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的安妮》歌尽繁花

31、穷途末路

　　最初在公司上班，安妮和宋晓敏只负责跑腿的工作，收发传真邮件、到工厂取样、验签订单、回应询盘等等，虽是跑腿，但必须事无巨细，一个月跑下来，两个人腿都跑细了，宋晓敏更是抱怨连天，起因是一次她给客户发样品，不小心将运费发票弄丢了，公司不给报，她半个月工资算泡汤了。安妮也做得战战兢兢，到发工资时，拿到手的居然还没一千五，公司给出的理由是试用期，就这么少，不愿意，可以走人。
　　这样熬下去，估计只有等死的份了，宋晓敏好歹还有男朋友养着，安妮却愁得睡不着觉，这种情况，别说给家里寄钱了，没伸手向家里要，已经是个奇迹。手机再不交费，就该停机了，上次姐姐打电话问她孩子拿掉没有，安妮支支吾吾，一是舍不得，二是她连上医院的钱都没有，她也不好意思问宋晓敏借，人家现在也不富裕。过去在家里呆得太舒服了，怎知道自己出来闯，却是这般艰辛，花一分钱都要左思右想，考虑半天。以前安妮是从来不记帐的，现在却要把拿到手的钱精确到每分每角。
　　宋晓敏开玩笑说：“我们现在哪是月光一族，整个月欠一族嘛！”
　　安妮笑，的确，工资一到手，先把欠的水费、电费、房租费、手机费交了，完了已所剩无几。
　　宋晓敏发完邮件，用胳膊碰了碰安妮，“你知道，周洁这个月拿了多少吗？”
　　“不知道。”安妮好奇心并不强，知道了又如何呢？暗箱操作可以具体到每个细节。比如上个月，安妮跟一个客户谈了半天，图片小样也发过去了，人家要详细的报价单，单子是在陈梅手里的，安妮赶紧上报给陈梅，陈梅却将她训了一顿，说你才进来，怎么有消息不先跟我说一声！你经验太不足了，客户意向根本就不明显，可能是骗子，公司要是蒙受了损失，谁负责！
　　骗子？安妮觉得不能啊，客户那边基本证件都有，何况只是索要图片跟报价单，又不是样品。但既然顶头上司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好认了。奇就奇在安妮加班复印东西时，正巧看见周洁捏着那张报价单扫描，她留了个心眼，拐到周洁电脑旁，邮箱还没关，客户地址正是她先前联系的。去跟陈梅理论吗？正面冲突，除非你不想混了，因小失大，划不来。
　　宋晓敏伸出三个指头，安妮只是笑笑，拿到提成应该的，难得陈梅还肯分周洁一杯羹，“周洁今天没来吗？”
　　“听说G市有个交易会，陈梅推荐她去了，看来小周前途无量啊，哪像我们，不知混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宋晓敏打开她的□□开始聊天。
　　安妮揉了揉眉心，身体不太舒服，老想睡觉，幸好她本来就瘦，夏天已过，衣服增多是正常的，别人也看不出来她身体有什么变化，虽然根据劳动法，孕妇受到保护，公司不能随意开除，但这是在试用期，如果事情暴露，将全面崩盘，所以此刻，她进退维谷。生？还是不生？都是个问题，如果有钱，那么一切又都不是问题。

　　“安妮，宋晓敏，你们哪个外语好一点？哪个能喝一点？”陈梅踩着高跟鞋突然进来，好像审视士兵一样，有钦定干将的风范。
　　喝酒肯定不行，安妮奇怪，陈梅酒量不错啊，干嘛留机会给她们？
　　“我喝酒行！”宋晓敏站了起来，实在是平时业绩太差，公司实行末位记名，她怕期满考核时，被淘汰，所以硬着头皮上。
　　安妮想笑，又笑不出来。她也怕，但谁见过孕妇喝酒的吗？
　　“安妮，你今晚也来！”陈梅吩咐道。
　　安妮连忙站起来，心里直打鼓，身体有点颤，她怕喝酒，怕给澳大利亚或是中东的客户做翻译，带了地域特色的英语总是翻得她头皮发麻。
　　“对了，你这套衣服也不行，中午回去换一件，化点妆，你见过哪个女员工素面朝天，穿成你这样的！”陈梅皱着眉，神情很不屑。
　　安妮脸色发烫，不自觉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团。总算明白为什么面试时，有人评价她长相了，员工就是公司门面，门面不好，谁愿意进来逛？衣服？她来S市时，一切从简，就没带多少东西，工资那么少，还想买衣服？安妮来这边，只逛过一次商场，东西打到两折，她都买不起。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把自己也挂个牌子卖了。
　　宋晓敏看出她面露难色，“安妮，你那太远了，先到我那挑一件吧！”安妮真想抱着她亲一口，其实并不远，难得她这样保存自己面子，谁看不出来呢？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件衣服，这样捉襟见肘，还有面子吗？
　　中午宋晓敏领她去自己那里换衣服，安妮终是忍不住好奇，“陈梅酒量不错，干嘛带我们去？她一个人搞定，功劳还不都是她的？”
　　宋晓敏笑，“陈梅外语不怎么样，而且三十多岁了，听说再不生孩子，她丈夫要跟她离婚，所以正在封山育林呢！周洁虽说是她亲戚，也防着，这次故意支到G市，就是为了不给她拿到大单的机会。平时都是给她点小甜头，谁会那么笨，把新人拉起来，抢自己的路子。缓兵之计，不是办法的办法啊！”
　　安妮真算长见识了，光怪陆离，这点连宋晓敏都明白，她却还是雾里看花，“那么这次业务看来很有赚头咯？”
　　“嗯，做成了是一定的。不过无论好坏，估计都没我们的戏！新人，懂不懂，跑腿的命！”

　　衣服换好了，妆容化得堪称完美，年轻就是资本，临上车前，陈梅看她的眼神颇为怪异。宋晓敏酸溜溜地道：“你下次打扮好了离我远点，否则我不成绿叶了？”
　　安妮笑，“行，下次我再见了你，就把自己整成石榴姐。”
　　安妮刚想拽着宋晓敏上车后座，宋晓敏暗中拧了她一把，自己跑前座去了，安妮莫名其妙，只好硬着头皮跟陈梅坐后面，陈梅在车上一言不发，气氛说不出的怪异。下了车，安妮小声道：“你干嘛不跟我上后面坐啊。”
　　宋晓敏笑，“笨，后面是留给老板坐的，陈梅讲究这个，我们跑后面去，让陈梅坐前面给咱当司机啊！”
　　安妮头有点晕，还真没想到那么多。这回她们要见的主倒是正宗的美国人。据说是一家跨国软件公司在中国的负责人，名叫丹尼尔，客套了没几句，丹尼尔就直奔主题，陈梅早有准备，将机型、配载、价位都说得一清二楚。新海电器公司经营范围很广，尤其是备用电源方面的销路很不错，如果真能在公司做下去，前景还是可观的。
　　安妮在一旁给陈梅和丹尼尔翻译，专业词汇方面她花了不少时间，事先已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交流算比较顺畅。陈梅有点意外，但这点意外给她的不是惊喜，而是危机感。
　　丹尼尔大致了解了一下，交待他们尽快做个投标文件，参加竞标，他交待完了，接了个电话便突然离席而去。安妮舒了一口气，接下来该没她什么事了吧？
　　不过她高兴得早了点，陈梅今天主要应付的是对方的行政主管方绍，竞标能不能成功还在于打通他这一关，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既然大老板走了，方绍自然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不要紧，烟酒全上来了。方绍是个典型的中年男子形象，虽然还没有聪明绝顶，但肚子中央却是鲜明地套了个“救生圈”，不过，对方既然是你的衣食父母，你就不得不将忍耐进行到底。
　　酒席开场，宋晓敏是先倒下去的，六杯白酒下肚，撑不住了，宋晓敏借口上卫生间，她一走，陈梅看向了安妮，安妮反看回去，故意装傻。要命的是方绍一直在看安妮，他一定准了大致方向，酒桌上的人全像心领神会，这个说：“没想到小安口语这么流利，真是不简单，我敬安小姐一杯。”
　　安妮受宠若惊，忙端起装果汁的杯子道：“不是！我这人很笨的，没有陈经理的指点，什么都做不好。”装傻也是一种生存技能。一杯橙汁下肚。安妮刚想落座，陈梅笑着道：“小安，你太谦虚了，来！敬方总一杯。”
　　安妮连忙去够果汁的瓶子，可惜人家没给她机会，“小安，你敬方总，用果汁就太没诚意了吧！”方总身边的人不愧久经沙场，为主子马首是瞻
　　“就是，方总刚才还跟我夸你人长得漂亮，英语说得好，干脆跳槽到我们公司算了！”另一人接口道。
　　“我不会喝酒。”安妮脸都急白了，
　　“不会喝，才要锻炼嘛，你们陈经理可是酒中豪杰啊，带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旁边的人一边说，一边将安妮的酒杯堪满了。
　　陈梅脸色也不太好，她觉得这种扭扭捏捏的人带出来，简直是误事，“安妮，你意思一下好了，方总平时很照顾我们的。”
　　喝吧！安妮端酒的架势有点悲壮，没有越不过去的坎，生下白痴她也认了。稍稍抿了一口，安妮看像方绍，样子像是在问，过关了吗？
　　方绍脸上似笑非笑，好像突然发现这种悲壮也很动人，就像小动物急需保护，带给人一种怜香惜玉的奇妙感。
　　有了第一杯，就免不了第二杯，第二杯还没喝下肚，安妮也奔向卫生间，那种难受倒不像装的，所以大家有点遗憾，安妮趴在水池边吐的时候，宋晓敏刚好出来，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喝醉吧？怎么也吐？”
　　安妮没吭声，靠在水池边淡淡地冷笑。真奇怪，她怎么还没醉？
　　宋晓敏忽然联想到安妮跟她一起时的种种症状，惊讶地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安妮用凉水洗了洗脸，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嗯！”
　　“孩子父亲也在这边吗，他怎么还让你出来呢？”宋晓敏眯着眼睛，少不了一丝探究，如果不八卦，信息哪能灵通得起来？
　　“他忙！”安妮只是笑，不知为什么她就想笑，好像她自编自导了一场戏，现在却不知如何收场。两个人一时都无语，宋晓敏觉得安妮怪，她好像不太愿意透漏自己的心事，这种人也挺可怕的。
　　再回到酒宴上，不知是不是方绍打了招呼，总之没人再灌安妮酒。临行前，陈梅居然道：“小安啊，方总有点喝多了，你送他一下吧！”
　　“好！”安妮仍在笑，怎么越看，自己越像推陈出来的新品，陈梅站在身后像个老鸨呢？上了车，司机在前面，方绍还算老实。
　　方绍道：“小安啊，你这么能干，我真欣赏你，不像我老婆。”方绍说完还特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安妮越来越觉得滑稽，她没问他老婆怎么了，好像每个成功中年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失败的老婆，“谢谢方总夸奖！”
　　车子到了地方，方绍将名片塞到安妮手里，意味深长地道：“保持联系。”
　　“嗯，方总慢走。”安妮将名片装进口袋，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没扔，潜意识里好像一个声音越来越响，做成这一笔，能拿一两万吗？如果摆脱陈梅的话？她觉得自己有点想钱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