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斯人如菊

9、第 9 章

　　接到小念的约会电话，这可是少有的事，一向是他找她的。
　　上午跟几个零售商纠缠不清，脱身回来时早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放下吃了一半的午饭，他换件衬衣要出门。妈妈从厨房奔出来：“哎，这孩子，消消停停吃顿饭都不能，不吃了？怎么又出去？”
　　“没事儿，小念找我，可能晚点回来。”
　　叹口气，这个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自己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能做的都做了，父母耽误他，他没有过一句怨言。现在他干的工作有多辛苦他没说过，可是全家都看得出来不容易，每个月他往家里交的钱是自己和他爸工资的好几倍。也问过几个老姐妹，人家的儿子自从上了班，都很少往家交钱的，还得父母贴补出去，吃喝穿戴、谈朋友都要花钱啊。
　　韦妈妈心里真是骄傲！有了这个儿子，全家都觉得心里有底。现在终于他也谈恋爱了，那个姑娘应该不错吧，让儿子这么卖力气。

　　“考试合格你就可以进去上班了？是正式的？”
　　“……可能是吧”
　　“我会支持你的。女孩子，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是再好不过的。这段时间不会像以前一样找你了，等你考完，送你一份大礼，咱们去看现场的球赛！好不好？”
　　原以为她会为这个提议欢呼的，结果又是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韦恒知道事情没有转机。
　　“别想我上次说的话了，逗你呢。来日方长，时间就像——大——肥——肉一样。”
　　小念忍不住一笑。
　　“既然是复习，总得要资料吧？那现在我们去买书吧，有什么不会的，比如数理化，比如政治，可以来问我，我可是好学生啊！”
　　坐在车子后面，小念看着他的背，衬衣让汗水湿透的地方一块一块沾在身上。这样热的天气，他随叫随到，不叫也到，可是自己能告诉他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她盯着那脊背看了许久，以至于多年以后，闭上眼，还能清楚地记得。
　　市招生办所在的街道是著名的考试书籍一条街，路两边密密麻麻全是大小书店，经营各种考试用书。他领着小念一家一家走走看看，终于确定一家，仿佛成竹在胸的样子走进去。
　　对书店这种地方，小念是又爱又怕，她喜欢读书，遗憾的是，不是这里的书，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只要不是学校里的考试用的课本，什么都行，什么都能看进去。酷爱读书的外公因此非常喜欢她，还把自己珍藏的书籍都送给她，想起外公，小念鼻头发酸，只有外公，待她一如既往，从来都是满口称赞，好像丝毫也不介意他夸赞的人其实大家都不怎么能看上眼。也只有在外公家，她可以做自己最愿意做的事——随手抓一本“闲书”，爬上后院的墙头，骑在核桃树的枝桠上贪婪地“吃”下去，连外婆叫她回家吃饭的呼唤都听不到。
　　四下里匝么一圈，这家规模算是大的了，人不少。韦恒仔细地翻看着架子上的书，不时互相比较一下，小念有些奇怪自己反而成了闲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你也不问我都要什么，怎么知道什么书合适啊？”
　　他盯着书本，视线专注毫不动摇，只在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不就是你的专业和政治吗？我当然知道，别看不是你那个专业的，对考试，可是老手了，闭着眼都知道该看什么书。至于政治，嘿嘿，身经百战，你随便考，下了九十分，我就改个姓。”
　　感到泪水涌上来，小念扭头走向门口——傻子，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如果我真的有了这份工作，就不得不离开你了，你做的所有一切，为了什么啊！
　　终于买好了，抓过他手里的袋子：“回家吧，你没有事情要做吗？”
　　“这么快就赶我走？明天开始我要关禁闭了，你行个好，今天陪我吃饭吧。”
　　照例是韦恒点菜，都是小念爱吃的。
　　“吃吧，逛了半天，饿了吧？”喝下一口水，竟然觉得口苦，放下杯子，看着她吃。
　　她吃饭很香，从来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扭捏作态，爱吃的就很豪爽的吃，不爱吃的你让她，她也会意思意思。她说自己会做饭，现在都说要男女平等，很少有女孩子坦然地说自己会做饭也愿意做饭了。自己跟朋友们说起时，引得他们眼馋不已，一片的口水。不知道吃她做的饭是什么感觉，会很温馨吧？
　　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一天。
　　小念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倚在椅子靠背上，白着一张脸看她吃。见她抬头，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西红柿放在她碗里：
　　“糖拌西红柿，可以美容的，有的地方叫做‘火山飘雪’。我第一次见时真没想到是这么个菜，毅然决然地点上来，让那帮子人笑我半天，说是只有女孩子才点它。”韦恒笑一笑，打起精神：“你吃吧，我来时才吃过午饭，这会儿不饿……烟我戒了，不骗你！朋友还笑我‘气管炎’呢！”
　　送她回家的路上，韦恒没再说话，若有所思似的。到了小念家楼门口，一把拽住她手里的袋子：“书我带回去再看看，看还缺什么，明天给你。你要好好复习，一定！能答应吗？”
　　“……”
　　“这是件大事，不管将来怎样，这份工作你要得到。你跟我不一样，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你必须有自己的基础，工作就是基础！我也很希望你得到它，因为——”他一横心：“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负担别人。学习缺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回家吧。”

　　小念复习真的很努力，是啊，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负担别人。
　　翻回这本书的扉页，整个人再一次被酸涩的暖流包围——那里是他端正漂亮的手书，字体洒脱遒劲。
　　现在肯下功夫练字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父亲还说上了班如果单位有电脑，要好好掌握，至少打字要练好吧，姨妈家的小表妹年纪轻轻五笔字型已经敲得非常熟练了。前几天看一个电视剧，剧中男女主人公街头偶遇，介绍自己的名字居然不说中国话也不说外国语，只说名字在五笔字型打字法中的编码。书法这东西，已经落伍了吧，到处可见衣履光鲜一笔臭字的天之骄子了。
　　小念也练过字，可是没有毅力——父亲把她所有失败归结到最根本的一点，缺乏毅力，只练个不比一般人差就再也没有进展。所以虽然自己水平有限，却很注意别人的字怎么样，韦恒这方面，简直可以让她挣足面子。那天拿到书时，父亲翻开看了一下，赞一句：字不错啊。这是他说过的关于韦恒的唯一的褒奖的言语。
　　不只这一本，所有他买来的书，每一本的扉页或者封底上，都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帆风顺”之类。如此用心良苦，已经让人无语叹息。更何况，小念抹一下不知不觉间已漫过腮边的泪水。就在昨天他出差之前，她在家里学习，居然还享受到学校里那种正常上下课的待遇：每隔一小时，他就会打电话来，也不多说，就是简单一句：“下课了，休息一会儿，哈哈！”
　　不知道他出去跑业务，跟人斗心斗嘴，如何能记得时间，如何做到这样。

　　张浩瞪一下那个心不在焉的家伙：“喂，我们请你吃饭哪，白吃还这个样子！重色轻友就是说你呢，自从有了女朋友，我们这帮兄弟是逮不到你人影了。”
　　韦恒苦笑一下：“快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结婚了吧？这也太快了吧？！”张浩睁大了双眼。
　　正在点菜的王志东，连同另外两个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哥们儿听得这话，疾速地转过头来：“你要结婚了？！乖乖，真快！”
　　韦恒气得拍一下桌子：“你们胡说什么呀！我要出差了，好几天。怕你们再说我重色轻友，今天我请客。”
　　“别避实就虚啊！你说快了嘛！”
　　“我说我可能快跟她分手了！我不像你们，有个听上去不错的工作单位，……我有什么？”
　　“啊？！——”见他连眼圈都红了，众人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