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无声》之谅

4、四

　　方汀晚饭煮了几个猪肉玉米的速冻水饺，又喝了杯柠檬汁，瘫在沙发上打了个嗝，她的眉毛又纠结到了一块儿去。

　　支卜虽说晚上给自己带凉糕，可是哪有拿别人东西还等着别人亲自送上门的道理啊？方汀看了眼表，六点半了。

　　她犹豫着穿上鞋，手搭上门把手，却又担心这样找上门，会不会显得自己非常想占这个小便宜。

　　小游曾经就表示过，讨好型人格带给方汀非常大的一个副作用还在于让她养成了一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总是怕这怕那，并且想得太多。别人还没拍下第一幕的板子，她就已经在脑子里凭空补全了整部剧的情节。

　　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她摸了摸口袋，心神忽然安定：幸好自己通常备着的神丹妙药还在。

　　方汀掏出硬币，随意一扔，微微打开盖在上面的右手——是反面，意味着自己去。

　　她又踮着脚尖往里走，把下午做的柠檬乳酪派和椰奶冻装好拿在手中。

　　期末考之前，小游淘了一堆二手书回来看，说是画家也需要陶冶文学情怀。有次方汀顺手拿了本《诗经》当厕所读物看，她见上面有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不过好像就是说的现在这个情况嘛。

　　有了深厚的文学底蕴作为支撑，方汀觉得信心好像更足了。她带着这股莫名奇妙的底气，敲响了支卜家的门。

　　“进来吧。”开门的是支卜。他穿着一种类似于克莱因蓝的长T，肩膀瘦削，带着令人熟悉的少年感。

　　支卜奶奶也走过来，看见方汀后露出慈爱的笑：“小渝来啦？”

　　“奶奶，这是方汀，方渝的妹妹。”支卜无奈地纠正。

　　“噢，是小汀啊。你们姐妹都长得一个样儿，看着漂亮。”奶奶仍旧笑着，招呼她进来坐，“我做了凉糕，进来吃点吧。”

　　“谢谢奶奶。”方汀低头去看自己的鞋。

　　“穿这个。”支卜毫不犹豫地卖掉自己老妹，“支月还没回来。”

　　方汀换了鞋，进了客厅坐。支卜端来一碗凉糕，底下衬着一片青绿的薄荷叶。方汀原本并没有很期待，吃了一口后却觉得和家里买过的很不一样，不好意思地还要了第二碗。

　　“这个可以吃吗？”吃完了凉糕，方汀又用手轻轻拈起碗底的薄荷叶，好奇地打量一番，未等支卜开口，便轻轻咬了一下。

　　薄荷叶微辛微涩，但到底有一股清凉的气味。

　　支卜刚想说话，就听见门被打开，不一会儿就传来支月的声音：“奶奶，我的拖鞋呢！是不是又被大黄叼走咧。”

　　“你方汀姐来了。”支卜走过去，往鞋柜里翻了一通，找出一双很早之前给大舅穿过的男士拖鞋，“先穿这个。”

　　支月刚想生气，但听到方汀的名字便一下子笑眯了眼，连带着脚下丑兮兮的大拖鞋都变得可爱起来：“方汀姐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就知道吃。”支卜戳一戳支月的脑袋。

　　“啊！奶奶偏心，又给支卜做凉糕！”支月一进门，瞧见餐桌上的瓷盘子，登时不乐意地嚷嚷起来。

　　“哎哟，我们小月想吃什么呀，奶奶也去做。”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又端了一碗凉糕给方汀。

　　“甜酒冲蛋！”
　　“甜酒冲蛋不行。”

　　“奶奶！你看哥哥。”支月气得直跺脚。

　　“你都吃了这么多次了，夏天容易上火。”支卜走回沙发上坐下，手侧撑着脑袋，慢悠悠地问，“还是你想像你方汀姐一样，哗啦啦地流鼻血？”

　　坐在沙发上吃得不亦乐乎的方汀动作僵住了，不得不想到上次的海滩之行。

　　如果可以，她真想忘记这些丢人事。

　　去海边的起因是她在家冲方渝吐槽：“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房子外面就是海呢，想不到水的影子都看不到。”

　　方渝正在摆弄她的宝贝相机，计划开拍的时间就是这几天，她马上就要去舟山了。听到方汀的话，便说：“这里坐车去海边只要一个多小时，你找不到路让支卜带你去吧。”

　　“你还是不是我姐啊，这么随意就把我交给一个陌生男子？”

　　“支卜他们一家人都很好的，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吧，整个小镇上都是很原始淳朴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很安心。”方渝感叹着说，末了又皱着脸往方汀脸上瞧了几眼，“而且我比较怕你对人家做出什么出格事。”

　　“喂，我能做什么出格事！”方汀揪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往方渝飞了一个，不过当时被气得晕头转向的她没想到，自己日后居然真的对支卜做出了十分“出格”的事。

　　最后还是送方渝去坐游轮的时候，顺带去了海滩。

　　支卜说支月也想去海边玩，便和她们同坐一辆车，方渝拍着他的肩膀道：“正好，我还愁没人送这个路痴妹妹回去呢。”

　　方汀记得那天支卜穿了一件白T恤，外面是半敞的浅蓝色衬衫，没有戴眼镜，所以看人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这个动作却意外很好看。

　　“我想喝酸梅汁。”支月看着冷饮店的表情跃跃欲试。

　　“我也想喝！”方渝兴冲冲地把手举得老高，扭过头以眼神询问方汀。方汀有点嫌丢人，摆摆手，都快奔三的女人了，还是这么幼稚。

　　“那我和方渝姐就去那边的冷饮店啦，你们先去海边玩。”支月迫不及待地拉着方渝就往前走，边走边兴奋地说，“那家店的爆浆鸡排真的超级美味，可惜每次和我哥来他都不让我吃。”

　　“夏天吃鸡排太上火啦。”方渝连忙摇头，指了指鼻翼旁的痘痘。

　　那时候方汀还只和支卜见过几次面，说不上什么话。两个人沉默着，一同往海边走。

　　大概因为还是大清早，海边的人还不多，只有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打排球。两人无聊地在海滩边走着，支卜指了指前面：“会游泳吗？”

　　方汀点点头，男生已经纵身跃进海里。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支卜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又开始有些着急——他怎么还没浮上来？

　　脑内小剧场停不下来的方汀立刻浮现出支卜在海底抽筋而痛苦挣扎着最终溺水身亡、自己悲痛地抱着他一步步走向震惊的方渝和支月的画面。

　　方汀摇摇脑袋，又干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已经有两分多钟了，真的开始有些害怕，连忙也跳进了海里。

　　果然，她看见男生沉在海面之下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了。

　　方汀吓得要命，连忙飞快地游过去。由于没控制好速度，导致自己还一下子把支卜撞开了好几厘米，她费力地托起他的身体。别看他平日里总是削肩窄腰，但毕竟是一米八的男生，她卯足劲儿才紧紧抱住了对方。

　　感觉到支卜好像还有轻微的挣扎，方汀松了一口气，安慰地顺手拍拍他的肩，一股子“别怕，我会救你”的意味。

　　好不容易等到了岸上，方汀把人一下子摔到沙滩上，她低头凑近，拍了几下支卜的脸，拧着眉头，“是不是该来个人工呼吸？”

　　学着为数不多电视剧里的经验，方汀两只手往他胸部交叠着按压起来

　　“不对啊，按照剧情不应该咳出几口水吗？”

　　方汀病急乱投医，干脆闭着眼睛横下心往前凑，刚碰到嘴唇的时候，男生就睁开了眼睛。方汀由于惊吓，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动作，僵在原地。

　　支卜也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是被海水洗过，澈亮明朗。

　　“我……”方汀猛地往后退，却感觉鼻间一凉。

　　方渝和支月正好走回来，说着“夏天吃鸡排太上火”的方渝正吃得不亦乐乎。支月吓了一跳：“方汀姐你被排球打到鼻子了？”

　　支卜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鼻子，咳嗽一声：“别说话。”

　　方汀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不定地四处张望，找不到落脚点，非常不想承认——自己好像是吻了支卜。她含糊地笑了笑，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来吧。”

　　“别动，先等伤口凝结。”支卜仍旧未有放手，只是看着女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的脑袋，轻轻地勾起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