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旧时呓》弥江

9、破灭

　　原本奥克塔的父母并不是贫民区的住民。她的父亲违反家族的意志娶了平民之女，于是他们只能带着年幼的女儿开始了他们并不熟悉的逃亡生活。

　　不知道逃了多久，身为家族继承人的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贫民区。

　　这也是这对可怜的爱人的噩梦的开始。

　　他们散了相当的钱财给当地的居民，以此向居民获取了一小块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是从家族卷来的钱财并不足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不得不出去找工作。每天一从工地回来他倒头就睡，根本无暇顾及妻儿。当初美妙的海誓山盟都化成了贫贱的泡沫，悲愤的母亲看着只因生了一双红眸就被村里的孩子扔石头吐唾沫的年幼的女儿，又看着已经俊朗不再的鼾声如雷的丈夫，渐渐陷入绝望。

　　终于那一年贫民区遭遇了饥荒。

　　平日就生活拮据的居民们将仇恨的目光转向了这一家外来人。他们挑在男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将正在家里制作过冬的果酱的母亲拖了出来，指责她生下恶魔导致了村庄的灾难。
　　这位可怜的母亲穿着破旧的衣裙，长着粗茧的手指上还沾着红色的果酱。她漆黑的长发早已不再光泽，原本白皙光彩的脸蛋逐渐变得苍白，发青的双唇甚至起皮干裂。她的裙角还有一处磨破来不及补，就被村里人拖拽着破损了更多处。

　　被指责为恶魔的奥克塔愣愣地看了一会，忽然尖叫着冲上去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她用别的孩子们扔到她家门口的尖利的石子，划伤了不少大人的皮肤或者眼睛。于是大人们彻底愤怒了，他们嘴里大叫着“恶魔”，将奥克塔踢到一边，竖起高高的木制十字架，将生出恶魔的女人绑了上去。

　　就算很多年以后奥克塔甚至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母亲到底是长得什么将父亲迷得鬼迷心窍的模样，她也一直记得那场熊熊的火。将母亲紧紧锁住的铁链没有因为她剧烈的挣扎而撼动半分，她渐渐沙哑的尖叫也慢慢低了下去，火舌缠绕着十字架而上，渐渐烧出一个焦黑的人形。

　　奥克塔死死盯着，眼睛都不眨。

　　生出恶魔的巫女被烧死了，周遭的人们松了口气。就在他们绑着奥克塔想将她从悬崖上丢下去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

　　他将几个成年的男人推下了悬崖，然后抱起自己的女儿疯狂地跑向幽深的山谷。

　　奥克塔记得那个时候从父亲的胸膛里传出来的剧烈的心跳。一个身家清白性格开朗的人，竟然就在那么一瞬间被逼成了杀人凶手。他害了几条人命，村庄的人更加不会放过这对原本无辜的父女。

　　他们在山谷里搜寻了几天，最终发现了抱着女儿觅食的父亲。

　　直到奥克塔昏昏沉沉地被押上海军的船，她才浑浑噩噩地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死了。
　　他蜷缩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腾不出手来保护自己的头部。于是他就这样承受着村民们用铁锹或者木棍或者别的什么用来临时凑合的武器雨点般的击打。被村民抱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父亲的头部和背部，模糊的血肉连成一片，导致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保持着蜷缩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头深深地叩拜在地上，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向主祈求着什么。

　　奥克塔深吸一口气，双手痛苦地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像父亲一样蜷缩跪地，额头接触到冰凉的牢笼的底端，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像是极度压抑过又像是拼尽全力发出的低吼声。她身上的袍子早已被鲜血染脏，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厉鬼。于是其他的孩子们瑟缩地躲在笼子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她发狂。

　　对贫民区的屠杀是洛卡赋予她的复仇的机会。洛卡的权限和身上海军的制服让她的复仇合理合法。她记得她推开被男人们抓来挡在身前的女儿们，用力地喊了一声“滚开”，然后抡起椅子砸向一对一对的父母。她记得自己会让男人们跪着伏在地面上，然后她从背后用农具一下一下地取了他们的性命。年幼的男孩被她们投进了火里，尖叫声、呐喊声和哭泣求饶声久久不散，在一脸血沫杀人杀到满心疲惫的奥克塔的脑子里悠悠地回响。

　　那一夜她们杀红了眼，所有人像是被什么致命的情绪感染，只是不停地重复杀、杀、杀。难得的是在这样的屠杀之中，她们竟然还记得要为村里尚未成年的女孩留一条性命。

　　有女孩哭叫着逃跑，有女孩一脸漠然地见证了血洗村庄的结局，最后被洛卡编进了军队。

　　第二天清晨，在海军的船里休息了一夜的洛卡睡眼惺忪地看着这群疯狂之后精疲力竭的女孩：“你们弄完了？弄完了我们……回家。”

　　好啊，回家。

　　*

　　奥克塔意识到自己是再次休克了。她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有些憔悴的脸，忽然想起今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啊……说实话她能够撑到现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身为洛卡的第一批训练生，她的同期很多都因体质问题，没能撑过二十岁就陷入了沉睡状态。与她们相比，奥克塔已经算是非常幸运。

　　冷静下来之后她感到船身在渐渐上浮。

　　她翻身下床，还没走出房间就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
　　——发生什么了？

　　“——那是什么？！”

　　身边的船员这样惊呼的时候，洛卡已经完全呆滞住了。

　　船队日夜兼程，现在他们就停在百约群岛附近的海域，抬眼望去就是记忆中那片熟悉的群岛。身为机构中心的具备指挥作用的高塔已经颓然倾塌，多年来这座髙达五百米的白塔一直是机构的权力和威信的象征，无数海军驻守此地，不曾有过什么纰漏。

　　现在它被拦腰截断，塔尖向大地坠落，将周围的建筑扎出一个大窟窿。群岛之内流火四起，到处弥漫着滚滚的黑烟。机构的建筑向来以坚固著称，若是竖起平日闲置的围墙，几乎可以算作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洛卡可以看出那些平日被机械操控深埋地下的城墙被运作过的痕迹，然而它们留下的残垣断壁明明白白地表示，在金属制的城墙刚刚从地下冒头的一刹那，它们就瞬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扫平——连切口都那么平整漂亮。

　　城墙失去了作用，整个机构惨遭横扫。建筑物无一幸免，原本驻守的海军更是不见踪影。本就沉闷的机构完全失去了仅剩的活气，共约四万平方公里的百约群岛已成彻底的死物。从主岛的周围越往中间，建筑的军事防备越加坚固。然而将它破坏的那股力量却仿佛无视了这一条，所有的建筑物都门洞大开，纸质的资料漫天洒落，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灌满福尔马林的足以装下一个人的玻璃罐到处都是，福尔马林从罐子里溢出，发出刺鼻的味道。

　　洛卡疯了一样地让船队靠岸，上岸之后却没走几步，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洛卡！”艾斯不费劲地追上她，蹲下来揽住她的肩膀，“洛卡……这里已经毁了，马尔科刚才飞去上空查看过，到处都是海军的尸体，整个机构几乎无人生还……”

　　“……不可能！”洛卡抓住艾斯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这不可能！谁敢抢在我的前面！”洛卡原本平静无波的一双蓝眸此刻布满了愤恨的红血丝，“谁敢攻陷这里！这里可是海军的地方！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的……她的尚且被困在这里的同伴们，她们都去了哪里？

　　“洛卡，你冷静下来！”艾斯扳过她的肩膀直视着她怒火中烧的双眸，“你现在应该先检查这里！难道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我怎么冷静？！”洛卡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为了击溃这个地方，多年来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亲手将这个岛毁灭！我给那些女孩身上下了多少药物，她们才有今天的成就……她们甚至都没有亲手毁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就死在了顶上战争里面！我……我答应了她们，我要记住她们的鲜血，亲手破坏这个地狱，救出剩下的同伴……可是她们在哪里……她们在哪里？！”

　　“洛卡！”艾斯没有理会她狂躁之下并不理智的发言，而是将她整个紧紧抱住，这个姑娘瘦弱得让他心疼，“她们在哪里，我陪你去找……只要没有尸体，就证明她们还活着不是吗？洛卡，你多年的努力绝不会白费，她们会等着你去救，一定……”

　　洛卡像是力竭一样地趴在艾斯怀里，双眼涣散：“是谁……是谁抢在我之前毁了这里……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

　　她喃喃自语，仿佛她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一个茫然无措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