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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   第二章满月酒

      一月后,落叶山庄。

      已是残夏。苍浪江边的田野里是看不见边儿的小麦,江中随波逐流的水草开着小小的金黄色的花朵,星星点点,点缀在片片浮萍中,日头眼看就要落入群山之中,映得江水一片火红。江上一小孩儿戴着斗笠,撑一叶扁舟去驱赶江中的鸭子。

      此刻,江畔一条马道上迎面驰来几匹骏马,上坐的年轻男女皆衣着光鲜,佩剑带刀。一个年龄稍长的英俊男子“停”一声大喝,一群人皆绞紧马僵,“吁——”马匹昂起脖颈,汗如出浆,不用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在地上一阵踩踏,卷起一层风尘。

      “江中的小兄弟,请问往前去可是落叶山庄?”英俊男子运起内力,声音不大,却远远传到江中心。小孩听到耳畔有人说话,心中一惊,四处张望,瞧见了江边的男女,便向江边大声喊道:

      “几位大侠,前去便是落叶山庄。你们是去吃少庄主的满月酒吗?”

      “正是。”

      “少庄主的满月酒日头一落就开席了,前去还有半个时辰!怕是要迟了。”小孩儿如实道来。

      英俊男子对他遥遥抱拳,又率一干人马绝尘而去。他抬眼只见苍浪山脉远远像一片烟云似的,伏在天边,不时有隆隆雷声震动着大地。男子在这沉闷的空气中隐约嗅到山脉间缭绕的雾蔼的湿润,灰顶白墙的建筑群闪现在山脚下,与山脉和谐地融为一体。山庄下方邺城高耸的城墙向两旁延展开去,不见尽头。这是他头一次代表师门拜访落叶山庄,也是他初次见到邺城,不由得感慨江湖中竟有势力能影响一座城池的兴衰,若是落叶山庄想要一统武林,小门小派恐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小书蕴已满月,身体脸蛋已经长开,加之两个奶娘轮流喂奶,浑身圆溜溜、白嫩嫩的,老太太早已改了称呼,贴切地称呼她的小孙子为“我的白团团”。

      娴月娘亲刚出月子的时候差点被白团子闪瞎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猴子长成了这小肉球,现今是整天抱着他不撒手,叫洛翎羡慕嫉妒。

      洛翎爹爹深觉自从小团子奉送了一泡童子尿在自个儿身上后,他在山庄的威信陷入了谷底,家中的两个女人早已发觉了他的傻爹本质,便常让书蕴伏在他爹肩头打瞌睡,乐于从旁看笑话,美曰其名,洛家的儿子不可养于深闺。

      洛爹爹最爱白团子的小手脚,他想不通萝卜手如何长成自己布满老茧的大手的,于是闲来无事就捏捏白团子的小爪爪、小脚脚,努力把握紧的小拳头掰开,研究软软的指头,颇有幼时从蚌肉中寻觅珍珠的成就感。有时扰了小书蕴安眠,小书蕴就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小手小脚都藏起来,这样一来讨厌的爹爹就玩不到了。

      一日午后昼寝,洛爹醒来见儿子摊手摊脚大字躺在身边,略感无趣,便随意弹了弹他的小脸蛋。这一弹可捅了马蜂窝,白团子号啕大哭,无论洛爹怎么哄也无动于衷,哭了片刻便把嫩嗓子给哭哑了,只能像只幼崽一样吸着鼻头哼哼唧唧,扭着身子不要抱,拱在薄被里颤抖。家里两个女人闻讯赶来,又是抱又是哄才让白团子睡过去,两人查看孩子脸蛋,发现上面多了个红彤彤的印子。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娴月抹了一个时辰眼泪。洛翎呆滞地发现从此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殊不知正是自己宠溺幼子才自毁长城。

      日头西沉,橙橙的日光够过夏日的纱窗吹进了小书蕴的摇篮。虽是傍晚,但空气燥热,眼看雷雨将下未下,所幸厢房邻水而建,偶有丝丝水汽浮来,才能去去心头的气闷。

      小书蕴穿着薄薄的丝质亵衣,沉沉的睡着,涎水打湿了枕巾,白日里叫女眷们瞧了个够可累坏了他,虽有丫鬟在篮边打扇,还是出了身薄汗,细细软软的头发搭在一起。丫鬟们怕闹醒他,也只是拭去汗珠。

      今日是小书蕴满月的日子,作为武林的几大势力之一,落叶山庄于情于理必得广邀黑白两道有交情、有名望的门派和人物前来喝一杯满月酒,昭告江湖洛家终于后继有人。各路江湖人士济济一堂,来喝少庄主的满月酒是假,武林巨头联络聚会是真,为此整个山庄从小书蕴出生那一刻起便为此忙碌运作起来,洛翎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少武林人士还带上了家眷,企图从内院另辟蹊径,搭上落叶山庄这条大船,这些女子也需要妥善安排。例如李师太和戚大侠的夫人就绝不能安置在一个院里,当年江湖上谁人不知李师太对戚大侠芳心暗许,甚至愿意委身为妾,要不是戚夫人娘家势大,戚夫人又咬紧牙关死不松口,也许两人现在已是夫唱妇随、儿女绕膝了,若是让她们同住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娴月作为主母,总是脱不开身的,老太太年纪又高,精力不济,便指派了徐嬷嬷这个庄里的老人去照顾小书蕴。两人只是日里抽空去看看孩子,让丫鬟不致于懈怠,疏忽了照顾少爷。一想到今日酒宴后,庄内的客人都要陆续离开,两人便能大大的松一口气,对满月酒越发期待了。

      坐在摇篮边的丫鬟琴儿打着哈欠,摇着一把美人春睡画样的团扇,不时替小少爷拉拉衣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另一个丫鬟柳儿聊着。琴儿撇撇嘴说,“好不容易徐嬷嬷睡去了,总算能开口说句话了。就算小少爷睡着也不能一直不让人讲话吧!再说小少爷一天要睡十个时辰,我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成哑巴啦……”

      柳儿放下手中的绣活,轻声取笑她道,“就你话多,老太太当初怎么没给你取个名儿叫八哥。你说你什么时候嘴就停过,改明儿让徐嬷嬷撞见了,瞧她不削你一顿。听府里赵大夫说,小少爷这是不足之症,比别的孩子打娘胎里起就弱一些,只能好生养着,才能将来无病无痛。你这样大声,万一闹醒他,看你怎么收拾。”

      “好姐姐,我知错了。小少爷如珠如玉的,怎叫人忍心吵他呢!你看小少爷的皮肤就像夫人常喝的杏仁露一样又滑又腻,还有奶味儿哩。”琴儿忙讨饶道。

      柳儿又开始绣起来,嗤笑她,“你这是馋嘴儿了吧?”

      正当这时,从窗口跳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翁,鹤发童颜,衣袍又脏又破,发间还挂着树叶之类的杂物,许是他忙着跳来跳去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这间房邻池而建,门外就是水榭,要沿着小池远远走到另一头方能出院,往常人来人往,走近了脚步声一清二楚,突然毫无声息窜出来个人,又是个疯癫状的疯老头,把两个丫鬟吓得是魂飞魄散,花容失色。

      老头儿伸出鹰爪一般的枯手,一把就把孩子抓在了怀里。两个丫鬟没料到老头竟是要夺婴儿,正作势要抢,一张请帖便从老头袖中飞至眼前。琴儿眼疾手快,抓住帖子打开一看,写得名字是王思成。柳儿年长一些,料想是来了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客人,既然他敢往内院闯,必是与主人家关系匪浅,就让琴儿去叫醒徐嬷嬷,自己留下来照顾少爷。

      “丫头,你倒是个有胆识的,”老头儿王思成喝一口柳儿递上的热茶,“不像另一个毛毛糙糙的。能照顾得好我的干孙子吗。”

      柳儿得了称赞,只是谢过,说道,“奴婢看琴儿对小少爷也是尽心竭力,只是她确实年纪尚小,难免孩子气些。您说小少爷是您的干孙子,那您想必就是老爷的结拜兄弟王老爷,少爷还经常提起您呢。都是奴婢眼拙,先前没认出您来。”

      王思成见柳儿聪明伶俐,说话做事又滴水不漏,心中很是舒坦,他摆摆手道,“哪里来的老爷!这里有的只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臭老头子罢了。”他抱着小书蕴香了又香,简直是爱不释手。

      小书蕴本是好好睡着,吹吹奶泡泡打打小呼噜,别提多惬意了。丫鬟们平时做事小心翼翼,即使看他软糯至极,也不敢动手逗弄,徐嬷嬷更是张大了丹凤眼盯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生怕怎么着了她的小少爷。所以王思成硬邦邦的臂膀和翻来覆去的逗弄使小书蕴极不顺心,他很快就开始抽抽搭搭,哭起鼻子来,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泪珠挂在密密的睫毛上,就像清晨枝条上的露水,大眼眯起来朦胧成一片,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眼眶红红的,脸颊鼻尖愈发粉嫩,哭得人心都要碎了,觉得他愈发可怜可爱。

      王思成一时手足无措,他从未娶妻,也无一儿半女,与老庄主拜了把子得了洛翎这个干儿子,才有人养老送终,他与小孩的接触也只仅限于行医的过程中,所以不知自己如今是哪里的不是惹恼了小宝贝儿。

      柳儿见小娃娃哭得脸都花了,小拳头死死握着,用力蹬踩想要从老头儿的怀里挣扎出来,无奈人小无力,倒像只小动物似的蹭来蹭去。她一边抱过孩子,一边说“让奴婢来试试”,便轻轻摇晃着小团子,一只手还不断抚摸孩子的背让他不被自己呛到。

      小白团子落入柳儿柔软芬芳的怀抱里,在她富有韵律的摇摆中很快就停止了哭闹,他小猫样儿地蹭了蹭柳儿温暖的胸脯,配合着打了个小哈欠,发出幼猫般细声细气的哈欠声,很快又进入了梦田。

      王思成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毕竟洛家几代单传,众人对小团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是小孙儿哭坏了,他就罪过大了。他初见孙儿的狂喜心情逐渐褪去,细细打量起孩子的相貌来。

      小团子被好好养着,小手臂上的肉肥成了一截一截,头发柔软纤细略有一些泛黄,密密的睫毛盖住了大大的眼睛,鼻子挺挺的,小嘴巴咋着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若是旁人看来,活脱脱就是个年画上绘的小金童,讨喜又招财。可在王思成眼里却恰恰相反,小团子虽胖嘟嘟的,但却是身胖体虚,听他幼猫似的的细哭声,小嘴红中泛紫,面上略有青气,便知他身有弱症,怕是娘胎里便带着。

      王思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扣住小团子的手腕,搭了约五十息的脉,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柳儿见他忽然正经起来,面容肃穆,吓得不敢喘一口大气。正在这当口,被她支去叫徐嬷嬷的琴儿回来了,她清脆的声音从水榭那头传来,“柳姐姐,老太太和庄主、夫人来了……”

      洛翎疾走穿过水榭,娴月搀着老太太也匆匆赶来,王思成听到琴儿的呼声立刻迎出来,扶起行礼的洛翎,使力拍拍他的背,大笑道,“多年不见,你小子终于有庄主的样子了,不愧对大哥多年的教导。”“干爹,前段时间听闻你在塞外,原以为你来不了书蕴的满月酒了,没想到……”洛翎平时的冷脸松动了,看着明显苍老的王思成,拳拳之心难以言表。“我干孙子的满月酒,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定要赶回来。”王思成慈爱地看着洛翎。

      老太太心疼他如今一副落魄样子,在一旁用帕子抹眼泪,不住责骂他,“二弟,你大哥死后你也不常回来看看我们孤儿寡母。这些日子你又吃了多少苦啊,把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摸样?”王思成心里有苦说不出,当年大哥过世,翎儿年纪又轻,自己只不过是庄主的拜把子兄弟,留下来名不正言不顺,只能万般辩解含在嘴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大嫂说的是,我心中有愧啊!我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定下心来了。此番回来便不走了。”王思成忆起当年老庄主还健在的情景,长嫂待他如母,便将口气软下,作小儿姿态,任她教训。

      一行人进入厅中,柳儿早已备好茶水,将小少爷抱入了内室。待老太太擦完眼泪,又去内室整理一番,众人便坐下吃茶,洛翎细细问了王思成在塞外的见闻,王思成也耐着平时跳脱的性子一一回答。听到王思成在塞外靠行医与牧民换取吃食和马奶酒,洛翎险些维持不住他的一张冷脸,埋怨自己当初就应力排众议,坚持让王思成留下,他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王思成见他脸色微变,便知他对当年的事还是耿耿于怀,爽朗大笑一声,道:“莫介怀,行医四方是我少年时立下的誓言,老来能有所终,也是我辈之福啊~我这一路去往西域天山,所遇之风土人情皆不同于中原,感怀颇多,收获良多,可谓是不虚此行。过去以为雪莲珍稀难觅,天山一行使我眼界大开,想来是寻常采药人没我这内功护体上不去极寒之地,倒让我这一趟觅得不少。”

      洛翎见王思成谈笑风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落魄,钦佩万分,心结顿解,提起先前大夫提到小书蕴似有不足之症。王思成面露难色,直言:“翎儿,此事我需和你细谈。事关书蕴生死、落叶山庄存亡,虽于礼不合,大嫂和月儿也须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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