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庄稼会说话》槐荫里

25、第 25 章

　　既然让我来查税，直接带我去找这庄管事的就行了，去学堂做什么？”

　　“我们这是先带您看证据啊乡长！您等会儿仔细看那学堂，哦哟那桌子椅子，白墙漆窗，看着就花了不少钱。这庄您也看见了，又小又破，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呢？”长脸八字胡的男人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乡长摸了摸胡须，“不过老吕啊，就这么一回啊。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吕多寿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您不用担心，我们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我弟弟体弱，就靠着学堂讲学挣点药钱，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新桃庄居然搞什么免费上学，这不是逼我们吗？”

　　说着，他手上又偷偷塞过去一个荷包。感觉到对方收了，脸上浮起一个谄媚的笑。

　　这回他势在必得，吕多寿扬眉吐气。自正月以来萦绕在心中的郁气终于散去。

　　自正月开学以来，他们多福学堂就少了一小半学生，学堂的收入也一下子少了一半。多福学堂向来是富人优惠穷人照常收，家底殷实的他们不敢得罪，因为他们总有更多的选择。

　　而家穷的，方圆十里只有他们一个学堂，并且其他学堂也没便宜到哪去，只有多福学堂一个选择。

　　人骤然减少后他才打听到，一个名为新桃庄的小庄竟然弄起了免费学堂，把他们学堂的学生给挖走了。本来愿意为孩子读书花钱的庄稼人就不多，那些学生走了后就再也没有新的补充，期间还走了几个家底好的学生，他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乡长心里也觉得奇怪，办学是一件极其费财费功夫的事，这新桃庄不仅办了，还免费，也不知是图什么。

　　一阵风过，夹杂着几根草絮，蓝衣青年皱眉拂开，轻微地咳了一声。

　　乡长：“吕秀才，你身子骨不行还非跟着我们来干嘛，被冷风吹病了可怎么是好？”

　　吕秀才闻言，身体一僵，“额，我是……”

　　吕多寿忙替他回答：“不碍事的。他多出来走走也好，反正今天学堂休息，他也没事做。”

　　吕秀才跟着点头。

　　乡长哦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吕多寿却立刻转开话题，“乡长您看！那就是那个学堂了。”

　　几人一齐仔细看去，却都是一愣，空无一人的学堂前突然冒出一个人，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林凡拧着眉头，越看几人越不爽。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当来新桃庄观光呢？

　　“又是你。”林凡冲吕多寿道，“昨天还没闹够，今天又想来干什么？”

　　乡长指着林凡，面朝吕多寿问：“这是？”

　　吕多寿低声道：“这便是我说的那个管事。”转而又提高声音对林凡道：“我昨天说了，要让乡长查查你们新桃庄的税。正好今天来了个秀才，让他做个见证，免得出什么问题你不承认。”

　　林凡看向那位乡长，指尖挠了挠掌心。心想，这人竟然还真的请来乡长，并且一脸肯定能查出什么的样子。

　　那乡长听完吕多寿的介绍，目光在林凡年轻的面容上转了一圈，彻底放下心来，这管事，看着就不是个精明人。也不知哪家的庄子，选这种毛头小子当管事。不过看看新桃庄这穷酸落魄的样子，也实在没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吕秀才折了根草，两根手指打着圈搓着它，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扫着林凡。

　　被打量的同时，林凡也打量着这位秀才，他眉心渐渐蹙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你就是这个庄的管事？”那乡长问林凡。

　　林凡心里想着事情，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乡长见他如此敷衍，心中不喜。三分表演七分真心地斥道：“你建这学堂怎么都不向我通报？这其中的税款你都理清楚了吗？！”

　　“我在自己的庄上办学，并不收取任何费用，怎么还要上税？”

　　“怎么不用上税？办学了就得上税，人家多福学堂就老老实实交税，你偏偏觉得自己特殊？”

　　林凡听他这话，心里确定了这乡长已经跟他们结为一伙。又听到他后半句话，心中一跳，重复道：“多福学堂？”

　　那乡长扬起下巴：“怎么？我身边这位就是多福学堂的教书先生，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要不是之后身体不好没有再参与考试，早就是状元郎了！”

　　他越说越得意，声音渐渐高起来，仿佛吕秀才就是个状元郎，他也与有荣焉。

　　刚好碰上学堂中午放学的时候，一群孩子早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又看今日没有昨日那样可怕的壮汉，何秀才一说放学，他们便鱼贯而出，挤在墙边围观。

　　有几个孩子认出了吕秀才，“咦！这不是我们以前的先生吗？”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全被林凡听进了耳朵里。

　　吕秀才被乡长夸得脸热，连道过奖过奖。

　　林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一个十七岁就考上了秀才的人，怎么会连字都写错。再观其外貌，虽着一身读书人的长衫，但却并无半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模样。

　　吕多寿听弟弟被夸，再见林凡一脸凝重的模样，心中十分快意。而表面上却用惋惜的语气说道：“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让他因为身体耽误了前途。当年他可是被陈子云夫子收为学生了，只可惜，世事难料。”

　　陈子云，原是朝中一品官员，德高望重，十五年前辞官后，便在陵城开了一家教馆。他教馆中的学生，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难得的人才。

　　林凡闻言，突的一笑。

　　他面朝吕秀才，问道：“你是陈夫子的学生？”

　　没想到他会直接询问自己，吕秀才梗着脖子答道：“没错！”

　　林凡的笑容更大了，这不就巧了吗？

　　不远处，几位租户渐渐出现在路边。四面都有人来，全是因为昨日的突发事件，怕孩子出什么意外，便来接孩子放学。

　　其中，陈小宝他娘一眼望见了学堂的异常，一拍大腿便往学堂冲。其他几人见她这样，也加紧脚步跟了上去。一来便听到了这段话。

　　他们虽然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但陈子云，那可是多年前挽救了江北地区旱灾的传奇人物。在庄稼人的心里，对他有一种格外高的敬意。

　　一听到吕秀才竟是陈子云的学生，都瞬间肃然起敬。

　　一人懊悔道：“早知道多福学堂的先生是陈大人的学生，我咬咬牙也得把我儿子送过去。”

　　陈小宝他娘心中更是不满，附和道：“就是，谁知道新桃庄这么多麻烦事儿啊。我要是早知今日，就是一个月一两银子，我也花钱送小宝去！还是一分钱一分货啊！”当然了，她没有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

　　其他几人并没有在意她夸张的话，而是小声的附和起来。

　　“就是，陈大人的学生多难得啊，那可都是人中龙凤！”

　　就在这时，只见林凡拍手笑起来，“这可太巧了！我也是陈夫子的学生！”

　　“…………”

　　窃窃私语瞬间停住了。

　　吕多寿得意的笑容崩了，讽刺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林凡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和吕秀才说话，“师兄是哪一年的学生？上的哪一位夫子的课？看年纪你应该认识胡途师兄吧？”

　　吕秀才完全没有想到情况会这样发展，林凡近乎质问的问题，他几乎都说不上来，只最后一个似乎好答些，他磕磕巴巴地回道“认、认识。”

　　林凡笑道：“是吗？”他的笑容渐渐淡下来，“哪有胡途师兄，我看你是糊涂了吧。”

　　吕秀才这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吕多寿见情况不对，一把把吕秀才拉到身后。对林凡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乡长被这情况搞懵了，他看看吕多寿，又见周围这么多人，顿觉颜面尽失，“这怎么一回事！”

　　吕多寿安抚道：“这家伙是耍在滑头！怕我们查税，故意编陷阱害我们！”

　　他重重地呸了一声，“你这破落户竟然也敢称自己是陈夫子的学生，也不臊得慌！就凭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什么样子！”

　　“这话还是说给你们听吧，一个连字都教错了的秀才。不知这功名是谁颁的，官府还是你吕府？”

　　信息量太大，乡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急速转来转去。

　　还是租户发现不对，“什么破落户，我们新桃庄可是林府的财产。”

　　吕家兄弟还没听出来什么，乡长到底坐了几十年的官位，一听到林府便突然惊醒过来。

　　他所管的领域，的确有一处林府的庄子，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林府不在意这里，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过。

　　再看眼前这位年轻的林管事，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不管这位林管事来这里是什么缘由，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好哇你！”乡长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手颤抖地指着吕多寿，“你竟然诓骗我来陷害人，你弟弟的秀才功名也是假的？！”

　　吕多寿脸色青白，吕秀才站在一旁，完全说不上话来。

　　乡长一扫之前的趾高气昂，面带笑容的对林凡道：“打扰了，林管事，今天实在是无心之失。待我把这事禀告上级，到时定叫这两个奸诈小人来给您赔罪！”说着他甩开吕多寿扒上来的手，面色阴沉的快步离开。

　　吕多寿神情恍惚，上前抓住林凡的袖子，求道：“林管事，林大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

　　林凡甩开他的手，谁是你大爷。

　　“我又没说要向官府举报你，你还不如去求那个乡长。”

　　“您说真的？”吕多寿一喜，忙转身去追乡长，吕秀才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凝在自己身上，才大梦初醒一般低着头快步走了。

　　新桃庄重归宁静。

　　租户中，一人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早就觉得那个多福学堂有问题。”

　　一人附和道：“是啊，一个学堂，取那个名一点都不文雅。”

　　“小宝娘你说是不是？”

　　陈氏笑得很难看，“是啊，还好我没把小宝往那儿送，差点耽误了我家小宝。”

　　旁观一场闹剧，众人觉得津津有味，接了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去。

　　林凡长舒了口气，感到十分疲惫。对方是脸皮厚的，他也没好到哪儿去。陈夫子承认的学生只有两个，两个都是朝中高官。他们这些在教馆读书的，平常有其他夫子教授知识，陈夫子只是偶尔来提点几句。

　　严格来说，林凡也不能算是陈夫子的学生，所以在听到吕秀才大言不惭时，一下子肯定了，对方在说谎。

　　-

　　吕多寿求情看来是没有成功，几天后林凡就听到了多福学堂被取缔的消息。是乡长特地写信告知的。

　　林凡收了信，反手又写了一封信，把乡长举报了。

　　这种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的人，万一哪天又收了什么更大的好处，来找新桃庄麻烦怎么办。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结果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刘宏又来了。

　　一看到他，林凡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他猜想：难不成是举报的信被发现，那乡长找来算账了？

　　但刘宏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惊慌，反而有些兴奋。林凡跟着他去了学堂，学堂之前聚着许多人。有大人，有小孩，都是生面孔。

　　有几人正围着何秀才说着什么，何秀才面露难色，一抬眼看见林凡，忙招手让他过来。

　　原来这些人是来送孩子上学的。自从多福学堂被取缔后，原本的学生便无处可去。最近的选择便是新桃学堂。

　　林凡犹豫，他没有准备那么多的书。谁知他们表示书已经在多福学堂买过，并且愿意支付学费。

　　看着面前十来个孩子，林凡心中一动。通过交流，林凡了解到，之前多福学堂的学费是按月收取，每月两百文，书本笔墨费另算。

　　他算了算，当初桌椅多做了几套，位置是不缺的。

　　于是双方达成协议，林凡收他们每月一百文的学费，包括笔墨纸砚的花费。

　　这样下来，每月收到的这些学费可以抵消新桃庄学堂每月的花费。因为新学生和新桃庄的孩子学习进度不一，何秀才每天的工作加重，只是提供食宿的话就显得有些苛待人家了，林凡于是从学费中抽取部分作为何秀才的酬劳。

　　就此，新桃庄学堂的事情彻底宣告结束。

　　在这段时间里，春意渐浓，双英花也依次开放。

　　某天早晨，林凡打开门，被浓郁的花香熏得几乎打了个跟头。他想，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