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旧时呓》弥江

4、家人

　　洛卡是被一阵骚动惊醒的。

　　她一醒来，昨夜与她彻夜长谈的艾斯已经不在身边。她的床头只剩下一副木制的拐杖和挂在窗边的一件白色的外套。

　　她穿上这件跟了她多年的白大褂，拄上拐杖不甚稳当地推开了房门。

　　“您不必如此戒备，我只是来接我的女儿回去。”风拂起男人白色的额发，他幽蓝的眸子微微一闪，与洛卡太过接近的长相都不太能够让他人怀疑他和洛卡的血缘关系。只见这男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双手还戴着白色的真丝手套，海军的制服外套被他的执事拿在手里，而执事正站在他的身后朝众人微微欠身。

　　天已大亮，正是海风吹得最舒服的时候。白胡子却一脸凝重，他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情绪有些激动的艾斯，清了清嗓子：“洛卡是我的孩子，她当然应该留在这里。”

　　“哦？”路基挑了挑眉，上扬的声音显出这男人的一丝轻佻，“过去的十八年她都是我的女儿，怎么一转眼她就成您的孩子了？”

　　白胡子并不想和他争论这个无聊的问题，双眼一瞪，周身发散出无形的威慑力：“赶紧离开这里，你没有资格把她带走！”

　　他肯定是开始生气了——路基这样推测道。来之前他将自己的船队停在两方炮程以外的距离，又递上名帖表明自己毫无敌意。他只带了一名执事上船，却也没有想到白胡子会这么快地就生气。大约是路基早已习惯了贵族间的虚与委蛇，一下子遇到直来直去的海贼有些不习惯。

　　而白胡子已经是非常耐性了——他并没有什么对付这种人的经验，现在他只想一拳把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打下他的船。别说是他，他的儿子们也正努力地按捺着自己的性子。大概这男人再开口多说一句话他和他的儿子们就要真正动怒了。

　　路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闭上了嘴。

　　洛卡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船头的甲板，有些吃力地拒绝了艾斯急忙上前的搀扶，站在了白胡子的身后：“好久不见了，布兰查德的家主。”

　　她的出现成功地化解了船员们的一部分怒气，而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让这人离开。

　　*

　　“洛卡啊，我的小洛卡……”女人原本耀眼的金发干枯至极，触摸洛卡的手指也不像原来那么饱满细腻，“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变丑了，再也不是你引以为豪的妈妈了……”

　　*

　　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洛卡的声音忽然一哽：“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呢？”男人手里拄着的手杖轻轻地在甲板上点了点，镶在手杖顶端的红宝石就着清晨的阳光闪烁了一下，“跟我回去吧，不要再闹了，洛卡。”

　　“您认为我是在闹吗？”洛卡沉下声线，蓝眸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生生掐灭，“我已经不是海军的人了，您已经失去命令我的权利。”

　　“你不是在闹吗？”路基轻笑了一声，“我引以为傲的女儿还处在叛逆期，真是抱歉让各位见笑了。但是接下来我一定会对她严加管教，不让她再闹出像顶上战争那样的笑话——你真是给海军添了不少的麻烦，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摆平你的麻烦吗？但即使如此萨卡斯基还是不会放过你，回到我这里来吧。”

　　洛卡的表情有一些木然，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带着一种凌驾于人上的自负和轻慢。虽然洛卡并不否认他有这样的资本，但记事之后每每看到这样的父亲，洛卡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不适：“能够接替我的人多如蝼蚁，您不必执着我一人——准确来说，逼迫自己对我以礼相待您不觉得恶心吗？与其如此您还是对着我挥刀子来得痛快一些，路基先生。”

　　艾斯眼神复杂地看了洛卡一眼。

　　路基不怒反笑，仿佛这样的僭越之言在他耳里已成习惯：“你也不用这样愤怒。那些孩子死了一批，还会有第二批，说到底不过是试用品，在顶上战争中失败了而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洛卡。那种使用金钱就能到手的东西，你不是最瞧不上了吗？”

　　洛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早晨的天空蔚蓝得有些晃眼，周围明明站着很多人，却是一片寂静，寂静到让她有些想要发笑。良久她真的笑了，带着讽刺的话语刚要出口，冰凉的脸颊却感到一片温热。

　　艾斯只是捏了捏她的脸，皱了皱眉头。

　　洛卡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路基先生，希望你没有忘记，我这种人是不配有叛逆期的。”洛卡恢复到清冷淡漠的状态，“这可是您亲自教给我的教诲……”

　　一阵劲风忽然扫过洛卡的面颊，她被拂开的雪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削断了几根，几秒过后左颊上出现了一道纤细的伤口，鲜红的血珠从伤口的末端沿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来。

　　“洛卡。”路基收敛了轻佻的笑意，比洛卡稍深的眸色里透出一种不容反驳的威慑力，“过去是无法斩断的。你想做一个逃避过去的胆小鬼吗？”

　　艾斯一直皱着眉头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听了这话仿佛是再也按捺不住，漆黑的瞳仁里闪过某种不知名的激烈的情绪，上前一步就想张口说些什么——虽然刚才他通过一些肢体动作让洛卡冷静了下来，但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让她冷静下来，而是让她明白自己还在她的身边，他能够明白那些孩子是洛卡的家人而并非什么“使用金钱就能到手的东西”。此刻他听着这人折辱洛卡，看着她左颊伤口处缓缓流下了第二颗血珠，艾斯觉得自己吞不下去那口气。

　　洛卡上前两步抱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艾斯，一双幽蓝的眸子平静无波：“我没事。”

　　“你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呢。”路基淡笑，“女儿长大了真是留不住啊……真伤心。”

　　洛卡没有理会他。

　　“我还会再来的。”最后路基朝船上的诸位欠了欠身，嘴角噙着一抹喜怒莫测的笑意，同执事一起乘上了来时的快艇。

　　路基离开后洛卡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几乎要力竭。她双腿一软干脆坐到甲板上，伸手往脸上一抹，冷汗碰到伤口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那个梦境再一次潮水一般地涌上脑海。被钢丝活生生缠死在囚室的天花板上的女孩那带着怨毒的眼神的脑袋，最终被越吃越深的钢丝割断，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那双眼睛仍旧瞪得滚圆。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样被钢丝切得乱七八糟的尸块的时候，自己大概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她还记得父亲笑眯眯地抱着她说。

　　“没用的东西就只能当玩具啊，洛卡。”

　　她被圈在男人的怀抱中间，感到男人的下巴抵着自己的发心，口鼻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所以你得成为有用的东西，我的小洛卡。”

　　*

　　奥克塔眯起双眼看着远处缓缓驶离这片海域的明显属于海军编制的船队，直到船队彻底消失在远方海域的一片望去模糊不清的海雾中。

　　“啊……是路基啊。”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眼里却与轻柔的声线不同划过一抹狠厉的精光，“他大概是去给洛卡警告了吧。”

　　“你们的关系真是奇妙。”罗靠在门边淡然地开口，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嘲讽，“明明从属于海军的编制却看着和海军不共戴天。明明那个叫洛卡的女人拥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却甘愿为你们放弃一切，背叛原主……”

　　“罗先生的情报能力真是不可小觑呢。”奥克塔微笑着打断了罗，赤红的双瞳闪过一抹促狭，“您这样厉害，还查不到我们的机构在哪里吗？”

　　被人戳到痛处，罗却似乎并不生气。在奥克塔的印象里，除了那天提到拉米，罗几乎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虽然奥克塔也清楚，如今的自己并没有惹怒罗的资本，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好奇眼前这人的底线在于哪里。她的这个性格曾经被洛卡不止一次地暗示提醒，身为杀手的她却依旧我行我素。

　　——这也许可以解释为，奥克塔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从而允许了自己的任性。

　　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十分讨厌提到那个机构的事情，她们对“机构”的厌恶可见一斑。虽然罗一直有心理准备，那个所谓的“机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拉米。

　　他见过洛卡的部下的战斗方式——包括眼前这个女人在内，所有队员均不采取一对一的光明磊落的战斗形式，而她们也的确擅长隐藏气息和痕迹，从敌人的背后或脚下偷袭，招招瞄准敌人的要害，最常见的就是在背后用匕首直接剜向对方的心脏或一刀割下头颅，确保对方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就算是从正面袭来，也会尽量在第一时间废掉敌人的常用手或视野，只消在短时间内取得优势，她们获胜的几率就能够大大提升。

　　这是一支暗杀部队，手段目的都阴毒卑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