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斯人如菊

22、第 22 章

　　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进入市区后，湿湿咸咸带点腥味的空气告诉小念一个让她心动不已的讯息——大海。
　　“我们差不多到了，你现在想干嘛？吃晚饭吗？这里海鲜可是特色啊！”韦恒知道不用说，她也知道他们与海近在咫尺了。
　　“不去了，你开了一天的车，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吧，明天才是假期的第一天呢。”怕影响驾驶，车里的灯调的很暗，就是这样，小念也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真不去了？还想你请我吃饭呢。”
　　拐过一个路口，上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这是一个大大不同于自己所在城市的地方，路旁高高低低的楼群显得很拥挤，绿的、红的、橙的、白的、蓝的、青的、黄的、紫的……各种灯光营造着都市不夜的繁华。越往前走，越是热闹，路边几乎停满了各式的汽车，商家林立，进进出出人流涌动。小念觉得有点像电视里的潜水镜头，看着外面美丽炫目的景致，仿佛伸手可及，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夜市这会儿正热闹，有各种小吃、海鲜，你都不好奇？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想冲过去才对。”
　　“我迫不及待想找到个地方，能让你平躺下来休息！”
　　深吸口气又吐出来，这一路上被那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击中过多少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一天下来已经说不清有多少次想要流泪的冲动。算算开车在路上的时间，难怪腰酸背沉，他也很想快点平躺下来，可是，刚才下高速时，隐隐又有些不舍，长路漫漫，如果她就这样在身边相依相伴，也许再长的路，都可以一直走下去。
　　汽车开进一个住宅小区，韦恒拿出一张卡向门卫示意，穿着制服的保安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是老赵——噢，我一个朋友，他的房子。他们两口子去看在国外上学的儿子，就暂借他的宝地一用，比宾馆要随意和舒服，黄金周要想找到合适的宾馆和房间可是个难事儿。可惜，车库用不成了。”下了车，韦恒引着她上楼，进了房门。
　　打开灯，迎面是两层楼高的一通式客厅，大水晶吊灯富丽堂皇。旁边是餐厅，再往里走是开放式厨房，客厅正对门口是进房间的通道，通道口是右转上去的楼梯。韦恒接过小念的包也放在门口的大鞋柜上，打开柜门取出拖鞋。
　　“进来吧，没见过这样的客厅吧？咱们那儿很少有。我第一次见也挺惊异的，郑爽还说要是他，就把客厅加上一层楼板，这样就多了几十平方的住房面积，还省照明用电，真是算死草啊！”他笑着换了鞋，向厨房走去：“你带了洗漱用品吧？楼梯对面是卫生间。”
　　小念觉得两个人到了一个——一个家里，家，本来就该是，和相爱的人一起，才叫做是家。可是，这样的两个人，一路上再怎么说笑，其实也无法掩盖本质，他，不是家人。
　　这个念头令人一叹，为了躲避吧，她就进了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拐进厨房，见韦恒正捏着下巴犯难似的盯着打开的冰箱。
　　难免一笑：“你干嘛呢？”
　　“吃了一路零食，看能给你弄点什么正经的饭。”
　　“你是过高估计自己，还是过低估计我？”小念过去看了一眼，又转身一一查看橱柜，拍拍手：“喝粥吧，没有什么菜，就弄一个菜吧，水果倒是有，给你做个水果乱拼。”
　　见韦恒倚墙而立，右手在后面不停地捶着腰背，想想自己坐车的一天下来都觉得困乏，何况是他？小念连忙笑笑：“你别戳在这儿了，革命分工不同，现在该我的工作了，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做饭，跟监工似的。”
　　饭菜齐备，到客厅叫他吃饭，原以为会倒在沙发里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谁知叫了一声，他从一个房间出来：
　　“楼上是主人的天下，咱们避嫌吧，楼下客房给你，我睡书房。都整理好了，吃了饭你先洗澡，收拾碗筷之类的我来弄，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去看海。”
　　简单的饭菜，小念把粥放在他面前。韦恒看了一会儿，深吸口气，拿起筷子，像日本人一样合掌一下：“谢谢，我开吃了啊！”

　　看见了！看见了！车子没停稳，小念就跳下去，朝大海深一脚浅一脚奔过去，甚至还边跑边喊起来，全不顾不远处有游人向这边张望。大概，每个头一次见到大海的人，内心都会掀起这样热切和冲动的浪潮吧。韦恒锁上车门，看着那个快乐的像小姑娘一样的背影，深吸一口海风，跟在后面。
　　小念冲到海水里，海浪拍打在她的脚踝上，变成泡沫滑到身后。碧蓝的大海横亘在面前，亿万年的辽阔和悠远，壮美与深邃，和着浪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所有感观。她胸口起伏了良久，突然跪在海水里，捂着嘴哭起来。
　　等她平静下来，眼前出现一个细长的白色海螺壳，抬起头，是韦恒的笑脸。
　　“我第一次看见海时也挺激动的，沿着海岸跑了两百多米才刹住脚，还掉了一只鞋呢！要不是这样的东西咯了脚，还要跑呢。”
　　他把纸巾递给她，扶着她站起来。
　　“海之为大，包容万千。人的胸怀和志向如果能有她的万万分之一，人生就会无比精彩了。小念，大海是神奇的力量，刚见到时你会像她一样波澜起伏不能自已，可是多停一会儿，她能让人忘记所有的事，回到原始的平静状态。我带你来，希望我们在这儿找到内心最真切的东西，做出让自己终生不悔的正确的选择。”
　　小念看着他，额前的短发在海风中吹动，时间在他的眉头上方和眼下刻出几条浅浅的纹路，目光投向极远处，仿佛眼底也有浪涛涌动，唇边挂着一抹笑容。这样的笑，已经不像当年似的孩子般纯粹，多了些沧桑和宽容的平和。
　　这是一个让她——抛开一切的话，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男人。可是，现实中，却好像，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

　　他们在沙滩上捡贝壳，小念才知道，那些好看的像工艺品一样的贝壳都不是可以白白捡到的，能在这里找到的，都是小小的、单薄的、看着有点可怜的小东西。
　　“坐下喝点水”，韦恒递过水瓶，拉着她坐在稍远一点干燥的沙滩上。小念低头看着刚捡的宝贝，突然觉得天阴了，抬头看，却是韦恒撑起一把阳伞。
　　“你不怕晒黑吗？”见她发愣，韦恒指指阳伞：“周蕙，我妻子。她这个季节连出门买菜都要打伞。”
　　小念摇摇头：“晒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美女，也不靠这个活着。”
　　“小念，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无关紧要。”韦恒把伞放在一边，拧开另一瓶水，放在她手里，换过那瓶。
　　她觉得一层雾气开始罩在眼前，低下头：“不知道，好像——”。
　　她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眉头皱在一起，没有再舒展过，母亲听到别人家孩子的好成绩时开始叹气。
　　“我，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吧，为什么要太在乎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
　　“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什么感觉吗？剑兰你见过吗？就像一只白色的剑兰，纯洁美丽，我是一见钟情，相当准确。你在大学里肯定是个演讲高手吧？那天晚上你的话如果整理出来，不用怎么改就是一篇很好的讲稿，你说话非常流畅，没有口头禅，没有语病，很少有无意义的重复。放在我上学时，如果出几个选手参加比赛，肯定会算你一个。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想，女孩子能这样的，还真不多见。要不是第二天事先已经排好要出差，我会一早上就想办法再约你。”
　　“后来我的同学朋友见到你，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我沾了天大的便宜，能找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属于大器晚成。”
　　他忍不住笑一下：“可是就那么几次，以后，你就很少说话了。我一直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直到我们分手，都认为是我的工作的问题，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尽了全力，在你心里却不能跟你父母的偏见抗衡哪怕一下。”
　　“你是个好姑娘，现在也是个好女人。昨天晚上看你做饭，要知道，换任何一个男人，有个这样贤惠美丽的女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都是莫大的幸福。这决不是恭维，是发自内心的。”他抓起一把黄沙，慢慢地松开，海风吹起，飘飘洒洒。
　　“隔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像以前一样清新美丽。……你看，你从来不化妆吧？从头到脚，除了卷发之外，没有一点刻意的装饰。跟我见过的无数珠光宝气、浓妆淡抹的所谓美女相比，就像——这海一样，本色天然。你能想象把大海染成红的或者黄的或者花里胡哨的，是什么样子吗？”
　　“不要自卑，小念，我相信，你丈夫一定很爱你，除非他是个瞎子和傻瓜。父母渐渐老去的现在，也一定会欣慰，他们的女儿把他们视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们在成长，父母也是。……上学时候的事，不论它们令你多么痛苦，这么多年了，能够说出来，就说明比起当年，你已经可以面对，也可以忘记了。我有切身体会，那些说不出的、连想起来都会痛心的、只有绝口不提的事情，才是难以逾越的。”
　　韦恒看着她：“你别哭，这些事不能为它们哭一辈子。……我，无怨，真的，能够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我无怨。”轻轻地拨开一绺沾在她脸上的头发：“小念，我，能不能说，我的爱，能给你一点自信吗？”
　　听着他这样娓娓道来，看着无边无际按自己的节奏摇摆的大海，眼泪随着心里的某处，慢慢地融化蒸发了。
　　“能！实际上，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想起来唯一真正自豪和骄傲的。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说起爱，甚至就是和小说里相比，我曾经得到的，从来不逊于别人。”
　　韦恒遮住自己的眼睛，停了片刻，重新撑起阳伞：“那就还是撑上伞？晒黑了，长斑了，将来就不能成为一个漂亮的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