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旧时呓》弥江

5、心腹

　　“你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罗稍稍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奥克塔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还是隐在帽檐之中，低沉悦耳的声线同平常并无多大的区别。她嗤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罗的想法：“暗杀组织啊，专门负责替政府和贵族们除掉政敌或者所谓的眼中钉肉中刺，替上层驯养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如今大概……连训练生都换了四五代了吧？不过负责人一直都是洛卡就是了。”

　　奥克塔转过身继续望着远处白胡子的船，良好的视力让她可以不必借助任何望远工具：“不过你放心，你的拉米不是负责这一类肮脏工作的，她只是我们的联络员，在我们远离基地工作时同基地联系的一个纽带罢了。她是个……干净的女孩子。”

　　干净到让她们嫉妒。

　　“……她的病是怎么治好的？”罗话锋一转，避开了那个敏感的问题。

　　“洛卡治好的。”奥克塔摆弄着从罗那里得来的单筒望远镜，上面繁复的花纹让她很感兴趣，“拉米……在我们到达机构之前，她就已经在机构内了——作为身患铅铂病的珍贵的幸存者和研究对象。”

　　罗的眸光凛然地一闪，下意识地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不必愤怒。”奥克塔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那年洛卡也只有四五岁的年纪，你觉得她能够改变什么？再有，如果不是我们的老师将她从那个地狱带回来，拉米早就死了。她的确在培养基里待了两年，可是洛卡也没有亏待她——洛卡已经尽洛卡的所能在拯救我们，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我的确没有什么可不满的。”罗抱着他的长刀，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他明白眼前的女人已经开始生气了，但他并没有半分减轻她的怒气的意思，“如果往你们的身体里埋毒也是她拯救你们的方式的话。”

　　奥克塔有些出乎罗意料地并没有生气。海风撩起她纯黑的头发露出她纤细的脖颈，她红色的双眸一派平静。她不但没有动怒，反而连刚才的怒气也消失殆尽了：“罗先生，那你觉得我们的命运将是如何呢？”

　　没有得到回答，奥克塔并不意外：“我们是贵族培养的暗杀组织，受到政府的命令和监视。终有一天我们会像死在我们手里的那些人一样死在军队或者我们的后继者手上，这大概是每一位成员都该有的觉悟。可是面对着这样的我们，洛卡从未放弃希望。她说她将竭尽所能，放我们自由。”

　　“但事实是你们几乎全军覆没。”

　　“是啊。”说到这里奥克塔的语调竟然有些上扬，“顶上战争，洛卡终于实现了她的诺言，放我们自由了。”奥克塔抬头看着蔚蓝澄明的天空，“你能明白同海军厮杀带给我们的那种快感吗？一直以来厌恶杀戮的我们，竟然也能那样痛痛快快地在长年控制我们的海军眼皮子底下，屠杀他们的同伴呢。”

　　罗沉默了几秒：“拉米……也参与了顶上战争吗？”

　　“没有。”奥克塔否认得很快，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嘲讽，“她还是十几年前你的那个纯白无暇的好妹妹，你放心。”

　　拉米同她们不一样，她们是长年浸淫鲜血的刽子手，而她是生活在机构庇护之下的“普通人”。她陪在洛卡身边的时间比奥克塔和奥克塔的同期们还要长，却几乎从未接触过洛卡的工作内容。奥克塔时常思考拉米留在洛卡身边的意义，想了很多年了还是想不通，连最后放弃这个念头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没怎么理会罗的态度，奥克塔自顾自地说道：“我估计……她都没想过要背叛机构和老师吧。”

　　*

　　洛卡不得不承认，过了很久她才从路基突然来访的余波中反应过来。大腿处仍旧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顶上战争才过去没有多久。必须要沉住气，她对自己说。即使她明白大腿的颤抖并不完全是伤痛所致，即使她心中的那团烈火快要蔓延至自己的咽喉，她也得沉住气。

　　大约是她的脑子还不够清醒，深呼吸之间她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不顾大腿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洛卡忽然从床边弹起，推开房门一路狂奔到船尾的甲板上。上午的海风还是在徐徐地吹着，温度已经开始一点点地上升起来——明明洛卡连远处翱翔于天际的海鸥翅膀上黑白相间的羽毛都看得清楚，却无法再次捕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洛卡站在原地茫然无措了一会，看着四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海域，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是啊，奥克塔怎么会还活着？就算她掉进海里被人救起，她身上的剧毒也应该早已夺去了她的性命才对。

　　直到挣裂的伤口流出汨汨的鲜血带来新一轮的痛楚，洛卡才怔怔地回神。

　　听到响动的艾斯赶来一看，皱着眉头看向她的大腿处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声线里带着焦急和责怪：“你在干什么？”

　　洛卡拉住艾斯的手：“我刚才好像感觉到奥克塔在附近……可是出来一看又没有了。”

　　艾斯忽然一滞——奥克塔，那个一直跟在洛卡身后的，连眼神都带着不屑一顾和傲气凛然的女子。他们亲眼看着她被打下大海，身体犹如一片破碎的枯叶一般被大海吞没，只在海面上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浪花，就此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别胡思乱想了。”艾斯揉了揉洛卡的脑袋，将她抱起来往房间走去，“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等我们休养好以后……再从长计议那个机构的事情。”

　　“嗯。”洛卡环住他的肩膀，没有再回头看那片蔚蓝的海域，她将脑袋埋进艾斯的颈窝里，声音有些沉闷，“我要……我要救她们出来，在她们的寿命也被缩短之前……我……”

　　*

　　洛卡在机构的内部其实没有多少的实权。

　　懂事起，她的工作就是每天不停地穿梭在各式培养基之间，提取和生成培养基之中的实验体的生命迹象检测报告。五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直到十岁父亲来这里工作之前，洛卡一直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看望遑论照顾。周围对她的评价是年幼的天才，或者布兰查德家合格的继承人之类，当时的洛卡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赞美之词的词句。

　　老师的实验体以成年人为主，每天都有成批成批的成年的尸体被人从后门运送出去，扔给林子里出没的野兽。野兽也吃不完的，大概就是慢慢腐烂，只剩一具白骨。洛卡曾经将这些白骨带回去再次检测，发现明明是尚且年轻的尸体留下来的骨骼却已经出现了老化的迹象。洛卡大约明白老师的药物到底是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出人的最大潜力，比如脑力的运转或者力量的暴增。其代价是这位年轻人虽然还拥有年轻的外表，内里却会快速地逐步坏死，提前死去。

　　虽然这种药物经过洛卡极力的细化和稀释，实验体的寿命在缓缓地按比例增长，但它的确还是个害人的东西。

　　而她的才能也因此越来越受到上级的重视，为了方便研究，他们为洛卡弄来了更多的实验体——在某种意义上成立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循环。

　　八岁那年，老师送给洛卡第一批全权交由她自己负责的实验体。根据上级的意思，孩子身上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并且这些出身贫民窟的孩子，根本没有会为他们痛哭流涕或者拼命复仇的朋友家人。

　　“这些孩子只不过是廉价的资源，用坏了也没关系，还有很多。”

　　机构内其他研究人员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他们甚至连像老师一样找个拙劣的借口的精力和工夫都没有。

　　——一百贝里买来的孩子，能有多么的金贵？

　　尚且年幼的洛卡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地问她们：“你们最想做什么？”

　　那些孩子大多都垂着脑袋看着囚室算不得光滑的地面，放在她们面前的餐盘永远是空的。虽然被囚禁却能得温饱，每天更不用干着和以前一样天天都要干的粗活，或许对于她们来说现在也许已经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状态。

　　而洛卡看着她们，就像在看机构之后的林子里那些森森的白骨。

　　她并没有立场去为这些人改变什么。她们是她的同龄人，她们以前过着悲惨的生活。可是这又如何，洛卡没有同情她们的资格，毕竟她自己也是被关在这个机构之中的囚犯之一。她只需要听从上级的命令行事，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这样才是洛卡·古尔多·布兰查德最为省力的生存方式。若是打破，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无穷的麻烦甚至灾难——她并没有对自己向来不闻不问的父亲一定会救自己出去的把握，更没有独自从这里逃出去的胜算。

　　直到那个比她高一些却明显营养不良的红瞳女孩站了起来，明明她才是洛卡的阶下囚，却有着连洛卡都没有的趾高气昂：“我就用这有限的生命效忠于你……我会，拼尽我有限的生命效忠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