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无声》之谅

5、五

　　凉糕挨到唇上的瞬间，某种有些羞耻的触觉又涌了上来。

　　方汀别扭地放下勺子，正好对上支卜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时有几分尴尬地慌忙起身：“那今天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支卜还没开口，倒是支月一边把她往沙发上按，一边跑去开风扇：“我一回来你就走啊，再坐会儿呗。”

　　方汀瞅着那邮筒绿的老旧大电扇，上面还缠着暗黄色胶布条，但是风力还挺大。支月刚从外面回来，整个人都像是冒着热气似的，忙不迭地往电扇前面钻，把脸凑近了吹。

　　支卜拽着她的衣领一把给人揪回来，“别这样吹，容易面瘫。”

　　“你才是个面瘫！”支月最烦这个什么都爱管的哥哥，此刻揉着脖颈皱着眉头喊，“你对女孩子能不能温柔一点啊，这样在学校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支卜见她乖乖退回沙发上，才松开手，把方汀先前带来的甜点往小丫头面前摆，懒洋洋地说：“这点你放心，想当你嫂子的人多得——”大概是没有找到夸张又合适的比喻，男生微微停顿几秒，淡淡地接着说，“不得了。”

　　“我才不信每个女生都会喜欢你。”支月看着那张好看又欠扁的脸，气得牙痒痒。

　　方汀坐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地重新吃起刚才那碗凉糕，生怕被这敏感的话题牵连——可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和少年时期课堂上不停祈祷老师不要抽自己回答问题但下一秒就听到自己的名字响起一样——

　　“方汀姐，你会喜欢我哥这样的吗？”

　　方汀故作淡定地放下吃完的凉糕碗，又故作淡定地打量一番支卜的脸，最后故作淡定地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这个没有参考价值啦，我不喜欢比我小这么多的男孩子。”

　　支月自动消化成“我不喜欢你哥那样的”，解气地冲支卜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自恋狂。”

　　被嫌弃的支卜也没有生气，“对了，方渝明天回来？”

　　方汀还在纠结要不要礼貌地把碗放到厨房里去，听到他的问话，下意识地点点头。

　　“走之前不是说要拍两三个月吗？”

　　“其实是因为我后天就要回去了。”方汀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都说了能够自己坐车的，方渝非要赶回来送我。”

　　眼看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一小段时间，支卜有些没料到，微讶地问，“你们大学开学比我们还早？”

　　“学生会那边有点事。”方汀头疼地摁了摁眉心，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她就脑袋疼。好端端的参加什么学生会，连个假期都过得不安生。

　　支卜点点头，不再多言。

　　倒是支月和方汀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

　　“对了方汀姐，大学是什么样的啊？”支月吃了一口椰奶冻，有几分憧憬地问，“是不是真的像老师说的，上了大学就轻松了？”

　　“你太天真了。”方汀摇摇头，“大学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比初高中累多了。”

　　一直没说话的支卜这才目光移到方汀脸上，那样子像是在说“就靠平时突击来应付期末考的人能够累到哪里去”。

　　方汀挥挥手，“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支卜站起身，似乎不怎么想再继续这个问题。

　　“送什么送啊，就在对门。”方汀哭笑不得地也跟着起了身，冲支月笑着说，“我先回去啦，明天还打算做抹茶绿豆凉糕，到时候过来玩吧。”

　　支月兴冲冲地“耶”了一声，甜甜地说：“方汀姐再见。”

　　方汀又往里间给支卜奶奶打了招呼，换了鞋，才打开门往对面走。见支卜当真跟着，她连忙说，“你快回去吧，就在对门，不要紧的。”

　　支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仍旧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你最近还有没有流鼻血？”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方汀觉得大脑有点短路，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消化掉男生的问题。接着，脸又开始不可避免地红透了。

　　支卜借着月色看清女生脸时又无声地笑了起来，怎么老是这么容易就脸红，太不经逗了。

　　“你对夏天的定义是什么？”支卜忽然说。

　　方汀脸还热热的，听到这个问题先是迷惑，然后又仔细思考了一番：“热，很热。”

　　“你热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方汀把钥匙对准锁孔，半是不确定地回答：“……脸红？”

　　支卜终于忍不住，沉沉地笑出声来。

　　“啪嗒”一声，门被打开。他好不容易收住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那今年，应该会有很多个夏天。”

　　那一夜，方汀失眠了。

　　她想起支卜送她时候最后那个笑容，像是把她心里小山坡上的杜鹃和玫瑰都叫醒了，争抢着开了漫野。

　　方汀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支卜见到她的床单晾在窗台上，“拿到院子里晒吧，你们房里本来就漏水，别太潮了”。

　　方渝没有晾衣绳，方汀的床单便理所应当地被男生拿去，夹在对方一堆的衬衫和T恤之间。

　　深蓝色的床单和被套，夜晚关灯后电扇转动着的影子被窗外零碎的光打到墙壁上，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海浪的摇晃，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很像是沉在海底。她想到金灿灿的阳光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遍遍捋着床单的褶皱，像是在抚摸某种珍贵久远的末代器皿。

　　她又想到同样是金灿灿的阳光下，那个带着海风湿气的吻。些微的涩，清爽的甜，很像那片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