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梦幻》斯言

7、真心好友

　　漂泊了一天一夜，果然没有人追上来，百幻却已经气若游丝了，皮肤起了皱褶，浮肿了起来，好在遇上了河上渔家，捞了起来，普通百姓善良的借了衣服和船舱给他们，安顿好了，才离开。
　　朝曦真没想到自己真成了他的丫头了，伺候他吃，伺候他喝，还有伺候他洗澡，要不是实在不待见他那股味道，她真想直接把他扔河里去喂鱼。
　　朝曦服侍百幻弄好了一切，才放下挽着的衣袖，插着腰，瞪着他：“好了，大少爷，没别的狗屁事了吧，不要我伺候你睡觉了吧。”
　　百幻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被她那么粗手粗脚的折腾，好端端的人也给折磨的半死了，他居然还没死，真是奇迹：“不要了，你再伺候我，我怕你会直接掐死我再扔进河里喂鱼。”
　　“知道就好。”朝曦甩甩酸痛的手，开始打坐，就听见百幻喃喃自语：“过中府，聚于灵虚，通紫宫檀中，经鸠尾中脘，会于四满，游离小周天。”
　　“什么？”朝曦不明白。
　　“听我的吧，这是佛家正宗调息法，会让你很快恢复体力的，绝对童叟无欺，假一罚十。”百幻微笑着浮起笑容。
　　他居然把少林秘不宣示的调息法告诉她：“哼，你当然不敢骗我，我要是死了，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翘辫子，不过，你不怕我把这调息法宣扬出去，你那秃驴师父还不追杀你？”
　　“不怕，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武林人士算什么？武艺高强就可以随便翻别人家的墙？就可以劫富人的财富来济贫？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这和富人为富不仁有什么区别？他们依仗财富欺压百姓，朝廷利用权势欺压百姓，我们呢？我们在利用武功欺压百姓，还要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岂不是可笑？若是人人有财富，人人有权利，人人有武艺，何怕之有？”百幻浮现虚弱的笑容，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好像在憧憬着什么。
　　“可笑，练武之人受天赋影响，不是每个人都练的成的。”朝曦虽然在打击着他，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读书也是天赋，为何人人能读书？想当年孔夫子门生三千，也就出了七十二个人杰，可是，他还是继续教那些庸庸之辈，为何？因为他们读了书，就可以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解真相，兴许他们成不了栋梁，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过年写写对联，出游写写家书，又何尝不重要？武艺本就是强身健体的，是江湖人把它弄的面目全非，处处杀戮，何人之错？百姓学了武艺就可以得到健康的体魄，不会求助鬼神，不会在对敌的时候胆怯，对于他们，这就足够了，却仍是重要的，不是吗？”百幻很累了，却仍是滔滔不绝，好像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
　　朝曦也被打动了，是啊，若是当年的父母有武艺，就不会那么容易生病，不会求助鬼神花费颇多，不会被高利贷纠缠不得不卖儿卖女，她也就不会沦落到如此愤世嫉俗的田地：“说的轻巧，单是少林那一关你就过不了。”
　　“我的武艺源自少林，却不全是少林的，曾经有西方高僧远来白马寺，父亲带了我去迎接，因为同出佛家，高僧颇为看重我，教了我少林笑罗汉的绝技，他也希望我能光大佛家技艺，毕竟佛祖普爱天下，怎会只垂青人杰而不关注百姓呢？即使我把少林的技艺传了出去，也没有玷污损害了少林。”他想起师父的容貌，觉得已经很远了。
　　“那我偏不传了，不然岂不是称了你的心？”朝曦才不想让他得意呢。
　　“所以我不怕啊，你都不传了，我怕什么？”他笑的好像偷到糖的小子。
　　朝曦眼角抽动几下，说什么都是他占上风，她才懒得和他胡扯，便不说话了，独自调息起来。
　　夜，是如此的寂静，冷风从破旧的窗口透了进来，带来了清辉的月色，莲藕颤动，藕香浮动，水流轻轻的滑过船身，好像情人的爱抚，透着温柔和激情，青蛙低语，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早春三月月上头，树下情人人私语，何处不风流？
　　第二天，朝曦醒来，便想叫起百幻，可是推了好几下都没反应，探向鼻息，居然毫无，朝曦的血猛地涌了上来，心跳的比自己面临死亡的时候还要快，毫不犹豫，她拉起他，也不管会不会折了他的骨头，从后面开始度真气，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她惊呆了，猛的加大了全部的力道，可是，没有丝毫回应，甚至连一丝的颤抖都没有，她默默的收了掌，轻轻的放下他，他安详的睡着，任何人都不会吵到他了，如此宁静，好像卧佛，恬静而舒心，却没有任何生机，没有那平时可恶的笑容，没有戏虐的笑语，她的喉咙一阵酸楚，泪珠滚来滚去，却总不是落下来，终于绝望的大哭起来，惊飞了早起的鸬鹚，让荷花也落下泪痕，在荷叶间颤抖着，才遇春风便归去，何处再寻去年雨？踏遍江南难觅见，寸寸肠端如品毒。
　　悲伤之余，只有后悔在蔓延，为什么她不对他好一点？总是恶言恶语，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他，陪着他走南闯北，历经千难万险，总是不离不弃，可是他知道吗？他再也不知道了，他带着自己伟大的理想去见佛祖了，他抛弃她了，她不是他要寻找的良人，佛祖比她更明白他宽广而仁厚的心。
　　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她惊异的跳了起来，居然看到百幻笑眯眯的瞅着自己。
　　“你诈尸？”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百幻好像很受伤的样子，眼神满是鄙视的看法：“诈尸？亏你想的出来，龟息法，不知道吗？”
　　朝曦瞪圆了眼睛：“你居然会龟息法？那你就不能先打个招呼，害的我。。”
　　“害的你怎么样？”百幻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害得我差点把你扔到河里喂鱼了。”朝曦绝对不承认任何事情。
　　“可怜的小鱼啊，等哥哥好了一定买上鱼食来补偿今天的一顿，今天先欠着哈，好了，我和小鱼打好招呼了，它们不会怨恨你让它们饿肚子的。”百幻好像真个似的嘻嘻笑着……
　　“疯子。”朝曦下定了结论，害怕他再问起她哭的事情，太丢脸了，她还没想好怎么搪塞他，就装的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走出房间。
　　百幻捂着胸口，那里有她的泪，他感觉到了，冰凉的，却是珍贵无比的。
　　回到岸上，无论朝曦是如何的不想让他依靠，可是看他弱弱的身子，简直如弱柳扶风，一吹就倒，才勉强让他依靠在自己肩膀上，想他们两个，一个是堂堂郡王府的笑公子，八面玲珑，七窍性情，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杀手刺客，冷血无心，冷酷绝情，居然沦落到两人穿着渔家衣服，装扮百姓相互扶助的伙伴，任谁都不会相信，只会哈哈大笑。
　　“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朝曦说是不关心，早上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百幻呼吸到朝曦身上淡淡的清香：“不能去，也没用，我中的毒，无药可解，现在我还能压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要自立为王了。”
　　“你这样的蛀虫，少一个是世上的福气。”朝曦却仍是好生的扶着他。
　　就这般说着，路过一个戏楼，里面不时传来喝彩声，正演着《女驸马》，就听见那女官咿咿呀呀的唱着：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乌纱罩啊罩婵娟。“
　　见百幻听的仔细，朝曦也细细聆听着，那女官果然好嗓子，唱的得意洋洋，后面又是哀愁百结：“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呐。”后面几句，百幻居然跟着唱了起来，唱的也是字正腔圆，看的朝曦目瞪口呆，好像看怪物般的盯着他。
　　百幻细细回味了下，转头就见到朝曦呆头鹅的样子，不禁笑容满满的说道：“好听吗？我最喜欢这曲子了，很喜欢那般的女子，敢爱敢恨，敢作敢为，是个真性情的人，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唱给你听。现在我们去见见名满天下的小叫天。”
　　进了后台，不一会儿，戏就唱完了，一个穿着状元服的女子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端的气质脱俗，艳丽十分，才一见百幻，先是不可思议的呆了下，立即堆起满脸的微笑，上前大力的拍着百幻的后背：“秃驴，还没死啊？”
　　居然是男人清润的声音，吓的朝曦立马拦住了他再次伸出魔手，打坏了她找谁赔去：“你是谁？”
　　那男人也仔细的看着朝曦，忽然眉开眼笑起来：“秃驴，你哪找的护驴使者啊？改日也替我找个，我被那些男人缠的不行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百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让满身刺的朝曦安静下：“娘子好行情，还担心什么？一定是日进斗金，家财万贯，男女通吃了。”
　　“哈哈，还是秃驴知道我，我打算什么时候就把你家的府邸买下来，专门用来唱戏，到时候多带着这样的小姑娘来棒场啊。”男人也不介意，开始脱衣服，换衣服，卸妆。
　　朝曦现在知道物以类聚是怎么样的，疯子遇上疯子就是这个世界最诡异的事情，她赶紧转过身子，闭上眼睛。
　　“秃驴，你这个小姑娘很清纯啊，不介绍介绍？”他温润的声音就在耳际，朝曦反射性的回了一肘子。
　　落空了，“哎呦呦，这个小姑娘厉害着呢，你打坏了我，也不怕外头痴迷我的人伤心？你伤心不如我伤心啊。”他竟然唱了起来，还兀自搽着眼泪，上面果然星星点点的泪痕。
　　朝曦的直觉就是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武功深不可测，还是演戏高手，骗尽天下无人知。可见他长的清秀，换上平常的青色衣裳，端端的好相貌，更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百幻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现在你知道有人比我更疯了吧，就因为他和我打赌输了，从那以后，娘子的桂冠就落在了这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人见人爱，狗见狗爱的小叫天身上。”
　　小叫天装着气愤的样子娇羞的跺跺脚：“秃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要损坏我的形象。好了，现在说说，你是如此搞的自己遍体鳞伤才搞上这位漂亮的小姑娘的吧。”
　　百幻知道他的重点在伤势，可是他偏喜欢转移下目标：“我中毒了，无药可解，决定在见佛祖之前见见老朋友，问问他们有什么心愿要我转达给佛祖。”
　　“哦，我就知道秃驴最好了，我没什么要你帮忙的，就几个朋友，你让佛祖保佑隔壁的头牌染上花柳病死翘翘，然后让王爷来看我唱戏，再让兴隆钱庄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就可以了，不多，我总是替别人着想的，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就没有好女人来爱呢？”他做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真的很委屈。
　　朝曦的嘴角抽搐了下，这个男人真的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只是为什么是兴隆钱庄？前面的好理解，可是钱庄和他有什么关系。
　　百幻似乎知道朝曦的疑惑：“他是兴隆的幕后老板，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居然，他是兴隆的老板，天下的财富都汇聚兴隆，他岂不是坐在金山银山上？还在梨园唱戏？朝曦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好像他也是个怪物。
　　小叫天“哎呦呦”的挥了挥手：“你做什么老揭穿我老底，见色忘友的家伙，秃驴，手拿过来，我看看是什么毒让你变的像个逃难的。”
　　百幻把手伸了过去，以前修长洁白的手已经瘦骨嶙峋了，可见青筋突起，实在是让人不忍目睹，小叫天也收敛了神色，切着脉，念念有词。
　　朝曦紧张的问道：“可看出是什么？”
　　“你问我？”小叫天扭过脑袋诧异的问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好像还挺理所应当。
　　“你不知道？”朝曦恨的咬牙切齿：“那你切什么脉？”
　　“哦，我当年在他身上画了朵小花，想看看毒有没有侵害了它，我可是很爱惜花花草草的，尤其是我的杰作。”小叫天振振有词，反正骗死人不偿命。
　　朝曦深深呼吸了一下，咧嘴笑道：“很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见泪了。”
　　小叫天笑的好像偷腥的猫：“不，你叫我流多少眼泪都成，不过，百幻要是落泪了，你就准备三种情况吧。”
　　“第一？”朝曦忍住怒气，不知道百幻为什么会有这种疯疯癫癫的朋友。
　　“第一，你准备好陪他上天入地，上树去抓鱼，下海来捉鸟都可以。”小叫天不怀好意的端倪着百幻。
　　朝曦莫名其妙，以为他又在作弄自己，恨不得把出剑来捅他几个见光窟窿。
　　“他的意思是我可能会疯。”百幻解释道。
　　“第二？”忍住，什么时候杀他都可以，忍的一时之辱，他日必然成仁。
　　“第二，你准备好提前做娘。”
　　“我可能瘫痪。”
　　“第三？”
　　“第三？你准备好改嫁给我好了，我随时欢迎你，宝贝。”小叫天笑呵呵的想拥抱她，朝曦一个闪身就回到百幻身边。
　　“我可能会死。”百幻摸着下巴：“看来我还要去见见妖精。”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朝曦听的心惊胆战，不明白为什么百幻一点都不担心，简直让她怀疑他是装的，可是，小叫天装假是百分百的肯定，堂堂笑公子装虚弱，打死人也不信。
　　“有，你说有就一定有。”小叫天堆砌起满脸的笑容，又悄悄绕到朝曦身边，朝曦“刷”的一下拔出明晃晃的剑来，才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偷袭。
　　“你若是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小叫天理直气壮的嚷道。
　　朝曦怒目圆瞪，百幻咳嗽几声，绯红了脸：“我好像还没死吧，等我死了，你想追求谁都可以。”
　　“当真？那我明日就去寺庙里烧香求佛祖赶紧收了秃驴去。”小叫天笑嘻嘻的说道。
　　“闭嘴。”朝曦怒道：“谁要你追求，百幻，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百幻一摊双手，笑的可恶：“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你到底算什么呢？我总不能随随便便的护着不是我妻子的女子吧，不然我妻子可是会吃醋的。”
　　朝曦欲言又止，嘴巴开了几下，是啊，她算什么，本来是要他痛苦的，让他明白人世险恶的，然后嘲笑他这个伪君子的，可是真当他面临绝境的，她却偏偏舍不下，放不下，走不开，放不开，泪水欲滴未滴，伤心的看了他一眼，就提着剑跑了出去。
　　那滴泪受不了冲动落了下来，恰恰落在百幻袖子上，好像梅花一样盛开来，他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了：“哭是种什么滋味？”
　　“孩他爹，自从你走后，就没给你说过心里话，这么多年，我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啊！今儿个，只有给你哭哭了。”小叫天唱起哭坟，凄婉哀绝，寸寸断肠。长长的水袖那么甩啊甩的，好像飘摇的白幡。终于停了，小叫天用兰花指扶着额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教主还在追杀你?都快十年了，还没有放弃？可真是坚忍不拔。”百幻顿觉无力，瘫倒在椅子里。一时间，屋子里忽然沉默了下来，小叫天也不唱了，傻愣愣的靠着台子，动也不动。
　　“妖精还好吗?”百幻还是受不了这种沉默。
　　小叫天冷漠的说：“死不了。”这时候完全没有刚才的神采，眼神空洞洞的，空的吓人。“我准备好马匹，你们去天山吧，听说天山有株仙草，能治百病。”
　　百幻狐疑道：“听说？一个听说你就打法我去天山？你是不是真想我去见佛祖啊？”
　　小叫天脸色一变，浮起笑容，嘻嘻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他甩了甩飘逸的头发，妩媚之极：“而且还有个附带好处给你，听说那里不但有仙草，还有神女，便宜你小子了，艳福多多。”
　　百幻摇摇头：“虽然你这般掩饰身份，可是终究不是办法，干脆了断了这件事情吧。”
　　“你若是能活着回来，就说明这个世界还是有奇迹的，我就了断了它。”小叫天这回的声音完全没有媚态，完完全全的男子浑厚的嗓子。
　　百幻笑着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你派人去百凤楼接她回来吧，记得乘马车去。”
　　“你怎么知道她在白凤楼？”小叫天又恢复了他娇媚的声音。
　　“她一生气就猛吃东西，好像吃了就啃了敌人一口似的，明明没酒量，闻闻酒味就晕乎的不行。”百幻笑的很温馨。
　　小叫天嘻嘻哈哈的抱着百幻：“哎呦呦，冤家，你在你娘子面前说别的女人，就不怕我吃醋？”
　　百幻忽然捂住胸口，眉头紧皱：“娘子，大爷心痛，给我揉揉吧。”
　　小叫天推开了他：“去，秃驴，你什么时候见我伺候过人，少给我装蒜，也不怕班门弄斧，我给你找小娘子去。呀呀呀。小娘子，我来了，嘿嘿嘿嘿。”说完，娉娉袅袅的掀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