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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感到手机的震动时,宋小念正参加单位的例行大会。这个号码她删掉了,可是忘不掉。
      慌乱之下,赶忙按下接听键,同时猫着腰离开座位,快步往会场外走。电话不是打给她的,一刹那,心里掠过一丝——失望?谁知道呢。可是那边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心提了起来,专心的听了半天,他说“不好意思”。
      担心之下,顾不得许多,就搭了腔。真的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是不是健康,是不是幸福,是不是……可是这些,该是自己能问的吗?!
      “……我想见见你……”
      时光仿佛真的会后退一般,恍若那年他在楼下哀哀祈求的情形,小念不由得抠住旁边白桦树的树干。那无数次的拒绝,是刻骨伤痛,每次回忆,都会惊于自己当初的绝决。拒绝,对他而言,曾经是什么?会心伤,会疼痛吗?难道这一生,给他的,永远只能是理智绝情?!
      过了这么多年,天地不仁,居然又是这一句近于祈求的“我想见见你”。如此平凡到不堪的自己,凭什么?!
      “你在哪儿?……那我在下了路第一个十字路口,顺车行道那一侧等你。”
      挂上电话,溜进会场,跟同事耳语几句,又溜出去,飞快地跑回办公室,拿了提包,飞快地出了单位的门,打车。
      到了地方,让出租车打表等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看见一辆外地的的士朝这边开过来,在她跟前停下。后车门一开,他下了车,见司机摇下前窗,就略微俯身说:“没错的,算是给你的结婚贺礼,祝你们幸福。”
      “谢谢了,哥们儿,回见!”
      小念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看上去真的有点糟糕,跟过年前见他时相比,明显的风尘仆仆,明显的憔悴疲惫。
      “还得上车,来——”,她声音轻柔,像对小孩子一样温柔。
      车子开动后,小念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小小的一块衬着纸托的蛋糕,递到他眼前:“这是纯蛋白的,不是很甜。”
      他顺从的接过来,咬了一口,顾不上注意它是什么味道。
      她又打开座位上一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拿出包在毛围巾里的一杯豆浆,不错,还热乎着,插上吸管递给他。
      “你想的,还满周到的。谢谢。……没想到,真的能答应见我。”
      一时间有点恍惚,做了个很长、很琐碎的梦似的,一睁眼,还是他,还是这样断肠的情节。
      小念的心缩成一团,声音有点抖:“送你回家吧,有人可以照顾你吧。”
      “没什么,生意上出了点岔子,去解决一下,已经处理好了。”他犹豫一下:“你吃过早饭吗?呃,或者是午饭,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那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他的脸上,隔着岁月的浮尘。
      “进了市区了,你们要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问。
      小念在几秒钟里下了决心:“去***路”,眼角余光扫到他惊讶的表情。

      车子在那个院门前停下,门口的小卖店早已不见了,通向院内的路面分段修整过吧,新旧不一的斑驳。
      因为过于吃惊,连男士付钱的事都忘了,跟着她下了车,一头雾水的往前走,到了那个单元门前,韦恒清醒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旋即又放开。
      “你,带我?……上去?”
      小念点点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家早搬了,这里现在空着,年前老家一个亲戚住了几天,现在没人”,说罢继续走。
      拾阶而上,韦恒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或者时光隧道里穿行,脚步有些虚浮,没有真实感。
      门开了,跟着她进去,环顾这个旧式的三居室,他怔怔的站着,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一般。
      “你先收拾一下吧,卫生间在那儿,红色的水笼头是热水,要先开一会儿。”
      小念指示一下方位,见他木然,索性打开那个门,把他推进去。然后奔厨房,手脚麻利地打开热水器,在壶里接好水,放在电磁炉上烧着。扫了主卧的床,打开空调,从另一个房间取来棉被,一条铺开,一条叠好放在上面,摆好枕头。
      见他出来,像是洗过脸了,人看上去清爽些。小念拉住他的袖子进了卧室。
      “别瞎想了,既然不想回家,在这儿休息一下也行。棉被什么的都是新的,家里用不了,一直放在那边柜子里。我出去一会儿,回来时希望看见你睡了。”说完,她莞尔一笑,轻盈地走了。
      韦恒真的傻了,这样的场景太过于出离幻想。看看这个房间,觉得脑子还是转不过来。曾经,自己是多么盼望能踏进这个家门,希望有机会见到她的父母,希望通过努力得到他们的认可……可是,谁能想到,过了这么久,真的来了,时光交错,物是人非。
      走到窗前,远远的能看见院门口。
      就是在那儿,他说出人生中第一句“我会娶你,只要你愿意”,虔诚的心情一如到麦加朝圣的信徒,看见她的泪水奔涌而出……往事如烟,就是说此时的感受吧。
      见她进了院门,韦恒拉上窗帘,脱了外套和西服,躺在床上,盖好棉被。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开门声,他闭上眼。片刻,她进了卧室,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在他脚下和怀里各塞了一个热水袋,又轻轻地出去,带上房门。
      宋小念背靠着门边的墙壁,忍了半天的泪水,默默地淌下来。卧室里那个人,一生到现在为止跟他所有的交往加在一起也没有几个月,可是,在心里,已经和他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岁月。他差不多应该是个陌生人,但又是最亲的人,十二年来,思念刻骨,寸寸成灰。
      现在,终于,不必再幻想,他活生生的,又来到面前,甚至,还能领进家门,虽然,再也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有什么“家门”。

      “韦恒,起来吃点东西。”见他睁开眼:“不用下床了,坐起来就行,吃完接着睡。”
      半大的瓷碗里是熬到正好的米粥,色泽乳白,香气四溢,三颗红枣点缀其中,很好看,吃了一口,有细细的山药粒。小念看着他吃,不时夹进一点清炒的鲜菜,脆嫩的‘上海青’口感很好,微咸,还有点醋香。
      一天水米未进,要是还跟她客气,就属于矫情了。一口气吃个精光,完了抬眼看看她,完全是本能,像孩子一样的神态:还有吗?
      一股热流在小念的心里散开:“有也不能吃了,一下子吃太多会难受的。你睡上两个钟头,我再叫你”,说完收拾餐具,给他拿了水漱口,就离开卧室。
      韦恒真的睡着了,没做梦。等他睁开眼,看一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小念——”
      这一声唤让他自己一惊,原以为这两个字再说出口会是很难的事情,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自然而然?蓦地想起女儿小时候一觉睡醒,也是这样张口即出地喊她妈妈一声,韦恒叹口气,怔怔地看着窗帘。
      小念其实就一直站在卧室门口,远远地看着他睡。
      命运到底是什么?带他来,又带走,又带来,这样的往复,意义是什么?!
      如果世界在这时候毁灭,她想,如果时间在这里定格,该是很好的吧?!和他一起,相依相偎,纵然灰飞烟灭,心无所憾。可是生活还要延续下去,即使你是行尸走肉,也要继续下去。
      他现在好吗?这次是长途奔波的辛劳,还是多年来干这种工作落下了什么病根?在出租车上给他豆浆时碰到他的手,冰凉的。以前,只有那么一两次,偶尔被他握过手,应该是过马路口时之类的情况,即使那都是一握就放开了,可是他的手是暖暖的。男人的手,就应该是热乎乎的吧?除非是极端的天气,或者生病了……她颤一下,抱住自己的肩膀。
      他的妻子是怎样的?照顾他够不够周全?真的没资格去想这个,可又忍不住想。
      反反复复地想着,思绪过多了,反而不知道自己都想了点什么。听见他一声唤,小念猛地回过神来。
      “哎,在呢”,连忙用手里的纸巾沾下眼角,进厨房把火打着,热上粥,又放好炒锅:“你起来吧,洗漱用品在卫生间,洗把脸,吃点东西,该走了。”
      韦恒喝下最后一勺粥,看着她,许久,笑了一下。
      小念就又想落泪,低头呆了一会儿,看见水珠滴在脚下。他已经过了三十五岁了,还能有这样足以媲美稚子的笑容,恍若当年。人世间,得沧桑易,忘真纯难。
      他的笑隐没:“我做过这样的梦,没想到,真的会实现。”
      既然梦想过的已经实现,小念看看他,脸色已经好多了,这半天他睡得很安稳,这就好。现在,她想,该结束了。

      “给你看些东西,或许,你会明白。”小念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叫他进来。
      韦恒过去,见她蹲在地上,正从一只纸箱里拿出一个一个报纸包好的正方形的类似像框一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
      他也蹲下,拿过一个正方形,揭开报纸,呼吸停顿了一下。那是一幅画,油画,无框,画布包在正方形的木板上,画面上,一朵火红的虞美人怒放着,栩栩如生,黄灿灿的背景衬托着更显得触目。他看了几分钟,转过头,她手上是同样大小的一幅,一朵纯洁的白雏菊开在紫色的画布上。
      他们没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地板上十二幅花竞相开放,每一幅都不一样,每一幅都色彩鲜明。韦恒站起来,灯光下,眼前的景象使他有点无措。
      小念坐在地板上:“这些是我画的。每一年,你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画好一幅放在这里。没人知道。……韦恒,真高兴我还有个机会告诉你。我愿意匍匐于大地之上,感谢苍天厚土,在这个世界上造一个你,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感谢你,那样的爱过我。”
      “我曾经是个无比自卑的人,你上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你能想象那些差劲的同学都在怎样生活吗?……我不优秀,不美,甚至让父母在人前觉得颜面无光,我知道他们失望、忿恨,甚至有没有嫌弃过,我不知道。……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是你,给了我不输于任何人的爱,……还有自尊。”
      “即使一切重来,我仍然只能选择分别,我欠我父母的,顺从是唯一的偿还!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为自己的平庸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就是你……这一生,我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在那些年黑暗的生活里,你是唯一的光明,我不会忘记,……韦恒,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曾经带给你痛苦,请你原谅,……我无能,只有自己的痛苦,可以抵给你。”
      “我盼望过跟你重逢,甚至在我结婚的前两天,我去过你家的院子里,那时真的想,如果能见到你,只要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我会放弃一切,跟你走。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永远失去你了……可是,我们没有再见过。”
      韦恒觉得心里发生了大地震,轰隆隆的一片狼籍。看见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犹如她说出分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的那一天。
      这些话根本就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这个女孩——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可就是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沉默忧虑的女孩,无论自己怎么表白,都一直倔强沉默的女孩。没想到,她真的讲起话来,是这样遣词造句的,听上去,字字句句,都能钉进他的心里。
      她只是哽咽着,没有再变成那时的失控。过了许久,小念终于能恢复平静。
      “我想告诉你,你从来没有白白付出,我感知了一切,没有漏掉一点儿。今天……已经不是当年了。出了这个门,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伴侣,有孩子。我们自己选择的生活,必须承担起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千里迢迢不惜精力的奔波,为了谁?我相信,你如果成功,绝对不会是为了用来让我后悔吧?!那是分别时的气话,我知道,你全心付出却只收到了伤心,你那时候,不甘心……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手指抚摸着离她最近的一幅画。
      “我还会在每年画一幅,等我老了,把它们挂在墙上,夕阳的余晖照着它们时,这些花,会很美丽的。我的人生,也会很美丽的。……谢谢你爱过我,谢谢你……”
      这些话,还有更多的,十二年来她在心里对他说过无数次了。
      韦恒觉得今天自己肯定没在人间,而是在一个别的什么地方。她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没有漏掉一个字。
      “那,你,我是说,我曾经带给你快乐吗?还是痛苦更多?”
      “你总是问这个问题,韦恒,你傻吗?如果没有过快乐,就不会有痛苦,可是有时候,承认快乐,会更加令人痛苦。”
      灯光下,他的额头亮亮的,岁月晕染过的痕迹隐没不见,眼神透过窗子投射在外面昏暗的天空里。半晌,韦恒象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没有痛苦,还会是真爱吗?”
      “小念,来——”他伸出手:“地上凉。我帮你收拾一下,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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