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庄稼会说话》槐荫里

29、第 29 章

　　“我亲自去借？”

　　王四点点头，也是一脸迷茫。

　　林凡心里觉得奇怪，村庄之间借东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他印象中，隔壁村和他们庄关系一直还可以。怎么今天突然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听起来还有些微挑衅感。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林凡肯定要搞清楚为什么。

　　新桃村和新桃庄是近邻，林凡几人当下便出发，到新桃村时才不过半个时辰。

　　和新桃庄不同，新桃村地势平缓，大部分田地都是平地，且都已耕耘过，土地黑油油的，一看就知是沃土。林凡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都是新桃，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远处几片田地显现出与周围土地不同的枯黄色，仔细辨认，发现上面盖着稻草，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林凡是第一次来新桃村，穿着上异于他人，年纪又轻，一路上收获了数不清的目光。

　　在王四他们的带领下，林凡到了新桃村何保长家。作为保长，何保长管理着村里大多事务，耕牛的管理也在他职务之内。

　　也正是这个人，要求让林凡亲自来借牛。

　　何保长家是一座不算太大但还算精致的院子，屋檐上的瓦应该是新换的，一丝苔痕也无。

　　进了他的家门，再想进屋时，王四等人却被拦在院里，给他们开门的村民解释道：“保长说了，就让林庄主一个人进门。”

　　林凡皱眉瞟了眼屋内，门虚掩着，看不清什么。他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搞这阵仗，他只是来借牛而已吧……

　　跟着带路人进了屋，林凡发现，这何保长家里十分讲究，不像普通乡村人家。大堂桌案上摆着装饰用的瓷瓶，墙上还挂着几幅梅兰竹菊的字画，有点城里书香门第的影子。

　　他进屋好一会儿了，何保长还没来。林凡干坐在椅子上，心里猜想这何保长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印象里，可从来没有和此人打过交道。

　　许久许久，林凡坐不住，起身在室内转。刚在一副字画前停住，就听见有声音自身后传来。

　　“哦，林庄主，刚刚有事，来迟了。”

　　回头，见那何保长正悠哉地坐下，没半点急迫的样子。

　　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林凡也不跟他说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直奔主题道：“何保长？我听我的租户说我亲自来你就借我们庄牛？”

　　何保长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才道：“好像是有这回事，不过——”他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挑眉看过来，“我可没说你亲自来就借你。”

　　确定了来者不善，林凡呼了口气，“那何保长你这是……”

　　“你不是林府的少爷么，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来求我这个小小的保长？林府连几头牛都没法支持？未免太吝啬了。”

　　林凡听着他这话，目光上下把他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你们庄里这么穷？你去年不是刚搜刮了人么。”

　　这话前半部分林凡肯定，后半句就实在奇怪了，“我什么时候搜刮别人了，何保长从哪儿听的谣言？”

　　何保长嗤笑一声，架起二郎腿，“少装。还不是你这金贵的少爷，一来就把那两个老管事给赶走了，连东西都不让人带走。”

　　林凡这下明白了，以前来新桃村借牛这事一直是王大娘他们在做，怕是何保长和他们关系好，在给他们打抱不平呢。

　　他觉得可笑，“何保长，那两位管事不是我赶走的。你可知他们是中饱私囊——”

　　“那怎么！他们要得了多少，你们林府家大业大的，还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林凡竟一时语塞。

　　何保长以为他心虚，“就新桃庄那个破地方，日子那么苦，你们要是多给点报酬，他们至于做那么有风险的事？”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林凡身边，“林少爷啊，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我也常读，书里常言，百姓苦，你不能因为自己身在高位就忽视别人的苦衷。”

　　一番话下来，林凡简直是满头问号。

　　怎么他倒成加害者了，而王大娘和郑福反而成了被他压迫的可怜人。

　　苦衷？什么苦衷？有吴冬苦吗，有王四家苦吗？在那样贫瘠的土地上加收两成税满足自己的私欲，到底谁更苦。

　　林凡气笑了，“何保长还真是感同身受。我记得新桃村的税务是你负责吧，难道你也曾有苦衷？”

　　一个村每年上交给国家的税由保长来做统计，林凡这话说的，一下子给他盖上了渎职的嫌疑。

　　何保长当即就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何保长也看过书，知道心怀天下，体恤郑福等人。那新桃庄的普通农户是不是也能得你体恤？郑福为自己私欲让庄内幼儿只能吃红薯过活，你又体恤谁？”

　　何保长被林凡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他颤着手指着林凡，“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林凡冷笑：“谁说要求你。”

　　他拂袖便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脸上的笑容十分嘲讽，“对了何保长。下回字画不要买十来文一幅的，你那冬梅图上的题诗作者写错人了。”

　　说完，也不管那何保长什么脸色，大步跨出门。

　　出了门到院子里，先前那带路的村民就迎上来，“商量好了林庄主？族长还让我给保长带话呢。”

　　林凡胡乱的点头，“你还是稍等会儿再进去。”

　　他走向王四等人，他们见他回来了，都拥上来。

　　王四发现林凡表情不太对，“还是不肯借？没事林公子，不借就算了，我们多耕几天地，照样耕得好！”

　　林凡皱着眉，心情不太妙。他这一闹，何保长绝不可能再把牛借给他们庄了。现在想来有些惋惜，但他也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

　　王四所说的多耕几天的确可以，但人力比不上耕牛，效率要低很多。林凡想让新桃庄的花生在最早的时间种下，赶在青和庄之前收成。

　　他沉默一会儿，说：“走，借牛去。”

　　王四迷惑：“去哪借？”

　　“族长那儿。”

　　和新桃庄那样的庄子不同，作为一个村子，村中村民们之间的亲缘羁绊会更深，一个村庄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大宗族。何保长虽然管理着新桃村的许多事宜，是官府定下的官职，但在一个宗族中族长才是最具有权威的人。借牛这样的小事，只要族长首肯，何保长就算想拒绝也没份，毕竟他自己也是宗族的一份子。

　　问了路，林凡等人到了族长家附近。

　　林凡一路走来发现，他先前刚进村时远远看见的，盖着稻草的田地就在族长家旁。

　　这一大片用途不明的土地上，几个女性村民正在忙碌。林凡不由多看了几眼，没看明白她们在做什么。

　　几位妇女虽然因为干活穿着简陋，但看得出来生活条件并不差，一个个都面色红润，有一个手上还戴了对银镯。

　　从进村时林凡就发现了，新桃村的条件很好。不止在土地上，生活条件上也是。在新桃庄久了，乍然来到新桃村，这种对比格外明显。他想不通，就算是水稻产量好，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滋润。

　　等他终于到了族长何望家时，才明白了为什么。

　　族长的“家”面积很大，那或许不能称之为家，而是一个巨大的花房。

　　一进门，各色花朵跃入眼帘。花房里摆着一座座木头货架，货架上是一盆盆植物。开花的，没开花的，刚发芽的，还没破土的，分门别类放在架上。

　　带林凡进门的村民一边带路一边介绍。原来新桃村不止是卖水稻等农作物，花卉产业也是他们极其重要的部分。他们村庄从数年前就开始培育花朵盆栽，给陵城里的人家供货，需求不少，利润也高。

　　而这项产业也是何望族长一手发展起来的，村里每户人家都投入部分资金，盈利后获得相应的分成。这么些年来，新桃村从一个普通的村庄，渐渐变得富裕起来。

　　而那些稻草田，则是培育花种的田。稻草覆在上面，是为保温。

　　村民提到族长，满脸都是钦佩。

　　林凡克制住自己惊叹的心情，跟着村民穿过排排货架，出了门，到了花房后的空地。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站在一张宽阔的桌子旁，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着一盆绿植。

　　村民恭敬道：“族长，新桃庄的林庄主找您。”

　　何望头也没抬，“林庄主？不认识。”

　　林凡主动开口：“何族长，我今天来是想向新桃村借一些耕牛。”

　　“耕牛？这不是何丰那小子管吗。小庄主啊，你找错人了。”说着，他抬起头来看了林凡一眼。

　　何望年纪大了，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黑黑的眼仁在灰白的眉毛下，看过来时让林凡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眼，很快，何望就回头侍弄他那盆绿植去了。

　　“我找过了，我觉得还是找您比较合适。”

　　何望扯了下嘴角，应该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想掺合这事。

　　他没说话，林凡也没说话。

　　手上那盆绿植修剪好了，何望端着它放到墙边长长的阶梯木架上。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还是何望开口：“新桃庄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凭什么帮你。”

　　林凡下意识想说他可以给租金。可租金这东西，给高了他亏，给低了对方不差那点钱。不行，他不能什么事都想着用钱解决，他现在又不是什么有钱人。且以这老族长的脾气，自己要是说出给钱，似乎可以想象到对方嘲讽的眼神。

　　忽然，他的眼神落到那阶梯木架上。架上摆着许多花草，无一不是形态完美，没有一片黄叶一朵蔫花。

　　除了最上层贴墙那盆。

　　那株植物还只是幼芽，不像平常幼芽那样鲜嫩挺拔，它的叶片并不是挺拔向上的，而是微微有些下垂，茎身看起来也有些疲软。一看就活不久了。

　　这位族长的种植技艺相当高超，且护理仔细，没道理会忘了这株。

　　林凡有些得意的笑了，指向那盆，“族长，您这株幼苗活不了几天了。”

　　何望看过去，那是他最近才得的新种，稀少珍贵，据说名为天竺葵，花色灿烂，观赏价值很高。但是无论他怎么精心培育，都没有度过幼苗期，早早夭折。

　　“你知道这是什么？”

　　林凡很实诚：“不知道。”

　　何望有一丝失望，他还以为……不过也是，这种富家公子怎么可能会对种植有了解。

　　“但我保证我能培育出健康的幼苗。”

　　何望听了，面色复杂又觉得好笑：“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您只需要给我种子，再给我几天时间。如果我能种出来，您就借我耕牛。不过为了弥补耽搁的这几天时间，您得多借我几头。”

　　居然就开始打算起来了。

　　何望开始正视这位年轻人，他这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挺能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