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的安妮》歌尽繁花

29、几个女人一台戏

　　安妮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好像哪里都是路，但哪一条路都不属于她，刚下火车那会，安妮还找了一家不错的宾馆，一天四十块钱，四人间，有空调，还能洗澡，坐地铁也方便，虽然洗澡水总是忽冷忽热，半夜马路上开过的车总将床震得发颤，湿衣服只能闷在走廊里自然蒸干。
　　安妮安稳睡了一觉后，就开始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先是制作简历，泡网吧制作了半天，再去打印，研究生学历肯定是不能写了，人家问你毕业证拿到了吗？硕士学位有没有？你总不能说我为了生孩子，把老爸气病了，休学跑出来赚钱养孩子吧！所以起点只能定在本科。打印费八角，复印费三角，制作十份，四十多块钱没了，要是再制作十份，估计得多出一天流浪街头，捡重要的投吧。来回的地铁、公交费也得严格控制，一天八元，十天就是八十，那又得多出两天睡马路。
　　招聘会场也邪门，海归、博士、研究生免费入场，到本科就得要十元入场费了，原来高级人才就高在这十元的身价上。当然这十元身价在人才浩渺的今天根本体现不出什么价值，各家会场的入口处无不是水泄不通，浩浩荡荡的巨龙队伍，排起来甚为壮观，让人不得不心生感慨，二十世纪，多的就是人才！
　　会场一开门，大家都拼命往里挤，情形堪比民工潮，真到投简历时，才深刻体会到学历只是敲门砖，工作经验才是正道。安妮从头挤到尾，就没投出几个，想投学校，人家问：“是本市户口吗？”安妮陪着笑脸道：“不是！”“有教师资格证吗？”展台后面的女子脸酷得可媲美麻将桌上的白板。
　　“没有！”安妮被挤得侧着身子道。
　　那人不吱声了，直接将安妮的简历塞了回来。看来门都没敲进去。越挤到后面，情形越离谱，问有没有经验倒还是其次，转一圈，安妮也算长见识了，地域歧视、性别其视、学校歧视、年龄歧视、身高歧视，学历歧视，每个人都能被贴上不同的标签，求职者全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每个瑕疵都躲不过挑剔者的目光。
　　有招聘单位的人，当着她面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只收男的，女性免谈，女人生孩子，耽误事！”
　　安妮气过了头，故意吊儿郎当的道：“我检查过了，医生说我不能生育，你们要不要？”那人脸色发青，白了她一眼，安妮白了回去。
　　挤到中午吃饭时间，人群才稍稍散去一些，安妮打算省一顿，乘着人少，再回去转转，恰巧看见展台后一个招聘人员将别人投的简历抽出来，直接垫盒饭下面了，安妮忍不住道：“那个，会不会弄脏？”
　　吃盒饭的女人白了她一眼，盛气凌人地道：“关你什么事！”
　　安妮正一肚子火，“怎么不关我的事了，你弄脏了简历，人事部的不看了，你不是耽误人家事吗！”
　　“哼！”那年轻女人笑了一下，无限轻蔑，“实话告诉你，根本就到不了人事部，我们只是来给公司做宣传的！”
　　要不是势单力薄，安妮真想直接拍她一巴掌。
　　照这情形，好点的公司进不去，正规点的学校没法进，退而求其次，只要人家肯收，就去吧，人穷志短，兜里实在不剩几个钱了。安妮一家一家看过去，喜出望外地看见两个字“急聘！”要外贸跟单员，虽然安妮对外贸不是很懂，但只要马上能上岗，怎么都行。安妮赶忙咨询，好歹有个专八在手，人家也肯搭理她，“我们这新人底薪不是很高，而且很辛苦，你要考虑好。”
　　“这个不高，到底有多少？”安妮现在最关心钱的问题。
　　“一千五，公司包吃包住，拿到单的话，可以提成。”
　　安妮想有吃有住，能落脚就行。安妮留下联系方式，人家说明天来面试。电话费看来是不能省了，就指着它呢。安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的地方，盘算着是去附近小超市买两个鸡蛋还是吃方便面，最后决定还是鸡蛋加方便面，好歹肚子里还装着个孩子呢，需要加强营养。

　　第二天面试时，安妮答得并不利落，卷子做得也很勉强，好在比她差的大有人在，出门前，安妮听见考官小声嘀咕着，“相貌不错，年龄也合适，口语还算流畅。”安妮惴惴不安，心想这是在招聘职员还是在征婚呢？晚上睡着，做的无不是自己被老板骚扰的噩梦。早晨起床难免无精打采，倒是公司那边有人通知她尽快上班。
　　正式上班，安妮才知道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先期培训，懵懵懂懂，但总算明白新海电器有限公司是做什么的了，跟单只是一部分职责，主要还是拓展销售业绩，能卖出东西，带来效益的员工，才是好员工，填单、翻译就更是份内的事了。
　　安妮被分在市场部，统领她们的是个女人，暂时不用担心被骚扰的问题。叫人吃不消的反而是女经理陈梅，一口刻意模仿的S市普通话，语速一快，安妮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经常命令一下来，安妮还期待她能再说一遍，这种期待的模样自然是讨骂，几次下来安妮学乖了，不是大问题，就自己捉摸，实在弄不懂就咨询身边的同事，要说同期分来的业务员也分几派，周洁好像跟陈梅有点关系，基本上不太理人，员工宿舍就没见过她的身影。相反刚从学校毕业的宋晓敏倒是活泼，见谁管谁喊姐，第一次见面就对着安妮道：“呀，你长得可真像上野树里。”
　　安妮奇道：“谁是上野树里？”
　　“原来你都不看最后的朋友呀！就是里面演琉可的，很男孩子气，不过很帅！”
　　安妮眉毛止不住颤动，为什么不说她美丽、漂亮呢？终于明白柯亦洛为什么最烦别人说他漂亮了。宋晓敏上班时间，口袋里也时不时装着零食，安妮不接她递过来的巧克力都不行。安妮看见过她一下班，男朋友就拎个零食袋，等在外面。
　　进公司前，安妮最满意的就是公司提供员工宿舍，可真搬进去，才知道实在不怎么样，离公司很远，早上得倒两次车，还是六人间，宋晓敏没住几天就吵着要搬出去和男朋友租房。
　　安妮知道这样住下去，不是办法，人多倒没什么，万一有员工看出自己怀孕，那不是丢饭碗的事吗？好在穷极生智，安妮在网上无意中查到一些精明的S市人把自己的老房子改建成旅社，三人住，十几块钱就能拿下，包月还能再讲价。
　　安妮在网上查了一家离公司比较近的，实地考察了一番，虽然貌似危房，但不地震，估计倒不了，阁楼上面，下雨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漏雨，但不用倒车，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安妮觉得不错，就先交了一个月的租金。原先的宿舍当然也不能浪费，安妮在网上发了张帖子，将宿舍的床铺租给了一个来S市上培训班的学生，来回还挣了个差额。宋晓敏觉得这招太绝了，也设法效仿，末了还佩服安妮的智慧，说你真是太有才了，怎么想出来的？
　　安妮苦笑，“你当我胆大，甘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吗！隔壁早有人这样做了，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住进租的房子就安稳了吗？答案肯定是否，有女人的地方，是非自然少不了。安妮对面床铺是个餐馆的女招待，经常旁若无人地带男朋友来唠嗑，乡音分外浓厚，嗓门格外宏亮，安妮不想偷听别人情话，可即便蒙着被子，也能被强迫听完全段。
　　床铺的另一头住着一位大姐，自称是搞韩国品牌化妆品销售的，她的专业素质从安妮入住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充分应证。先是拜托安妮填张调查表，说是公司有任务规定，安妮本着助人为乐的思想就花了十分钟填表，谁知表一填完，这位大姐就开始推销自己的产品，说本公司的橄榄油系列护肤品，正宗韩国货，目前正在S市找专柜代理销售呢，因为专柜还没找到，产品一律七折，机会难得，劝安妮一定要抓住时机，要不然等专柜找到了，价格也涨上去了，想买都买不着。
　　安妮被轰炸了半个多小时，期间被王姐挑剔皮肤太糙，头发太干，毛孔太大，嘴唇不够红润，黑眼圈提前报道，脸上长有三个妊娠斑，安妮想，我孩子都没生，她就看出了妊娠斑？这女人真是有前瞻意识。
　　王姐说了半天，见安妮不为所动，便扭着屁股挪回了原位，完了，忠告了一句，“女人过了二十五，再不保养，就没治了！”
　　安妮看着王姐脸上的皱纹道：“我才二十四！”
　　坐在床上的王姐白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区别，对面的小芬才二十一，都买了全套。你要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
　　安妮陪着笑脸道：“一定！”

　　这个一定并没过多久，起因是这样的，安妮因为听不懂当地的话，工作有诸多的不便，明显被排挤在边缘地位，几次受到炮轰，最严重的一次是女经理陈梅冷着脸道：“你还想不想干下去了！”
　　安妮当然想干下去，受了刺激后开始努力学方言，当初为了当教师，拼命学普通话，如今为了融入团体，拼命学方言。社会就是这样，永远等着你去适应，而不是来适应你！学语言肯定是需要工具的，唯一的工具就是房间里一台18寸的黑白电视，说是房东为了提高现代化水平，特意加的。三个人，三种不同的口味，小芬要看娱乐节目，星光大道、韩国电视剧，都是她的心头所好，旁边的哈韩族王姐，恰恰相反，人家只喜欢看刘老根，乡村爱情。安妮则迫切需要收看当地电视台，这可犯了众怒，大家都是外地人，白天遭受语言轰炸，晚上还不能舒坦，跟你一道看新闻，十句有七句听不懂，能不满腹牢骚吗，安妮为了讨得这一点时间段的权利，不得不向王姐买最便宜的护肤品，包揽房间的卫生问题，最后连爬到天台给大家晾衣服，收衣服都成了她理所当然的职责。有一次下雨，安妮下班回来晚了，衣服全淋湿了，一晚上，大家都没给她好脸色看，看新闻时，安妮战战兢兢，活像自己欠了大家的钱没还上。这倒还是其次，孕妇难免是要多上几次厕所的，有时半夜也要起来好几趟，虽然她已经很轻手轻脚了，可小芬还是能侦测出来，一天早上安妮在厕所耽搁久了点，出来时，小芬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道：“你怎么老是尿频、尿急、是不是得了前列腺炎？”
　　安妮差点没被雷趴下，这不是男人得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