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苦中有甜 ...
-
不知弹了多久，蓦然回神的时候，已发现天空早已不是那篇雾蒙蒙的白，而是转为了沉沉的黑，沁香苑的宫侍给庭院掌上灯，灯光的照耀下，没有一丝积雪的庭院显得很干净，干净得……都有些苍凉的味道了。
冬天的庭院，还是有些雪得好，就像春天翻飞的花瓣，夏天不绝的雷雨，秋天飘零的落叶……
四季变化所留下的痕迹，给院里的死物也添了生气。
“醒了么，需不需要让下人布膳？”听到身后有衣衫摩挲的声响，我没有回头，只是轻声的发问。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约莫……一炷香吧。”低声回答着，从窗缝钻进来的风很凉，我合上窗，虽然自己在窗台也就坐了那么一会儿，可还是觉得寒意入骨。
身后传来男人轻巧的脚步声，我的外衣被披回肩上，衣服带着第二个人的味道和温度，说明它在这一炷香的时间之内都是覆在何人的身上。
一双手臂环上腰，男人从后又紧紧的将我搂住，脑袋靠上我的肩。
“还没回答我呢，需不需要下人送吃的来？”抚上腰际的玉手，我轻轻的抚摸男人光滑的手背。
“不饿，你呢？这么问我，你可是觉得饿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显得有些奶气，听着怪嫩的。
感觉到我双手发凉，男人的小手立马又反将我的手给握住，替我一点点捂暖。
知道他心情恢复平和，我微微有些放心，“呵呵……那倒没，能见美人一面，早已心满意足，乐而忘饥。”笑答道，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这是何来的悦意。
“油嘴滑舌……”搭在腰上的小手轻轻拧了我一下，“你若是饿了，我马上让人送点心来，你想吃些什么？”
想了想，我笑吟出几道甜品，“百花糕、红绫饼餤、蜜糖茯苓膏……”
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忙松开胳膊绕到我身前，娇声质问，“我让你挑你想吃的，你报上我爱吃的那些，算何名堂？！”
“呵呵，可就是想不到别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呐。”见男人对我又气又喜，我忍不住发笑。
手指抚过香泠的面颊，我把男人轻轻的拥到怀里。
男人先是微嘟小嘴，可脸上的悦意又渐渐淡去，转而为一丝解不开的忧愁。
“你怎么就乐得出来呢……你可知我听闻你被送到别国……心里有多痛！你难道就一点儿不舍都没么？我可是为了留下你而尽力争取呢！”靠在我胸口，人儿低低的说着，那好不容易定下的泪水似乎又有外涌的迹象。
“也许……分开亦是不错，总比见得着，碰不到来的好，留在宫里，我日日念你不绝，又恐爱恋之意被人看穿，为你我惹来杀生之祸，若是天隔一方，再也见不到面，那就不必担心你会有此危险，说不定那念相也能随之减少，相思之苦也会淡化。”刻意将分离之词说得淡然镇定，可心却隐隐发痛，不舍之意催得人几欲癫狂，真是折磨至甚。
见我对此竟是如此平静，怀里的人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随后一甩胳膊挣脱我的拥抱。
“你什么意思！还是说你一直都很想离开我！？”男人睁大眼，他用受伤的眼神凝视着我。
你何必如此偏激……我也是一样心痛呐……
看着他，我复杂得皱起眉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安慰他，又能让人儿将此事看轻，莫再纠缠不休。
“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抓住我的胳膊，男人逼到我面前追问，“我知道了……是艾莉森！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对么！？所以你不再爱我了……要离开我！”
“和她无关。”那些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我不信！不……那根本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行！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你……不能就让她这么毁了……”似乎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香泠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他的情绪这么不稳定，让我变得不安起来。
这人性子一向激烈，若是让他一时想不开……惹出个好歹，那可不是说笑的了。
男人抓着我的衣袖，虽是就站在我面前，可他双目失焦，不知在看向何处，嘴里则碎碎念着对毛利人的恨意。
无声的叹了口气，我抬手，轻抚摸男人的脑袋，无奈的低声说道，“你果然让我放不下心来，脾气那么坏，我真担心……若是没了我，你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了。”
“诶！”男人回神，抬起头看向我，眼里是疑惑，外加尚未褪尽的愠怒。
“你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只管一个人胡乱猜测，有时我真的很纳闷，为何天香国色的宛美人会对自己如此缺乏自信，按理说，时刻怕被抛弃的那人怎么看都是我才对吧。”
“那你为什么还……”
“原以为那样说，彼此心里都会好受些，可是……似乎是起反效果了。”手指轻挠面颊，我苦笑，“不过看到你发那么大的脾气，不知怎的，我觉得有些高兴呢……”
“……什么？”男人眼里的神色又恢复成香泠原本的色彩。
“既然我人还没走，那一切尚存变数，你我都不要太过追究，顺其自然可好？”
拉起男人的小手，我捂在胸前，微眯眼睛朝他看去。
“一点都不好。”香泠皱起眉头，凑上前，又把脑袋靠上我肩头，很有斗志的说道，“我要把你从毛利丫头手上抢回来！”
“呵呵……你准备怎么做呢？泠，你可是她的对手？！”调笑得看向怀里的小刺猬，我勾起男人的下巴，“就我被你吃得死死的，可还有别的女子任你欺负过？”
“哼！你小瞧我！”怀里的人轻捶了我一下，似乎是被我戳穿，人儿有些恼羞成怒。
抓紧他的手，我把男人拥住，凑到他耳边认真的说道，“听着……泠，不要为我去冒险。”
“可你就要离开了啊！”香泠贴着我的身子，人儿的语气透着焦急。
“……”这确实是我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去留与否，这决定权不在我俩手中，也不在艾莉森手里……而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
“宛香泠，你记住，我雅彦心里永远有你，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会固执得继续爱你。对此……不要再怀疑我的感情了，知道么。”
凝视男人的美眸，我用视线不停刻画着男人的面容，若真要与君诀别，我希望自己能将你刻到脑子里，永远都将我最爱的人留在心里。
漂亮的眼睛里氲出点点水汽，香泠咬着唇，点点头，“再为我弹一曲，我要把你给我作的曲子都记到心里。”
“荣幸之至。”微颔首，我朝男人苦涩一笑，真不希望今晚作为饯别的前戏。
今晚在沁香苑，我与男人哭过也笑过，最后紧拥着享受片刻夫妻之情。
而后，香泠有紫彩纱裙留我贴身携带，男人要我也给他一样贴身之物好用于思念，这可难煞我也，思来想去，我身上皆是贫贱之物，留于他手也太过寒酸，显不出情深意浓，最后与他商议，留我几日时间，待我寻来件适合的东西来交与他手，作为信物。
女帝今晚被毛利人请去赏画，可即使她今夜不来香泠这里，我也不能久留，毕竟是当着众多宫侍的面进了沁香苑的，若是不见出来，这伶人在贵妃屋里留宿一晚也够铸成大错。
可我有这觉悟，却无奈身边之人全无这份自觉，他软磨硬泡的挽留我，直到亥时，实在太晚了，说什么也不能继续拖延下去，我这才出此下策，佯装情迷的样子劝香泠脱光衣服，先到床上等我，待我往暖炉里添些木炭就去床上陪他，等男人的衣服刚落地，我这边就抱着琴，逃似的离开了房间，留下身后的男人一脸不甘，抱着衣服站在门口，朝我跺着脚骂街。
“呼……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嘛……也不知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低低的自言自语，我拉紧外衣，抱着冰清缓步往伶人馆走。
下午雪停了一阵，可晚上我离开沁香苑，这老天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不禁暗叹自己实在背运。
“雅彦！雅彦！”走出沁香苑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
桃红……！
回头看向那个小步朝我跑来的男人，他披着宫侍的小坎肩，脑袋上顶着可爱的双丫髻，在香泠这里当差，似乎是比在凤后那儿轻松了些，桃红的小脸也圆润了不少。
对了，桃红在这里当宫侍了……
他难道是发觉我和香泠！？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忐忑，这该跟他怎么解释才好……
可没想到人儿跑到我面前，扬起红扑扑的笑脸朝我说道，“我送你回伶人馆吧，现在雪下的大，伶人馆那儿又没灯，我陪你回去，好帮你照个路！”扬了扬手里的小宫灯，人儿作势要送我回去，因为刚才一路小跑，气有些不匀，他的胸脯不停起伏，小脸上也红着两块。
他……应该没注意到吧……
点点头，我感激的朝桃红笑笑，
放慢脚步和人儿一起朝伶人馆踱步，晚上的飞雪落在肩头，不一会儿，身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突然有只小手轻轻的挨到我肩上，轻拍了拍，帮我掸去积雪。
我低头看向身边的桃红，人儿朝我憨憨的笑了笑，脸又有些红……
呵……如此在意这些作甚，掸干净了，不一会儿还是要积上雪的……我也朝他一笑，礼尚往来，我也伸手帮他掸去了肩头的雪，顺带轻拂了下桃红的小脑袋，帮他把脑门上的雪也掸掉。
这么一来一回竟是没个完，走几步桃红就跳起帮我掸雪，而后我再为他掸回来，顺带摸摸人儿的脑袋。到最后我实在觉得这么会累着他，于是朝人儿苦笑，把冰清换到另一只手抱着，空出左手去轻揽桃红的身子，把手掌覆在男人脑袋上，为他遮挡飞雪也满足了人儿想被摸脑袋的欲望。
桃红像只多嘴的小麻雀，大晚上的，宫人都不愿意在这种落雪的季节出门，连巡夜的官兵都变得懒散了许多，所以我们回去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宫人，桃红见人少，人儿活泼的性子也就撒开了，举着小灯笼，跟在我身边，不停的向我说这说那，把从宫侍间听闻的八卦一一向我道来。
从他口中，我知道宫侍那边无不在背地里挖苦香泠，一半是出于嫉妒美人贵妃，另一半是因为他们都仰慕着英俊绅士的毛利国艾殿下。
艾莉森么……？
听到她的名字，我停下脚步，看来她还挺得年轻男子的心呢……
以为我这是嫉妒，身边的小麻雀忙解释，“那是他们在说，我可没跟着一起……我对那外国人可没意思，雅彦你要相信我！”
看着人儿一脸慌张的神色，我扑哧一笑，即使是真的又如何……
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对我一心一意呐……
当我是原谅他了，人儿有恢复笑容，喜滋滋的跟在我身边，继续举着小灯为我引路。
待到了伶人馆，左善早已睡下，屋里的灯也暗了，整个伶人馆都静悄悄的。
站在房檐下，桃红把我送达目的地，人儿有些不舍的拉拉我的手，笑着道别，“雅彦，你到了……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诶……慢着……
紧了紧他的手，我示意男人先别走，随后返身回屋，把冰清收起，又找出把油纸伞。
再出门，桃红还等在那儿，人儿也觉得冷，轻轻跺着脚，往小手呼热气。
走近他身边，撑开伞，又搭上人儿的肩，示意自己再往回送他一程。
“别，雅彦，外头冷，你把伞借我就成，你可不必送了……你想，你送我回去，我定是会再送你回来的，这可就没完了！”人儿小脸一红，觉得这不妥，便想推辞。
抿嘴忍着笑，我知道这些，于是硬揽住人儿的肩，带着他往外走。
“你真的不用送我的……道我都熟的不能再熟了，闭着眼都能走回去……哎哟！”说着逞强的话，人儿没注意脚下，这伶人馆外可没人扫雪，积雪挺厚，雪下难免有个石子什么的，这一不留神就会被石头、树根什么的绊倒。
见桃红身形不稳往前冲，我忙扔下伞，去抱小人儿的腰，可不但没扶住他，灯笼掉地，我和桃红也一同摔进雪地里。
“啊……灯笼着了……”桃红小声说着，我和他一起抬眼，看向一点点燃起来的宫灯，上面糊着的纸不一会儿就烧掉了一半，露出下面的竹制骨架。
这火可持续不了多久，不一会儿就灭了……
周围又暗了下来，借着雪光，我可辨对方的面容。
低头看着桃红，人儿也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撑在雪里，人儿看着我，突然咧开嘴，“噗嗤……呵呵哈哈哈哈！”
“啧……呵呵呵呵……”跟着一起笑出声，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可就是觉得心情很好，似乎这一小把火能烧掉心里所有的苦闷。
桃红伸出胳膊，回抱着我的身子，我搂着他，用力一撑，两人才站了起来。
帮他拍去身上、脑袋上的雪，我这才想去捡伞，可他这么抱着我，似乎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我弯不下腰，有些为难，也不能去扯他胳膊，只得尴尬的由他抱着。
“雅彦……”抱着我的人，许久才闷声开口。
“？”
“……你要去毛利了是吧……”
他也知道了……
“恩……”轻轻的应着，对这，我没必要骗他。
“我……你说……我若是跟艾殿下说……不，我若是求她……让她也把我带去毛利，你说……这成不成？！”人儿有些急得问道，再抬眼，借着微弱的雪光，他眼睛里似乎有亮亮的液体正在徘徊。
呃……这……
惊讶的看向桃红，可男人眼里的神色却很是认真。
你这又是何苦呢……
叹了口气，桃红若是去这么求，自然是不成的，每天向艾莉森献媚，希望能跟去毛利做太女妃的小宫侍有好几十人，她又怎会把这些做着白日梦的小男子放在眼里。
不过若换作我去开口，那多半还有希望，只是这对于你……
低头看向桃红，我捧着他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擦去男人涌出的泪花。
心中有愧，心中有怜，心中有情……可此情非爱。
默默的安慰桃红，我弯腰捡起伞，打着伞带他再返回伶人馆，我需要另找一盏灯笼给他带回去，不然那么暗的道，他一人顶夜路回去我不放心。
拉着人儿发凉的小手，我带他到卧房门前，馆里一般用不上灯笼，所以那些纸灯都收在橱柜里，橱柜的钥匙就我屋里这乐官大人有。
我这边准备回屋跟左善拿钥匙，怕桃红在门外等着会受凉，便拉他进屋。
点上油灯，屋里的左善早就开始打鼾，这心眼粗的女人睡相也随性，张着大字，在另一边的床上张牙舞爪的酣睡。
哎……这家伙……太没睡相了。
嫌她这么睡觉让桃红见着实在丢脸，我拉起屋里一道破帘子遮挡，这帘子一般派不上用处，满是补丁，遮一半露一半。
朝身后的人歉然的笑笑，我摸出左善的钥匙，弯腰靠近桌上的油灯，借着昏暗的火光查看哪把钥匙才是橱柜的。
就听房门的门栓发出“咯哒”一声，刚想抬头观瞧，身边的油灯却被人一下吹灭。
“嗯……！”
迟疑的片刻，怀里就猛地扑进桃红香软的身子，我惊慌的想把他推开，可人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似乎是豁出去一般，使劲全身力气把我推到床上，而后紧抱住我，小声说，“雅彦，对不起……别嫌我下贱好么……若是不能随你一同去毛利……我希望……在你走之前，我能成你的人……”
可不管你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刚想挣开他的胳膊，另一边的左善磨牙发出响亮的声音，嘟囔了几声梦话，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我一跳，僵直着不敢动，可就在这片刻，桃红已经麻利的剥去了我外衣和短袄，自己也开始脱衣服，扯开被子把我俩盖住。
被他这么积极的举动吓个不轻，我猛地想跳下床，可人儿却死死扒住我的身子，“雅彦……我就留下陪你睡一宿就成……别闹太大动静，我都这样了……若是左善姐被闹醒，我这样让别人见着，这可就……”清白净毁……
若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这么做呢……有些恼的看向他，我真不是不想说话，我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求你了！”见我露出不悦的表情，桃红传出点哭腔，嗓门有些响。
还是怕这东窗事发会惹来事端，我狠了狠心，拉开他的胳膊，翻身下了床。
可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左善突然发出一声咳嗽，一边抓痒一边下床，踩着布鞋，一摇一晃的往外走。
“啊……雅彦回来呐……哈唔……今儿个可晚……”
被她这么一吓，我本能的又缩回床上，搂着桃红蜷起被子，努力让我俩看起来像一个人……
而那迷糊的女人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回话，摇摇晃晃的起夜，又摇摇晃晃的回来，由始至终都没留意我们这边的被褥鼓得有些异常。
看向怀里的人，我皱起眉，现在这状况特殊，我还真是敢怒不敢言……
“雅彦，真的，我就陪你一宿，什么都不做，好么？”搂住我的身子，我俩都穿着单衣，他紧贴我的身子，闭上眼，露出安逸的表情，乖乖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天呐……这算哪门子的事……
他在我床上赖着不走，我原打算睁眼撑一宿，等天明之前好把他唤起，让他在别人醒来之前回去，可毕竟累了一天，加上男人温热的身子把被褥也暖得很舒服，我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桃红真是依言，并没有更超过的举动，男人不一会儿也入睡，发出轻酣。
屋里两人睡着，被这睡意一感染，我也觉得脑袋沉，不知不觉就回搂的桃红一起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苦中有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