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重天》泪怨

5、第三章

　　“二弟，你说的可是真的！”老太太吓到了手中的茶碗，失态地站起身来，随即踉跄着扶着娴月，颤抖着坐回榻上。

　　“大嫂，此事事关重大，我岂会儿戏！”王思成长叹一口气，“若是不足月，调养便是。但蕴儿先天心脉不全，难以根治，别说根骨如何，便是将来要耍几下拳脚也难啊！”

　　“那要如何是好？”洛翎的脸扭曲地令人胆寒，他心中暗暗发誓，那些小人害得他妻儿，此仇必报。

　　“我先给蕴儿调养起身子来，等他略好一些再习内功，温养心脉，强健体魄，再将我一身医术传他，等我百年之后他不至于无处求医，兴许有朝一日能医者自医。”王思成摸着胡须摇头道，他万万没想到，洛家上下好不容易盼来的男丁竟无法习武，这要是传出去，让落叶山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虽说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嫡亲孙子，但毕竟对洛家而言自己只是个外人，此等大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王思成思及此处，便托词要为干孙拟药方，留下三人商讨对策。

　　“我与月儿此生恐难再有子嗣。为今之计，莫过于找一可托付之人，若将来书蕴真不能习武，落叶山庄也有人可托。”洛翎忖度一二，如今恐怕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是这一条路凶险万分，稍不小心，落叶山庄就要更名换姓。

　　“这不是把祖宗家业白白送给外人吗？你爹泉下有知，怕是要活生生气活过来。翎儿，难道就别无他法了吗？”老太太气得眼冒金星，可也是毫无办法。

　　“娘。夫君说的有理。世人皆传我洛家有万贯家财，宵小之辈觊觎已久，若是让毫无武功的蕴儿一人接管，怀璧其罪，必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如今山庄大小事务，无不仰赖夫君，如果蕴儿身子单薄，将来怕是力不从心，况且庄上武功高强之人不在少数，蕴儿不会武功，恐怕难以服众，也保不定日后刁奴欺主，就要仰那下等人的鼻息。”娴月权衡再三，知晓了丈夫的深意，虽也是心有不甘，还是帮着劝服起老太太来。

　　老太太到底出生江湖儿女，又掌管了多年山庄内务，听媳妇分析利弊完，纵是心中万般不情愿，也是以大局为重。“这我也知晓，只是眼下如何才能找到这么一个可托付之人。洛家向来子息艰难，翎儿的外祖家也并无男丁，就是有些远方亲眷，十多年不曾通音讯，何来亲戚情分。月儿你娘家倒是人多，可一是无适龄者，二来即便是有，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们武林出生，我开不了这个口。”

　　“娘说的是。妾身的嫂子不念妯娌之情，害得蕴儿早产，心脉不全。稚子无辜，妾身此番已与娘家生了嫌隙，便是有适龄孩童，哪儿还敢托付。”娴月明白老太太对自己娘家早已心生不满，此刻更是不可接口，省得她觉得自己偏心娘家人。

　　洛翎背手皱眉在厅内踱步，忽的他眉头一松。“娘，月儿，我有一想法。我和月儿领养一个孩子，养育他成人，这样一来，既能让他忠于洛家，又能使他对蕴儿生出兄弟之情，双管齐下，确保此子日后没有背叛之心。”

　　“夫君，何不多培养几个孩子？从中选出最佳之人，其余可做蕴儿影士，护他周全。”娴月提议，“这些孩童需得家世清白，父母双亡，才能以绝后患。”

　　老太太痛苦道：“造孽啊，造孽！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孩子？要是让武林正道知道，不但山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还会遭到正道人士的讨伐。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我洛家多年来行善积德，广结善缘，却要受如此浩劫？”

　　“我已决定，明日我就带人去邺城，暗中寻觅这样的孩子。”洛翎见老娘不再反对，妻子也无芥蒂，拍案做下了决定。“娘，你放心。我会做得神鬼不觉。邺城中人贩手上有不少孤儿，我带人捣了他们老巢，若是那些孩子中有人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就叫人送他返乡，如若一无所知，我就借口将他收入庄里，从中应能挑出几个可造之材。”

　　娴月听罢，以为此计甚妙，“如此一来，娘就不用担心洛家名誉有伤，世人只会拍手称快。我落叶山庄既为民除害、收养孤儿，又能成全私欲，岂不妙哉！”

　　老太太别无他法，只得随他们夫妇二人去，书蕴的未来，已不是他这个老婆子能插得上手的了。她内心凄苦，只觉老天不公却又无人可求、可拜，她抓紧手中的丝帕，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娴月贴心地上前搀扶，却被老太太一把甩开了手，“翎儿，如今是你当家，我这妇道人家没资格插手，只是你爹在世时，我们落叶山庄从不会做这等小人行径。我还是回佛堂为洛家祈福吧！愿我的小孙孙身体康健、一生顺遂！”

　　“谢娘成全！”察觉到老太太深藏的怒气，明白这一决定确实冷酷而虚伪，但是一想到自己软成一团，虚弱地发着小脾气的幼子，洛翎又能硬下心来，主宰那些孤儿的前途和生死。

　　老太太僵着腰背迈过门槛，头上的金步摇也仿佛一瞬间黯淡许多，许是岁月不饶人，深居简出、诵经礼佛才是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让小辈们决定吧。有些事就是要栽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才能得到教训。

　　“翎儿，你娘我活了那么些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人心不是你能轻易操控的。你和月儿好自为之吧。”

　　洛翎抿紧双唇，和娴月两人向老太太深深拜去。人心易变，他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为了蕴儿，他必须得冒险。哪怕是一次也好，让他相信……

　　十日后

　　“福嫂，有水吗？”货郎李玖放下货担，向熟识的人家讨一碗水喝，他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揩去额上的汗水，整张脸胀成酱紫色，唇上一丝血色也无。福嫂忧心他耐不住这暑热，赶忙从屋内拿了碗凉茶给他，看他一口饮尽。“这秋老虎忒热人，你还敢出来做生意，也不怕中了暑。乘着还是晌午，赶快回吧，再有一个时辰能把你晒掉一层皮呢！”

　　李玖喝完茶，仍是意犹未尽，但不好意思再讨要，他苦笑道，“我媳妇快生了，想着给她月子里补补，可是家里没几个闲钱。我想早上天凉，还能做几笔生意。哪知天热人都犯懒，一路都来没赚上几个铜板，倒把自己累了个半死。”

　　“哎，福嫂你听说了没？”李玖神秘兮兮地询问福嫂。福嫂正想着从这走街串巷的货郎嘴里打探点趣事，好消磨着初秋炎热的午后，接过茶碗，笑问道，“你不说是啥，我怎知听说过没。”

　　“听说落叶山庄庄主带人围了那些个人贩子，把他们杀的杀、赶的赶，全轰出了邺城。他救了不少娃儿，都是人贩子从各处拐来、偷来的，还派人护送被拐的娃儿回家。洛庄主真是个大善人。”

　　福嫂忍不住拍手叫好。“这些天杀的畜生终于有这一天。买豆腐的林嫂识得不，她的孩儿就是叫人贩子偷走的，没了孩子她险些要投河哩。”

　　“这儿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她，成日里上衙门问！知府大人不爱管这等琐事。咱平头百姓的孩儿拐了就是拐了，他哪会真下功夫派人去找，不过是记在案上罢了。”

　　“恐怕人贩子有些日子不敢来我们邺城了，我就安心了，白日里去坊里做活，总是成天挂念我们家芳儿，千怕万怕就怕叫那些杀千刀的掳了去。”

　　“听说洛庄主的娘子生了个胖娃娃，可能庄主也怕娃儿叫人骗了去，所以早早就把这些人贩赶出城去。我要是洛庄主，我就把他们都杀了，把脑袋挂在城门上，看哪个还敢来拐我的娃儿。”

　　李玖还把扁担当剑，装腔作势耍弄挥舞了一番。福嫂给他了个白眼，取笑道：“要当爹了，看你乐的。只有北面的蛮人才喜欢把人挂墙上，我上次还瞧见庄主陪他娘来崇德寺上香，他哪儿会干出这种事儿来。哎，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告诉林嫂这个好消息，叫她快去看看还找得到娃儿吗。”

　　福嫂赶忙回屋去了。李玖识相地挑起扁担，离开了福嫂家的门口，小巷蜿蜒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滚烫，他只好尽量贴着墙根，走在人家院墙的阴影下。不知谁家的老黄狗吐着舌头趴在墙角，喘得骨头都要戳出皮来，他轻踹了那狗一脚，把它吓走了，又沿着房下的影子走去，心里思量着是不是该换个营生，家里又要多一张嘴了，再这样有上顿没下顿可不成。

　　待他走到巷子口，正踌躇着去哪儿避避太阳，恰巧看到一队人马经过。洛翎骑着高头大马，狠狠抽着鞭子疾驰在空旷的街道上，他身上的锦衣被汗打湿了，鬓角也凌乱不堪，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想更快一步回到山庄，随行的侍卫奴仆也大力鞭打马匹，紧紧缀在他身后。

　　李玖见着一行光鲜人物纵马而去，心中钦羡无比，还伴着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连马都没骑过嘞！”他嘟囔着，随即又快活起来，“算了，只要我婆娘这次生个大胖小子，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