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斯人如菊

23、第 23 章

　　午饭他们去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海鲜馆。
　　“真正的海鲜，我认为是贝类。内地的人会先想到龙虾、螃蟹，其实贝类最要求一个鲜，还有海胆，运到咱们那儿之后，能保持住原味的，几乎没有。”韦恒夹出一粒贝肉，仔细剔去黑色的地方，才放在她碟子里：“所有黑色的部分都去掉。好吃吧？”
　　“可是，很贵吧？”
　　他笑了，手里继续忙活着：“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说我喜欢水煮花生，你就恨不能把一盘子花生都挨个剥了皮儿给我。”
　　“结婚后，他吃水果都是我削好了切成块儿放在眼前的，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爱吃的菜是什么。我到婆婆家去，就是做饭和干家务，可是他到我们家，连碗都没有刷过几次。……我不是指责什么，对他我一开始就没有要求。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小念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纸：“说实话，当时我不相信，我觉得人与人是不同的，还以为是你一时的气话。韦恒……过了这么多年，真的，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的对我……”
　　“得，又哭了，这样吃饭对身体不好。”
　　韦恒顿一下，端起啤酒喝一口：“我不后悔，只是遗憾没有把握住机会和你在一起。好了，看见你哭我就想哭，别哭了，来，这么多没见过的海鲜，使劲儿吃！”
　　过了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韦恒一一地介绍了食物的名称，见她还有点不安的神色，给她倒上饮料：
　　“你不会把我吃穷了的。咱们在这儿，到最后离开，花的钱，也许还抵不上我老婆买个戒指的。”
　　小念晃晃头，决定要小心点，不能始终，气氛都是这么压抑和悲伤。掰开一个贝壳，随意接了一句：“她很喜欢金银珠宝吗？”
　　“你问这种问题显得你都不像个女人了，你不喜欢吗？……还是的，你的结婚戒指你平时都不戴吗？”
　　“我根本就没买过结婚戒指，也没穿过婚纱，没有进过影楼拍照。所有的，都没有，除了请客摆酒，那必须得有吧。”
　　韦恒一愣，手有点抖，于是放下杯子。
　　“你说过我将来会更美的，在你同学家。可是不会了。在你之前，没有人说过我美，在他眼里，我是那种长相安全，但又不至于丢了人的类型。”小念笑一下：“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说的才是大家眼里的我，我知道。所以，我放弃这些，什么都无所谓，我知道有人欣赏过我，就够了。我才不要一张像你同学那样的婚纱照，等过完了这一辈子，去看自己曾经盛放在别人家的花园里。”
　　“你就这样把自己嫁掉了……”，韦恒回过神来，努力地挺直脊背：“你老公做什么工作的？”
　　“公务员。”
　　“这是你父母满意的职业……他，对你好吗？”
　　小念停下，拿餐巾纸擦着手：“挺好的，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一来他是个腼腆的人，着急了就不说话了，二来，我对他，没什么要求，也不希望他为了职称和钱去怎么样。就像现在，他们上个普通的鱼给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我会生气，我付的是海鲜的价格！”两个人笑起来，片刻就打住，看着对方，沉默良久。

　　“韦恒，我其实，一直以为，你会忘了我的。分手之后的几年里，每到新年，我会让寻呼员给你的呼机传个祝福信息，不留号码。我知道这没什么意义，只是，好像打过那个电话，就能骗自己几天，像是还不至于完全失去你。”
　　韦恒开着车，还是去海边：“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那是你，除了你，谁花钱传出信息却不留下名字？钱不就白花了？那时候又没有垃圾短信。……我是想忘记的，如果回头会是一样的痛苦，不如不回头。……后来我认识了周蕙，她愿意嫁给我，我们就结婚了。年轻的时候，做事情总会有冲动，……小念，你说你结婚前去我家院里，如果我有表示你就会跟我走的时候……算起来……我的女儿都已经出世了……这十几年，像梦一样。”
　　“她，很爱你吧？”
　　“是吧，不过不是你这种。……她倒是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忘不了过去。生活中我们尽各种努力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吧，为了心情愉悦，寻求快乐。可是，纯粹的快乐其实是不会长久的占据我们的记忆的。只有经历过痛苦得来的快乐，甚至痛苦中那一点点珍贵的快乐，才是真正打动我们的东西。比如说，她以前从来不愿意起来做哪怕一次早餐，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甚至，刚刚从父母家搬出来时，我以为她根本就照顾不了孩子，结果她也做到了。为了孩子，你也是母亲了吧，母亲付出了太多，经过了铭心刻骨的痛苦，什么都会改变的。……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但我想是这个道理吧。”
　　午后的海滩上游人不多，不管有多少人在这儿怀抱着多少种不同的想法，大海，不为所动，又像什么都了然于胸。
　　“凭心而论，周蕙是个很不错的人。她是一路成功顺利走过自己的前二十几年的，不可能像你一样有太重的心思，也不会有……比较低的姿态。我们的生活中有磨擦，也有欢乐，我想跟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家是一样的吧。结婚这么多年，我知道在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价值的这一路上，她也向她的家人、朋友、同事证明了她的眼光。这一点，可能是她最大的快乐，同时也是她感动我的地方。所以，我愿意满足她所有的需求，只要我能办到……我们的女儿子钰，是她给我最好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第一次看见她时，真的是头一秒惊奇，后一秒就深深地爱上她。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变成再真实不过的东西，生命的意义、生活的寄托，一切，好像都在那个小人儿身上。”他看一眼默不做声走着的小念。
　　“我明白这种感觉，血脉相连，骨肉相亲。我也有个女儿，是她给我勇气和信心，在这红尘浊世上穿行。”她感觉到他的目光。
　　“人和人的感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事情。我不知道。张浩说都奔四张儿的人了，说不上什么爱不爱了。生活打磨掉了很多棱角，磨得溜光水滑的时候，没有磨擦，也就没有感觉了吧。”
　　“其实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见过你，我会全心全意爱上自己的丈夫，他那样的人，会看得上我，也是意外。……不过有一点，你的妻子其实不只享受你的创业成果，你一年当中在家的时间有多少？我想，大部分的家务，老人、孩子，都是她在管吧？”
　　“说起这些，非常感激她。她可能做起来不是太情愿，但是真的，我这样的工作，的确是她在做后勤。孩子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有过点埋怨，觉得她依靠父母太多了，而且跟老人也有矛盾，于是我们搬出去单过。差不多一年后，她又提出搬回去时，我很恼火，控制不住，可是心里又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发脾气。后来看她那么勉为其难的做了以前由我妈在做的事……她尽力了。擅长做家务的人越来越少了，没成家时，可能这方面的训练不是太多，人的精力就那么多，顾得上这边就顾不上那边。她能支持着走下去，也不容易。”
　　“女人是能够理解女人的”，小念继续走着：“正因为不擅长，她做起来就会更难，为你付出就更多。男人都想找贤慧的女人，可是现在女人也和男人一样的工作学习，如果她不肯为你做一个贤妻，你不要过多的责怪，如果她肯，你应该感激。”她看一眼若有所思的人：“对了，你说过你是有感激的。”
　　“她如果听到你这么说——”
　　“她如果听到，会恨我！……没有我，你也明白这番道理，你是她的丈夫，是她一个人的，她有过付出，得到回报，是天经地义的。我知道她爱你，你更知道。”

　　面向大海，有一刻，小念觉得内心平静下来。他有正常健康的家庭，虽然不可能完美无缺，——转过头看看韦恒，隔着时间和无法跨越的命运，他原本也是世上普通男人中的一个，却成了自己的传奇，而自己，是更普通的女人，却有了最美丽的秘密。
　　正在发呆，感觉到他动了一下，像是犹豫片刻，然后，他的手靠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突然间就有一股难舍的凄创：“本来我们都可以这样继续生活下去，我们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学会让自己淡忘以前的事，本来这样就行了。为什么我要给那些孩子画那些画儿？为什么我那么粗心少给了李梅两张？为什么……我有罪，要么当初不要放弃你，要么现在就放弃，我……不要说她会恨我，我也恨自己。”
　　她太容易就这样的哭泣了，看来是注定，只能这样，这份浸在泪光中的感情，是他们的在劫难逃。既然如些，不用再控制，也许能一起的，只是这样的时刻。
　　韦恒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任由泪水迈过眼际。他们面向大海伫立良久，海浪冲上来，爬到脚下一点的地方就退回去，下一波接着冲上来，到了这个边界又退回去，循徊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