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8、密宝真容，前路未卜

　　出了暗道，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总算是稍微下去了些。

　　虞卿言站在门口，深呼吸，外头已经出了大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虞陈氏在门口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再度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态度，二人在门前分离，一左一右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心情一阵大起大落，是个人都会觉得疲惫不堪，虞卿言重回房内，刚坐下，整个人便瘫在了椅子上。

　　按照她原本的构想，她以为，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都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天子面前拥有话语权，效仿前朝摄政王之举而已。

　　毕竟在虞卿言心里，她始终觉得，自己身为一介女流之辈，能做的事情并不算多，手中能够掌握着为数不少的私兵已经很让人难以置信了——可她母亲却说，如果有一天她想黄袍加身，也未尝不可？

　　女人来做皇帝，这种事她没敢想过，她原本以为母亲只是要她去夺权，先一步为四弟将前路铺平，或许有朝一日，这大周天翻地覆，皇位终究还是要轮到他们这一脉。

　　但她是万万也没想到，母亲竟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种惊骇的情绪下去之后，虞卿言却又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思。

　　她心想，为何不行呢？

　　试问这天下，有哪个人不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大家都会为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打得头破血流——是女人又如何，只要她有足够的本事，那这个皇位，为何就不能是她来坐呢？

　　一想到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可能性，虞卿言忍不住便觉得心潮澎湃，体内似乎开始燃烧出无穷的火苗，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一般。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手掌紧紧贴在胸口，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断波动起伏的情绪，只觉得醍醐灌顶，仿佛在瞬间被打开了一条新通道似的，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靠在椅子上许久，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她起身，从床下的暗格中翻出了被她藏起来的木匣子——那里头装的正是之前她从打碎的佛像中取出来的卷轴。

　　明黄色的卷轴在经历多年时间的冲刷，颜色已经变得不是那样鲜艳了，它的边缘处隐隐约约还沾染了一些深褐色的污渍，看起来像是陈旧血液一般，在一片明黄中显得有些刺眼。

　　虞卿言将捆在外头的绳子解开，随后小心翼翼地摊开卷轴，里头带了些许金粉的黑色墨迹和朱红印章依旧清晰。

　　内容她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这会儿，她却又趴在床边，轻声将上头写的内容给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朕即位四十有七年矣，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令朕心甚慰。近日朕越发体乏身困，恐无长日，遂令太傅督促，起草诏书如下：皇长子虞铭，品行仁厚，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末尾的红色印记无比刺目，昭示着它的真假，念完这些话，虞卿言眯眼，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先皇遗诏一旦现世，当初被虞桄强力压制下去的流言怕是要二度沸腾起来了，有关于他弑父夺位的传言便不再只是传言。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找不到这令人害怕的遗诏，坐在那个皇位上，必定也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想到这，虞卿言低声闷笑，她把那不知道溅上过多少鲜血的诏书贴在脸上，又被灰尘呛了一下，便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笑出声，声音沙哑而古怪。

　　“啊呀——”她怪模怪样地一叹气，立时换了个手势，捏着微微翘起的兰花指，眼波流转间，唱起了前些日子又重新开始在各大戏楼中热起来的戏本子。

　　“你学比公羊，才过子长，谋略似张良。”

　　轻轻唱完这一句，虞卿言顿住，二指掩口，堪堪露出袖旁垂下来的华美玉带，咿咿呀呀道：“贤弟，你功名归掌上，一生爵禄皆——无——量——”

　　有些老旧的御诏随着她的手部动作，也一同被抬起，然后落在日光映照之下。虽是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可那光下，却隐藏了更加令人胆寒的东西。

　　不过表象，而已。

　　*

　　二月中旬，大军开拔。

　　成王虞臻骑着一匹红棕色鬃毛的战马，身旁左右皆是精壮大汉护卫，他在最靠首的位置回过头，面上没有了惯常的憨厚，而是带着些凝重，目光远远望向城墙上即将要目送他离去的亲眷们。

　　微风呼啸而过，吹动了所有人的衣角。

　　虞臻无声叹了口气。

　　皇帝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到尽头，此次一去，可能再无归路，而他心里头如同明镜一般，却不发一言，心甘情愿领旨谢恩，不做任何反抗。

　　只因……

　　时机未到，他还不能动。

　　虞臻的目光落在站得靠左，穿着一身素色衣衫的二女儿身上，忍不住动了动胳膊，想冲着对方挥挥手道别，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深深一眼，随即转过头来。

　　“阿忠。”他双眼平视前方，手下紧紧握住缰绳，“你的两个儿子皆在本王帐下效力，你也要随本王同去，若你现在反悔，还算来得及……回头看看你那年迈的母亲罢，她来送你了。”

　　随侍在他身旁的王忠原是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听他讲完最后一句话，表情便有些动容，一双狼似的眼睛瞪得很大，喉结颤动，却咬着牙，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看上一眼。

　　“怎么？真的不要再看她一次吗？”虞臻微微合眼，声音小的几乎要被风吹得了无痕迹，“……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但王忠依旧坚定摇头，“属下不看，不是因为不想看，而是属下不愿。”

　　“为何？”

　　王忠握紧腰间佩剑，回答得格外坦诚：“因为属下害怕……看过之后，便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收拾行李随母亲一同归家了。属下不愿做个不孝子，但更不愿做个不义之徒——此行凶险，王爷身旁需要属下，而属下亦愿往。”

　　他这句话掷地有声，态度异常坚定，而虞臻听在耳中，却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长叹一声，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城墙上的人，低声道：“丫头长大啦——”

　　长鞭扬起，在风中击出破空声响，虞臻最后的视线落在那名被拥挤人群给推得歪歪扭扭，却还是握着拐杖定在原地，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身旁王忠的老太太。

　　他有些不忍，回过头来，长号便已经吹响，大军也终于是开始准备前进。

　　身后的人群隐隐有些骚乱，方才一直沉默在人群中被推来挤去却毫无动作的老太太终于是动了，她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小步前进，迫切地想往前再走一些，声音如同泣血嘶鸣。

　　“儿啊！”

　　王忠的脸颊似乎在忽然间抽搐了几下，他极力做出镇定模样，紧接着，风声便把后来的话送入他的耳中——

　　“照顾好自己！为娘等你回来！”

　　早已经不再年轻的王忠咬紧牙关，任凭脸上因表情夸张而挤出皱纹，也不愿意让哽咽声涌出喉头。他越发挺直了脊背，想要把这样一个画面留给自己母亲，也是为了给同样随军出征的儿子树立一个榜样。

　　“出发——”

　　长号轰鸣一响冲天，马蹄在地面踏出层层灰尘，身穿筒袖铠甲的士兵们在城门口挥别亲人，一个接一个，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狂风起，吹得城墙上旌旗猎猎。

　　虞卿言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群将要奔赴战场的人们，看着他们往前走，从大军初开拔一直看到最后。

　　共十万人马，先锋卫和五千骑兵先一步已经在辰时末出发，余下的步兵还要走上很远。

　　而空中，一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云，太阳被遮在云层后头，只露出了些许的微光。

　　身旁虞卿玉手里死死揪着帕子，一双眼睛红通通，看上去格外我见犹怜。

　　“爹爹他会平安回来的吧？”

　　没有人理会她的喃喃自语，虞卿言拢了拢袖子，率先一步离了城墙之上。身后声音带着哭腔的虞卿玉，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喂，你去哪？”

　　她面无表情地回身，盯着对方片刻后，忽然牵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锐利的气息像尖刺一样，直勾勾刺向气呼呼盯着她的虞卿玉。

　　“回府。”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眯着眼，目光飞快掠过空中那一片灰蒙蒙，淡淡道：“父亲有他的事情要做，我自然也是有我自己的事情，就不陪你们继续看了……”反正，早就已经看不清人了。

　　她不再继续停留，脚步飞快走下城楼，守在附近的士兵见了她都躬身行礼，问上一句好，虞卿言摆摆手，还是那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只是脚步却透露出她急切的心情。

　　好不容易重新上了马车，帘子刚一放下来，她就闭着眼舒了口气，总算是可以将那沉重的面具脱下片刻。

　　前些日子，她已经将手里掌握着的那些暗兵全部都分散到了各处，师傅传来书信，询问她想要先去哪里，她思索了一整晚之后，看着母亲交到她手中的那枚玉佩，下了决心——

　　大周虽然暗潮涌动，但它到底还是一块硬骨头，而隔壁的楚国就不尽然了。

　　楚国国土本就算不上大，偏偏内部争斗竟然还要比大周更加剧烈，早些年保皇党和外戚一派斗得你死我活，闹得楚国内部不和一事几乎是人尽皆知，尽管艰难支撑到现在，但这个国家也已经呈现出摇摇欲坠的姿态了。

　　虞卿言还记得师傅告诉过她的那句话——倘若她能够以一人之力，祸乱全城，那她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谋士，而天下第一谋士的名头，也算是能够后继有人了。

　　所以她迫不及待要将楚国作为首次目标，在那已经摇摇欲坠的国都之上，添上一些筹码。

　　请原谅我想象不出战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