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爸爸,爸爸,烧到了!”
韦子钰看着他爸手里的香烟,本来可能想看一下他烧到手指后是什么反应,可是眼见真的就要烧到了,还是忍不住喊起来。
韦恒一震,回过神儿来,急忙把烟头扔在烟灰缸里。
“不是说不准看抽烟吗?会呛到你的。”他走进室内,带上了阳台门。
“吸烟有害健康,你还是吸!不听话!”子钰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一下,关上门,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小声地说:“爸爸,告诉你一件事儿,你要替我保密啊!”
她把卷子反着放在书桌上,韦恒拿起来一看,七十分。在他的印象里,子钰学习成绩不错的,他抖抖那纸,扬着眉毛盯住她。
“我……我……太粗心了……背面是看图写话,我没看见,就,没写。妈妈知道了要吵我的,李老师说让家长签字……”
子钰当然明白还是爸爸比较好脾气,可说话声音还是越来越小,最后基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看着那张小脸儿,她撅着嘴,眼睛里泪汪汪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突然地就想起了小念绝望悲哀的神情——我不优秀,不美,甚至让父母在人前觉得颜面无光……
他摸了摸子钰的脸:“不怕啊,你已经知道错在哪儿了,就行了,下次记得要看仔细,不能再粗心了。爸爸给你保密,给你签字,但是你要把这篇写话补上,给李老师看,可以吗?”
子钰点点头,两颗泪珠滚下来,猛扑到他怀里。
这样的场面真的——,怪异的感觉。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紧走几步跟她并行。
“我承认,这样做不是很合适。我们不能上车,或者找个地方谈谈吗?你这样走,我开车跟着,反而更引人注目。”
小念一定,转身往回走,到了车子跟前,韦恒立即拉开车门。
车里有一点淡淡的肥皂味,还有一种很清新的味道,有点像什么植物的香气,似有若无,却让人轻松。
“是什么味儿?汽车香水?有没有这个香型家用的?”
小念摸了一下座椅上灰色的套垫,有刚刚洗过的轻微发涩的感觉,她有点局促,没话找话说。虽然小念根本不可能自己买车,但她很喜欢这种大大的吉普车,视野开阔,没有小车那种压迫感。看了他一眼,他专心地开着车,目视前方:“杉树,——我是说香型。”
汽车滑行而过,来到河边长堤上,停下。
他拿起方向盘前面那盒烟,顿了一下,向小念这边稍稍侧一下头,又放回原处。
“我打电话问了你们单位办公室,他们说你在税务局开会,我就来等你。我跟办公室的人说我是你家邻居,你一个朋友找你,家里没人,放了一箱水果在我那儿,请你回头拿走。……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因为我有同样的顾虑。”韦恒侧过身来,看着她。
“我替你说了吧。我们都有家庭了,如果我们保持交往,就是婚外恋,就是不道德,对不起家里人。我们如果继续来往,就都是没有责任感的人了——这些,我每天都在想。”
他别过头看着正前方车窗外:“我试过放弃,真的试过。这两个月,我天天给自己找事做,回访客户,看报表,还参加了一个订货会,陪家里人出去玩儿,擦车,甚至学做饭。可是真的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不管做什么,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自觉的想‘该怎么办’……这种停不下来的感觉……总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再去喝的找不着北吧?何况,那没用。”
他叹口气,转开视线:“我不是个随便的人,这些年来,没有多看过哪个女人几眼,我有自制力,知道不该做的事连碰都不要碰一下,才是唯一最保险的方法。可是,小念,咱们上中学的时候,最出名的歌星,是谭咏麟吧,他的一首歌,‘提起来人生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他闭一下眼,左手握紧方向盘:“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说来惭愧,快四十的人了,要不是对你,说出今天这些话,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你相信我,我了解你心里所有的矛盾,因为,我和你一样。”
“咱们下去走走吧。”
他打开车门,小念跟着下了车。顺着河岸走出几十米,这里经过几次改造,已经成了城市里风景最优美的地方之一,当年的小松树早就移去,换成垂柳,人间四月天,柳丝在河边织出两行嫩绿色的烟雾。
“那天就在这儿吧,你跟我说分手。”韦恒确信是这个位置,河水在不远处有个弧度,渐转向东北方向。
“我本来打算要打持久战的,多难缠的客户我都不怕,会怕你的父母吗?……可是你哭了,你看不到自己的样子,真的……让人心碎。”
他盯着河里漂着的一块浮木一样的东西,努力地忍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眼前模糊了,一如当年。有点意外,人到中年,原来还会这样。
“过了十几年,你当时的样子还是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后来我想过几百次要闯到你们家里去找他们,可是我不敢。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状况,如果我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做生意我会试各种可能性,可是对你,没法儿试……我怕你会更难过,怕……甚至怕你想不开做什么别的事……那时候真的……真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
他踢了一下脚下的一颗石子,石子一溜儿地滚下堤坝。
“后来我觉得我快成了你的催泪剂了,每一次见面,你都会哭。我就想,算了,如果只能让你痛苦,不如离开吧。你那么好,还会有无数的机会去找让你真正幸福快乐的人……那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如果当初你说出来,我,我们今天就不是这样了。……小念……小念……你太单纯了,又……太复杂了。”
看看并肩而立的人,她怔怔地看着堤下的河水,像泥塑一样僵硬,只有泪水不断地流到下巴两边,又滴落在胸前,黑色小西装里衬的湖蓝色T恤上洇湿了一片。韦恒掏出纸巾,递过去,她没接。他犹豫了几秒钟,抽出一张在她脸上沾了两下,小念回过神来,接过去,在脸上擦拭。韦恒抽出第二张,她又接过去。抽出第三张时,她突然地转过来搂住他,手在他脖子后面交叉,头放在他的右肩上。
纸巾掉在地上,手在她背上轻拍了四五下之后,韦恒紧紧地抱住她。
“你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吗?”点了菜,把茶水倒在她的杯子里:“卫生间在咱们进门的地方左边,有圆月亮门的那里。”
“不用,孩子在我妈那儿,他在单位加班。”小念觉得除了他眼角笑起来出现的小皱纹之外,好像一切都没变。
“现在的菜打药太多,那个‘火山飘雪’是不能吃了,我给你点了燕窝盅,说是这里的特色。”
见她低头,心头难免一阵酸痛:“小念,别这样。我,有个想法,一会儿如果端上来的真是燕窝不是银耳,就告诉你。”
燕窝吃起来软糯,甜甜的,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小念看看面前精致的小碗:“太浪费了,不值。”
“吃这种东西就是让浪费的,哪里会像猪肉炖粉条一样实惠?!我也很节省的,你看,只给你点,我就没要。”他的表情略微夸张,眼睛亮晶晶的。
饭后喝着茶,包间外面的大厅里有个小小的舞台,有人演奏,错落的琴声悠扬地飘进来。注视她半晌,韦恒打破沉默:“你后悔那天把电话给我吗?”
小念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明白了……你这么多年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你和一个认识了才几个月的人分手会让你痛苦这么久?”
“我不知道。可能,你……我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小念,原因不在于我们是分还是合。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的事,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你看,现在社会上离婚率这么高,难道他们之前结婚时都是没感情的?坦白地说,当初我们如果顺利地交往下去,真不敢说最后一定会结婚,结了婚,也不敢说会白头到老。张浩年前刚刚离了,他老婆,以前你也见过的……我敢说,他们一起过了十几年,离婚时都没有像我们这样痛苦过。”
韦恒把她的杯子加满水:“不是他们冷血没感情,我们也不是情圣。关键是他们不论怎么选择,是自愿的。我们呢?直到现在,都没有过一点儿自愿,甚至,在压迫下流露一点点情绪,还要下很大的决心。别说是感情的问题,换成任何事,都不会高兴的。”
小念呆住了,他继续说:“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老实讲,我太震惊了。小念,你的语言像诗一样,那么流畅就说出来。还有那些画,——我不懂艺术,可是真的很美。我听着看着,觉得自己甚至都不了解你,其实就是不了解的。以前都是我在说话,你什么都不说,怎么问都不会打开你的内心。我只能在心里想像,你是什么样,想像我们如果能在一起,我带你去看球赛,照顾你,保护你,赚钱给你买想要的东西。你呢,给我洗衣做饭,让我回到家能看到我不管在外面怎么样,我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小念,我恨自己当初没有坚持。”他站起来,把她连人带椅子转了九十度,然后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我们克制了这么多年,装做忘了对方,装做不在乎,装做没心没肺的生活到现在。这么难这么苦的坚持下来了,可是有什么用?!就是这么躲着,我们还是又遇到了……既然我们有机会面对又一次选择,不要再把这个权利交给别人。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不可能回去问我们的父母或者伴侣和孩子,甚至亲朋好友,让他们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宋小念有点晕,直直地看着他。
“小念,把这个黄金周给我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有时间去认真的想清楚。我们自己决定,然后,不管结果是什么,起码我们能说这是自愿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