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庄稼会说话》槐荫里

2、第 2 章

　　王四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
　　妻子正在灶前盛饭，今晚的晚饭是玉米羹，香甜的羹里混了豆角，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孩子守在一旁，用手指去沾碗沿流出来的羹，送进嘴里。
　　听见声响，妻子回头问道：“怎么样？”
　　王四躲开她期待的目光，把儿子抱起来，惹得他咯咯的笑。王四坐在桌边，摇了摇头。
　　“那林少爷明显跟那俩一伙的，指望不上，竟然还说对我们够好了，真是欺人太甚！”
　　妻子沉默一瞬，勉强笑道：“还是先吃饭吧。”说着，把碗端上了桌。
　　王四用筷子搅和搅和玉米羹，喝了几大口，“今年咱们的收成本就不好，再交那么高的租，咱们下半年只能喝西北风了。”
　　这回他听说林府来人了，想着上门请求一下，没准那些衣食无忧的上等人能怜悯他们几分，看来还是他太天真，和王氏一样，根本没把他们当人。
　　王四摸摸儿子的头，“来年举儿就到了上学的年纪，学堂的费用也不便宜……”
　　他给孩子取名王举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好好读书考中举人，免得和他们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再努力也生活困苦。
　　妻子叹了口气，又听自己的丈夫说：“你等会儿去西边，把那些这次地里遭虫害的邻居还有平时跟我们交好的，都请到家里来，我们打算打算。”
　　她点头应下。

　　第二天清早，林凡就听到一阵喧哗。他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门，就听到外面似乎有争吵声，听着人还不少。连梳洗都顾不上，林凡就拄着拐杖往前院去，一眼就看到了王四。堂屋里还站着十几人，和王四一样都一身短衣，肤色较深，全是庄稼人。
　　林凡下意识想回避，昨天王四临走时那副样子，让他不得不怀疑今天这些人全是来找他算账的。
　　王四眼尖地瞧见他，哼笑一声：“既然林少爷来了，那还是看看林少爷怎么说吧。”
　　一时之间，几十道目光聚在林凡身上。林凡盯着巨大的压力，进入堂屋，这才看见王四等人对面，王大娘正双手叉腰满脸气愤，而郑福则抱着本东西坐在王大娘后侧。王大娘看见林凡，皱了皱眉。
　　林凡咽了口口水，询问王大娘怎么回事。
　　“唉少爷你不不懂这些，让我来解决就成了。”说着，王大娘想把他往回撵。王四那方见状，不满地吵起来，王大娘以一敌十，转头骂回去。
　　从双方夹枪带棒的话语中，林凡总算整理出一些信息，王四他们是来退租的，而王大娘不同意。田庄和这些农户的关系本就是租赁关系，不过有的人一租就是一辈子，有的人则会另寻出路。
　　林凡不懂为什么王大娘这么反对，本来就是租赁关系，合乎情理退就退呗。
　　“大娘，他们要退就退吧。”
　　王大娘急了：“这怎么行！我——”
　　王四震声道：“你们听，林少爷可是答应了啊。”
　　“我们这几个今年收成少，交完租也不剩多少——”
　　“行了行了！退就退，屁话多！”王大娘夺过郑福手里的本，拍在桌上。随后转身拉住林凡把他往外推，“少爷，厨房里饭菜还热，你快吃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对于王四要退租这事儿，林凡还挺赞成的，他走了就不用担心王四看他不顺眼了，他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可不想生什么是非。

　　退租这事儿最后达成一致，王四等退租的交比往年多一成的租粮，剩下的粮食他们可以自行带走。不过今年还尚早，等他们收完粮食起码七八天。林凡算算日子，到时候他们走了，他也差不多要回家了，新桃庄就会成为一段不太美好的历史，他以前怎么过的以后就还是怎么过。

　　八天后，林凡腿好的差不多了，走路不用再借助拐杖。
　　这天，他心情极好，背着手在院里转来转去。距离林老爷回府的日子越来越近，林凡的心情越来越好。这两天王四他们田里也收割得差不多了，粮食一袋袋的往林凡这儿运，堆在仓库里，等之后和全庄的租粮一起运往林府。
　　偶尔碰见王四，林凡还会友好地朝他笑笑，可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林凡也真是想不通他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侮辱他的明明是王大娘！
　　林凡绕过清点粮食的众人，进入后院，一时感慨万千。几天前他还在这里悲愤不已，如今却一身轻松，心情豁达。墙边一株小指高的芽，嫩绿嫩绿的，在阳光下甚是可爱。林凡忍不住弹了弹它的叶子，“长快点吧，长几个梨吃。”虽然等它长大了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哈哈哈，林凡忍不住笑出声。
　　“＊＊东西。长你＊的梨。”
　　林凡一愣，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起身，看了一圈院墙，没人啊。
　　“滚啊！！！挡老子阳光了＊！”
　　林凡几乎是原地弹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株芽，它的确半个身子都在他的影子里。
　　林凡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伸手捏住了那芽。
　　拔了起来。
　　一瞬间，一声尖叫刺破林凡耳膜：“我******你****爹！”
　　林凡赶紧把它根部按回土里，尖叫声停止了。
　　林凡心有余悸，凝视着那被他种歪的芽，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凡感觉它沉默了一瞬间，随机惊恐地尖叫：“妖怪啊！！！”
　　林凡转身就跑，他捂着跳得飞快的心口，连连摇头。真是见鬼了，这地方也太奇怪了。
　　交粮的人已经走了，院外空荡荡，的，地上还撒着几颗稻谷。林凡走在大路上，此时正是下午，阳光正烈，阳气十足，他心里安心了些。
　　远处，王四等人的背影渐渐往庄外而去，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包袱，携家带口的离开，当时在堂屋里不觉得，如今一看大人小孩加一起人还真多。看来今天下午他们已经把粮食交齐了。林凡一时之间有些感慨，他们已经要开始新生活了，他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回到正轨。

　　王四走到大路上时，远处正驶来一辆马车。“我们这地方怎么会有马车经过？”
　　旁人一看，“哦那是林家的马车，可能是来接他们少爷的吧。”
　　王四若有所思，卸下身上的包袱，“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说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这一边，林凡百无聊赖地散了会儿步，天边太阳逐渐有西沉的趋势，正打算原路回去，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喊他。他回头，那人正是他的贴身小厮，林凡大喜过望，他终于能回家了！
　　“少爷你怎么跑这么远，让小的好找。”小厮喘着气，一边用衣袖给脑袋扇风。
　　“老爷回来了？”
　　“是，少爷你怎么知道？”
　　林凡大步往回走，“废话，你这不是来接我了吗。”
　　“啊？”小厮一脸疑惑，忙拉住林凡，“少、少爷，小的不是，不是来接你的。”
　　林凡顿住，“你说什么？”
　　小厮擦擦额角的汗，“小的是来给您送东西的，您走得急，没带多少衣服，小的奉命把冬衣给您送来了。”
　　“什么意思，我要在这里过冬？！！”林凡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
　　“夫、夫人说，等您明年能让新桃庄向林府上交六十石粮食，您就可以回府，老爷也，同意了。”
　　林凡陷入沉默。
　　“少爷您、您好好干，等明年就可以回府了，天色晚了，小的还赶着回去，就先走了。”说着，他连忙跑了，生怕林凡朝他发火。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落下一半，傍晚的山风凉凉的，迎面吹来。再凉也抵不过林凡心凉。他拖着步子走在回去的路上，不复之前的神采飞扬，眼角眉梢全耷拉下来。
　　事情到这地步，基本已成定局。看来他是真没法回去了，他抱住双臂，有些冷。六十石粮食，他对这个数字基本没概念，这辈子除了吃，就没跟粮食打过交道。
　　林凡靠在路内侧的土壁上，壁高两米多，其上是树林，边缘处长着杂草，垂在林凡肩上。
　　不远处的稻田已经收割完，土地失去水分，被晒得裂成一块块。
　　今年秋收快结束了，即便一切顺利，六十石粮食也要明年才能有，他至少得在新桃庄待一年！林凡闭上眼睛，想想坚硬的床板，清汤寡水的饭菜，还有后院那莫名其妙的芽。
　　生活还能更难一点吗？

　　事实证明，能。
　　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从头上砸下来，伴随着窒息感。一注水流倾倒在头顶，从上至下。等林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已浑身湿透，衣袖稀里哗啦地往下滴着水，无数细小的水流从他的皮肤上流过，汇聚在鞋里。
　　林凡抹开脸上的水珠，勉强睁开眼，他的身边，倒着一个木桶。
　　“谁干的！”他转身后退几步，因鞋里都是水，差点摔倒。
　　当然无人回应。一阵风来，林凡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太阳已经下山了，夜色渐渐席卷天空。再不回去，等会儿就看不清路了。纵然再生气，林凡也不得不赶在天黑前回去。他一边拧着头发里的水，一边赶紧往回走，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连迈步子都困难。
　　终于，林凡绷不住，嚎啕大哭。
　　树林另一边，目睹一切的人见他一边哭号一边气急败坏赶回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