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斯人如菊

15、第 15 章

　　李梅是同学的姐姐，看到她送给妹妹的贺卡，突发灵感用在了工作上，小念觉得是为了那一班的小学生，一年才一次，就没有推辞。
　　把贺卡送到学校了，出门从包里掏手套，才发现遗漏了两张，要是李梅开始分发给孩子们了，最后两个没有拿到的孩子，会伤心的吧？于是赶紧送过来。
　　走到李梅办公室门口了，宋小念一抬头，才看到对面的男人。

　　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甚至，在梦里，他的面庞从来就是模糊不清的。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记不清他的脸，那么多有关无关的人，都清清楚楚，怎么会模糊了他的样子？！这不合理，也不合情。慢慢的，时光流逝中，也只好接受了这模糊，也许自己的脑子就是从来都用不到正地方；也许，是上天的悲悯，凡是不应该记住的，就会忘记吧，模糊，是忘记的开始。
　　周围的事物，像“盗梦空间”里一般，破碎和飞舞起来，尘沙弥漫。滚滚红尘，红尘真的是铺天盖地滚滚而来，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人，如此清晰。
　　仿佛一道闪电劈下来，从头顶把她斩为两半，太凌利的刀锋，原来就没有痛感了，只听到咔嚓一声。
　　李梅见了她，从办公室跑出来，小念机械地打开挎包，拿出两张塑封的卡。
　　“不请你坐了啊，我要去班上了，回头请你吃饭”，李梅笑一下，又招呼韦恒：“家长会马上开始，您知道是哪个教室吧？”
　　点点头，他僵硬地转一下眼珠，算是回应，李梅就匆匆走开了。
　　闪电过后就是雷声滚滚，耳畔一片乱响，明明看得到眼前的一切，又好像隔离了什么，都飘浮着没有真实感。小念觉得双腿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她木木的往外横跨几步，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与此同时，他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校园里的广播气势如虹：“请各位家长到学生所在的班级就座，家长会马上开始。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光临本校，……”走廊里各色人等开始自奔目标而去。
　　“把你的手机给我！”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小念像中了邪一样，过后想起只能这样解释，掏出手机递过去。他接过来快速地按了几下，还给她，转身走开，身后是一串细碎的音乐声。

　　“我今天见到他了，在李梅学校。”
　　宋小悦把葱花放进油锅里，热油发出一片响声。
　　“这个菜是你的事儿啊，我只管放葱。你说什么？见到谁？”
　　小念娴熟地把切好的菜放进锅里，翻动几下，加了一点醋，翻勺，洒上盐和鸡精，颠勺几下，淋入麻油，起锅。
　　“青菜这样就行了，你老是炒啊炒的，会熟过火的。……我见到了……韦恒。”
　　“啊？！他！他，……”小悦向客厅看了一眼，没人注意她们姐俩，压低声音：“他，现在什么样儿？”
　　“差不多吧，看上去成熟多了。”自嘲地一笑：“废话，都十二年了，不是成熟，是大家都老了吧。”
　　“我晕，还会有这种事！想想看，咱们在一个小城市里，十二年来却没有重逢过哪怕一次，现在，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他要走了我的手机号。”
　　“啊？！这——，你就给他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真的。真是活见鬼。”
　　两个人心里都有点乱，沉默下来。吃过晚饭，男人们看着电视瞎聊，小念收拾了碗筷，慢慢地洗着。
　　小悦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姐姐，心里无限感慨。听过他们的故事，她早已明白，姐姐一生中最爱的，是那个当年被迫放弃的人。她虽然没有多说过什么，可是自己试过，每一次提起那个人，她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掩饰不了的波光，时间愈久，就愈复杂，一层一层，各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倒让人无从辨别那究竟是什么了。到后来，她拒绝再谈起他。
　　小悦暗地里后悔过很多次，当初为什么不能说一句支持他们在一起的话？人的一生，如果始终要在永失我爱的气氛中度过，该是多么无奈又伤感啊！
　　“姐，你基本上没有变，甚至，你比以前漂亮多了。真的诶，我看，还是以前的样子啊。身材也很好啊，往人堆儿里一站，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呢。”
　　“胡说什么呢，孩子都几岁了，还和以前一样呢！当我是瞎子和傻子？”
　　“不骗你，我们单位的人看见的都这样说，还让我问你用什么化妆品呢。姐夫不也常说你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姐，也许，也许，是时候重新开始呢？”
　　一股酸辣的热流漫过心头，小念盯着手里的碗：“别瞎说！过去的就过去了，还开始什么？！我认命了，早就认了。”
　　“要是当初肯争一争，现在……唉，不说了，你别瞪我。”
　　看着跑开的小悦，宋小念感叹一声，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妹妹，简直是另一代人的思维。自己如果有她一半的勇敢或泼辣，生活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她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端详一遍，按下了删除键。

　　一夜没睡，揉揉酸涩的双眼，韦恒伸个懒腰，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已经空了，把它揉成团，丢在垃圾筒里。
　　“韦恒，你在……我看见有灯光，就上来看看。”助手张姐打开门探下头，见到他，有些惊讶。
　　“有点事处理，你来这么早，有事？”
　　公司是在五年前注册的，几个同行的朋友，加上老铁张浩，合伙，做的还是以前的行当，只不过完全是为自己赚钱了。几个人商量了半个月，确定了各自的职责，签好协议，推举韦恒做全权代表，员工不多，除了每个合伙人的助手，加上两个财务，两个外勤。规模不大，租用的几间办公室也基本是摆设，仅供偶而有客户参观一下，或者他们几个人每年聚在一起开几次会。
　　张姐以前在厂子里是管理行政的好手，由于工厂效益不好，破产改制，下了岗。直到现在她都庆幸自己四年前厚着脸皮参加了人才交流会，在那一干的年轻人中间挤来挤去两天，没有单位对她这样的没学历还想做行政工作的中年妇女感兴趣，大部分都建议她换个地方，从事保洁或者家政类工作。最后她决定找一家小公司试试，不行就真的去干清洁工了，必竟是上有老下有小，生存是第一位的。她看怕了那些招聘方代表的冷脸，于是，一脸温和笑容的韦恒吸引了她。起初她以为聘她是因为公司小，不好招人，等真的进入角色，才发现，这样一间公司，结构很简单，管理方式很有趣，用韦恒的话说就是：省掉一切的步骤，直接赚钱，无为而治。关键的关键是，他聘她，为的是她二十几年管理的经验，给她的报酬完全出乎她的预想。这样一来，张姐觉得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了，经济面子双丰收，更好的是，韦恒待人非常温和，以前很难想象像他一样精明能干的商人，原来这么好相处，比起在工厂里看人脸色、明争暗斗的日子，现在真是人生的新开端了。
　　“没事，就是习惯每天从这儿过一下。”
　　“每天都来？这倒不必了，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你让买的各种礼品我问过了，两个外勤都办好了，暂时放在仓库里。”她从包里取出文件：“这是事务所送来的年终报表。另外，年终聚会的地方安排好了，老地方，**公司的代表来不了了，给他的礼物我已经寄出了。咱们的几个经理也通知过了，他们说大后天，十六号过来开会，到时可能郑经理来不了，他母亲住院了，估计不行了，就在这几天的事儿。”
　　韦恒翻着报表，有些看不进去。
　　“那，你联络一下老郑的助理，把给客户的礼物这几天送过去吧。另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张姐，祝贺你儿子考上大学。这是你的不对了，好消息要瞒着我？这算是迟到的祝福吧。我也有不对，弄错了，还以为他明年才考学呢。咱们两抵了，不要客气，收了吧。”
　　张姐眼里一热：“好，不客气了，我收了。谢谢你。我办事去。”

　　ICU门外的长廊里，郑爽来回地踱着步。韦恒上去一拍他的肩：“老太太怎么样？”
　　“不好，可能就这几天了。韦恒，你说，人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意思？！”
　　韦恒知道他话里有话：“不要再说那些了，无论如何，你尽心了。我相信，你在床前伺候，咱娘也是高兴的，养大儿子，最后能这样，就是安慰了。至于魏娟，不要要求太高，她把面子上的事做好就行了。”
　　郑爽的妻子魏娟，未嫁时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家务事一概不会，结婚十年，也没有什么长进。婆婆病重住院后，她只来伺候了半个月，就回了娘家。为这，两口子大战了几百回合，最终却达成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协议：双方各自照顾自己的父母。魏娟说等她妈将来有事，也不用郑爽出面。
　　“过年的事我来安排，你照顾老人吧。今年的报表我看了，情况很好，可以过个肥年了。不要再打仗了，老太太如果清楚，也不愿意再看见你们吵架吧。……可能现在女人都这样了，周蕙不是也不愿意跟我的父母一起住吗？与其磕头碰脑的，不如单过。当初你劝我什么来着？！”
　　说着这些话，突然地，若干年前的事跳进记忆里——

　　他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愿意跟我的父母住在一起，还是我们买房另住？”
　　她羞红了脸：“就你一个儿子，怎么能另住？当然是任谁都要住一起的。”
　　“那我们就多让着点他们吧。”
　　她低下头：“其实父母都是一直在让你呢，你没感觉罢了。什么叫孝敬父母你知道吗？”
　　……

　　往事如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点记忆的小碎片飘落下来。
　　韦恒按一下太阳穴，双手顺着脸颊抹下来，振作一下：“我也帮不上忙，去看看给那几个财神准备的年货，回头再来。”
　　上了车，他随意开着，没有什么目的。等意识到自己原来在漫无边际地神游时，蓦地发现前面不远处，居然是那个单位的大门！——十二年来，这个单位三易其址，他不是存心，可就是知道它在哪里。每一次路过，都刻意的避目不见。
　　把车停下，透过旁边的玻璃窗，望着那个大门，正是上班的时间，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这一次，没有制止自己，那段恍若前生的往事，一点一点在心头漫延开来，汇成小河，变成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