请他进房间。他对余澄霜的深夜来访也表示了含蓄的不满,自然更不会请他进房间。
如果不是以前的了解,刘志驽真会以为哥哥在上海过着每天上班清心寡欲的日子。然而他内心明镜似的知道,刘适择之所以把余澄霜拒之门外,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要是屋里没有他这个电灯泡,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刘适择本身的私生活倒是不惊讶,令他惊讶的是刘适择居然找了余澄霜。
余澄霜这类型他可见过太多了。没有男人不自恋,健身的gay最自恋。不说以前,单说他计划盘下来的酒吧,只要一搭眼出出入入的客人,就能注意到一群人里最骄傲的小公鸡。余澄霜又不是老实货色,也就第一次出其不意地吃了瘪,此后看见他,一次比一次兴味盎然。他在刘志驽眼里一览无余,刘志驽在他眼里何尝不是标签满满。谁又比谁更守身如玉,只是看谁先浪子回头。
刘适择当然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流。为了安抚哥哥的脆弱情绪,刘志驽从来不和余澄霜交换眼神,尽管他们只需要气味就能判定彼此。
既然什么痕迹都没有,刘适择也只能若无其事地应付。空气里浮动着说不出口的别扭。再一次深夜送走不请自来的余澄霜后,刘适择终于没有一转身去睡觉,而是在沙发前踟蹰片刻,说:“你和余澄霜关系不错啊。”
“错觉。”刘志驽装傻充愣,“你咋会有这种想法,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跟他俩对对付付的么。”
刘适择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说:“是吗。你这看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刘志驽停止玩手机,抬起头:“你嫉妒了?”
刘适择又是微微一笑——刘志驽发现他很讨厌这个笑容——手指痉挛地动了动,像是要拿烟,中途改为整理双手袖子,说:“哪能。要是说嫉妒,也是觉得你总是什么都有。太晚了,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手机里倒是有七八条白晓妮的未读信息。这丫头在上海呆不住,天天吵着要见面,也不知道见了面能说什么。刘志驽倒是想一直忽略,但忽略时间长了,容易触发她上门要谈清楚的可怕副本,遂说:“明天我出去,取经。”
刘适择缓慢地透了口气,说:“挺好。需要钱吗。”
刘志驽差点笑出声,说:“你怎么说话和咱爸似的?我有,我有,你不用替我担心。”
本想安抚一下哥哥紧张的情绪,没想到刘适择看了他一眼,说:“对,我都忘了。能有什么东西是我有而你没有的呢?”
酸溜溜的小语气快能拌凉菜了。刘志驽几乎立刻就后悔,暗自咋舌,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刘适择已经朝卧室走去,肯定又要关门落锁,瞧着他纤瘦的背影,刘志驽心想,当然有很多东西是哥哥有,他没有的了。比如爱学习的特点,比如一颗心。
但是刘适择真能知道他现在握着刘志驽的心吗?刘志驽认为不能,就算他知道了,也会第一时间扔回来。又不是踢皮球,总是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
下午四点,刘志驽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在如家大堂。白晓妮在为数不多的茶几边坐着,烦躁地拨弄着打火机,不停点亮又不停熄灭,大堂里充满了单调的啪嚓声。
大堂里禁止抽烟,但是不禁止玩打火机,服务生都用眼角注意着她,准备随时冲上去灭火,刘志驽走到她旁边,白晓妮依然盯着桌面,不过是故弄玄虚摆个架子,刘志驽也懒得打招呼,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说:“别扑腾了,咔咔咔地,听着头疼。”
白晓妮总算抬起眼睛,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刘志驽无奈:“我都说了会过来。认识这么多年,放过你鸽子吗?你吃饭了吗,想吃啥?”
白晓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知道,我对上海也不熟”,刘志驽警告地看着她:“不熟就去吃路边摊了啊,你等我在大众点评看看哪个麻辣烫最红,我看对门这个便利店还有不少评价,你到全家吃一口得了。关东煮天天咕嘟咕嘟的,挺好吃。”
白晓妮眼睛一瞪,声音也提高了:“你要让我吃关东煮?”
刘志驽也回瞪她:“你对上海又不熟,讲究这个干啥?”
瞪了片刻,白晓妮先没了气势,转过头嗫嚅了句“不吃便利店”,刘志驽烦恼地搜了周边,找了还不错的港式餐厅。餐厅里大到可以举办婚宴,也颇有些自给自足的婚宴气息。
他们找个角落坐了,白晓妮怏怏点单。两人握着奶茶默然无语。还是白晓妮先打破了沉默,说:“你现在没有话要告诉我啊?”
刘志驽只是耸了耸肩。白晓妮瞧着桌面上微微摇晃的树影,说:“我不明白,你得给我个痛快话吧。为啥就忽然间不行了呢?”
这话有点歧义。刘志驽动了动鼻子,还是没说话。分手的理由当然有千万种,只是被分手的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白晓妮又等了一会儿,眼睛渐渐红了,说:“我没想到你是当真的,还寻思你在开玩笑呢。人做事总要有个理由吧。我要是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刘志驽真是无语。是不是女人特别接受不了结局。总想着永不结束,啥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真没必要改,推倒重来还不如重新开始。
见他不说话,白晓妮眼睛一瞪就要摔奶茶。这一招刘志驽见得太多了,在她动作之前飞速探手一把按住,说:“差不多得了啊。你要是撒泼,咱们就不用谈了。”
“你愿意和我说话吗?”白晓妮嘶嘶地说,“我说了好多遍,你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刘志驽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气,说:“是你听不懂,不是我没解释。”
白晓妮眼睛通红地看着他。正巧服务生端上东西,刘志驽朝桌上一扬下巴,说:“你吃啊。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吗?化悲愤为食欲,赶紧的。”
白晓妮慢慢揭开一屉包子,泄愤地咬着,两颊高高鼓起,泪水在脸颊上弯曲,满嘴都是食物,含含糊糊地说:“为什么呀。要是不行了,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呀。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一直都没跟你说,那现在了,我该怎么办……”
手机忽然在腰间震动了,刘志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是黄如琪,用一种自以为调皮的语气说:“忙什么呢?陪我去个地方呗?”
换做别的时候,刘志驽多半会装作没看到这个微信。但现在黄如琪的挑逗无异于救命稻草。他叹了口气,挥手打断白晓妮:“我要走了。”
白晓妮一怔,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问:“去哪啊?”
刘志驽耸耸肩,说:“有事儿呗。我也不知道。”
白晓妮一吸鼻子,放下椰糕,咚咚咚连喝几口奶茶,清了清喉咙,说:“我跟你一起去。”
刘志驽不耐地说:“你吃吧。你跟着成啥了,不方便。”
他没看错的话,白晓妮一瞬间闪过的神色是浓烈的仇恨,她为了掩饰一闪而过怨毒迅速展露了一个笑脸,反而坐实了刚才的杀机。她咂了咂舌尖,嘴故作轻松地说:“咋的呀,难道是要去男厕所,我陪着不方便?”
刘志驽无奈地说:“是另一个大小姐在夺命连环call呢,我哪知道她咋了,你俩又不认识,你跟着多不方便啊。”
为了佐证,他朝白晓妮一晃手机,与此同时手机忽然震动,白晓妮显然看清了刚刚弹出的消息,愣了片刻,不敢相信地轻声说:“黄如琪……?”
刘志驽朝她无奈又确认地一耸肩,白晓妮又深思般重复了一遍“黄如琪”,眼睛自然垂下,长长的假睫毛盖住了复杂的眼神。刘志驽站起来,说:“就是她。你知道的,对吧。我得走了,你慢慢吃。现在这些我都结账了,你要是不够吃抓紧时间点啊。”
白晓妮瞧都不瞧桌上的蒸屉,嘴角绷得死紧,说:“我知道她,是你哥搞的那个大学生吧?她怎么扒上你了?”
不愧是认识了五年,刘志驽几乎能看到她脑子里的运作方式。她不肯抬头,也不肯和他对视,因此看不到他眼睛里的怜悯。这五年里白晓妮的思维模式没有任何进展。她对他有多少感情,实在难说得很。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短平快,为什么不能结婚,为什么会和哥哥的女友认识,为什么不愿意回答她。
虽然完全不是正确的方向,然而这些问题可以互相回答。
刘志驽忽然想起黄如琪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是女神,就是因为她成绩好,而他一定很羡慕成绩好的人。他忍不住哈哈一笑,说:“她是我女神哪。”
白晓妮的神色仿佛遭到了一记重击,脸色在粉底下变得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在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才能看到这种粉底瞬间变成面具的奇景。刘志驽朝她笑笑,说:“我走了啊,你看着玩儿吧。这些够吃,是吗?”
白晓妮胸口急速起伏,眼睛几乎能射出死光,恶狠狠地笑了一声:“她算个狗屁女神,就她那脸黑得和烧鸡似的,也算女神?她神在什么地方,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刘志驽更觉得好笑:“就挺好的呗。有机会你俩亲近亲近,别扔奶茶,你要是扔了奶茶,这顿饭你就自己买单。”
白晓妮嘴角动来动去,不知道是要破口大骂,还是放声大哭。刘志驽朝她挥了挥手,从狭窄的过道离开了大堂。
路过的每一桌都有种婚礼宴席的气氛,像是在大圆桌茶餐厅的进行周末家族聚会,阖家欢乐,其乐融融。刘志驽听了几耳朵,心想奶奶对南方人恨得真是没道理,这些南蛮子的演技也不过如此,换了他家亲戚,也能在公共场合表演出这种和谐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