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7、暗道藏宝，旧事重提

　　长长的甬道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可用来照明的东西，虞卿言习以为常地贴着墙根往里头走，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

　　狭小的过道突然开阔起来，虞陈氏掏出一颗夜明珠放在正中央的坑道里，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周围瞬间明亮起来，亮起一层柔和的淡白色光芒。

　　虞卿言半张脸都被拢在黑暗中，她盯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四周，看到了挂在最中间的那张巨大图纸——

　　山峦叠嶂，官道和小路都十分详细地画在上头，每一条路都经过仔细标注，有什么险要关隘也都给重重描红，看上去精细的可怕。若是光把这张图纸给研究透彻了，便能对这天下的每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毫不客气地说，这张图纸一旦现世，必定会在各国之间掀起巨大风波。

　　虞陈氏沉默了半晌，转过身来定定看她，“你父亲这几日便要出征，你心里有何打算？”

　　“女儿已经传消息给师傅，请他务必到长安一趟。”

　　“那他人呢？”

　　虞卿言顿了顿，不在乎对方有些咄咄逼人地语气，只是面带微笑，“母亲也知道，父亲出征一事终成定局，即便师傅人来，也不可能有所阻拦……”她话锋一转，“先前师傅曾经问过女儿，要不要随他出去历练一番，但女儿牵挂家中事物，所以一直未曾回应。但如今，女儿心里已有决定。”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女儿想随师傅外出。”

　　虞陈氏听她这样讲，忍不住便冷哼一声，“早料到你会如此说，要去便去罢，反正成王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刻薄，二人面对面站在密室中，单听这些对话，却让人感觉不出她们竟是母女身份，反倒更像陌生人一些。

　　只不过片刻后，虞陈氏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了虞卿言，口中依旧不冷不热道：“这是你外公交给我的信物，当年他在平匈奴之乱的路上救下了一个人，对方将此物赠予他，说是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可以拿了信物去寻他……”

　　虞陈氏背过身去，声音有些发闷，“后来你外公才得知，那人名唤蔡晟，原是楚国三品中书令，因不满楚后一脉外戚专权而遭到暗杀，逃至豫州后被你外公无意中救下。五年前听说他已经故去，但他的长子现在却是楚国将军，有了和楚后一党分庭抗礼的本事，若你在外碰到什么麻烦，不妨去他处试上一试。”

　　“母亲好意，女儿心领了。”虞卿言收下那枚玉佩，停顿了片刻，后又笑着开口道：“佛堂的钥匙，女儿已经毁去，此番父亲将要离家，女儿在家中等候师傅到来后便也要离去，那这暗道……母亲想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

　　虞陈氏又是一声冷哼，“卿如整日不着家，三天两头便要跑出去游玩，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不顾。卿玉心思多，却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那点小心机放在哪里都不够看，还不知道收敛。至于卿朝——他现在就是一枚被皇帝捏在掌心的人质，指望他，不如指望你继续留在家中。”

　　“这几个家伙竟没有一个中用的，等你走了，这暗道就当成你父亲的藏书阁，一把火烧了便是，也省得被那些个无处不在的钉子发现什么端倪，再往王府丢些罪责，到时候，谁都担待不起。”

　　虞卿言掩嘴轻笑，“陛下对王府虎视眈眈，千方百计地要挑咱们错处，母亲这些年，也实在是受了不少委屈。”她舒了一口气，目光越过虞陈氏肩头，看向墙壁上悬挂的图纸，“只是这么多年了，女儿还是有一事不明，不知今日，母亲可否能为女儿做个解答？”

　　她抬脚，缓缓踱步，“卿言乃是一介女流，不像大姐那样一出生便被先皇封为县主，更不像四弟那样，能继承父亲身后所有事物，那母亲究竟又是为何——要选卿言接管父亲手下那些私兵，将王府所有重担都放在一介女流身上？难道母亲你就不怕女儿扛不起这责任吗？”

　　虞陈氏嗤笑一声，回过头来看她，“那你现在不是扛的好好的？证明我当初选择没有错，这不就够了，还要什么理由。”

　　“话虽如此，但母亲您将希望全放在女儿身上，难道就不怕有个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

　　虞陈氏的语气再次咄咄逼人起来，她一步步朝着虞卿言走进，向来平静的双眸中闪着凶狠的光，“你外公含冤而死，原本应当属于我们的一切都被夺走，这么多年来，你父亲浑浑噩噩，我们一家人胆战心惊地数着指头过日子，生怕稍有不慎便要大祸临头，那个人他怎么对你的，难道还要我再提醒提醒你吗？”

　　大约是气到极致，虞陈氏反而笑出了声，她一把握住虞卿言的手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时候你才多大？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女孩，他竟然能狠下心去让你做他的挡箭牌，心里明知那杯酒里被投了毒，还装作不知哄你代他喝下那杯毒酒，害得你这些年来饱受折磨，难道你就不恨？”

　　虞卿言垂眸，笑容总算是淡了些。

　　而虞陈氏却好似没看到她表情变化一般，定要将尘封多年的旧事再度重提，也不知道是要提醒女儿，还是提醒她自己。

　　“当年先皇还在世，迟迟不肯放权便罢，太子之位也一直空悬，早就折腾到周围人都坐立不安，恨不得代他选出太子人选。最有可能即位的除了你那个身为皇长子的大伯，也就剩下你父亲和你四叔，他虞桄从来就不在先皇的考虑范围之内！你父亲心慈手软不肯对同胞兄弟下手，他想以德报怨，也不想想他那几个兄弟，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虞卿言看着自己被捏出指痕的手腕，忍不住动了动嘴角，最后还是选择继续乖乖听着。

　　“得了皇位后便要赶尽杀绝，和当初先皇预料的情景一模一样，虞桄此人，就是个只会暗地里捅刀子的小人！你大伯全家被血洗，明面上大家都说是因为运气不好离京路上竟然碰到山匪，但这话你信吗？还有你四叔，被冠上一个逼宫谋反的罪名之后当晚就被活活烧死在宫里，除了你父亲和吴王躲得快以外，其他人全都死在那天晚上！”

　　“先皇虽然从未曾考虑过选他继承皇位，但也从未苛待过他，但他怎么做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虞陈氏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他给先皇下毒，然后在那天夜里，用宣纸一层层盖在先皇脸上，盖一层便浇一杯水，足足盖了二十九层，而我——就躲在隔壁的屏风后的柜子里，从缝隙中看着他活生生把先皇闷死在塌上，吓得手脚冰凉，动也不敢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五官几乎扭曲地不成样子，“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能清楚地记起当时，他是面带微笑，整整用了一刻钟，才做完这些事。”

　　“他现在要面子，不想留下话柄给天下人，所以才选择不动你父亲和吴王，省得被后人知道他弑亲之举。但这么久了，不光是咱们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他也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罢。”

　　那些被藏在阴暗角落的往事重新被拉出来诉说，光是听着便叫人动容，虞卿言垂眸，眼角流露出几分讥诮。

　　母亲所说的这些事，她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当时她年纪还小，但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依旧深深烙印在她记忆深处。

　　她忘不掉满脸惊慌的父亲护着她和大姐离开那一幕，也忘不掉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街道，鲜血几乎将青石板都给染红，一排排挎着刀的士兵面无表情地穿梭在街道中，试图将所有阴谋随着尸体都给清理掉。

　　虞卿言抬头，将手放在虞陈氏的手背上，低声念了一句，“女儿明白。”

　　她的表情不再像往常一般，一直挂着令人看不出思绪的笑容，而是变得阴冷，高高挑起的眉梢都染上了几分煞气。

　　“这个天下不属于他，他做过的那些事……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

　　虞陈氏反手抓住她手掌，重新闭上眼又睁开，“二娘，我要你记住我所说的这些话——”

　　“有些事，你弟弟是永远也无法去做的，他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他根本不能像你一样，而二娘你……这些年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所以那些事情交给你来做，我是可以放心的。现在只是个开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但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不管前路怎么样艰难险阻，你都要硬着头皮做下去。”

　　“不管旁人怎么讲，我也不想再听到你说出那种只是一介女流之辈的话，等你手中真正握紧权利，就算是女儿身又如何？”虞陈氏沉着脸，皱着眉头一字一顿，“若你要推翻这天下，便是黄袍加身，他们也无人能奈你何。”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虞卿言的心中顿时铛了一下，立刻感觉到被紧紧握住的掌心发了汗。

　　“记住，权利和自由不是要别人让的，而是要你自己去争去抢，若你抢不过，便是万劫不复，若你抢得过——”

　　“那就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虞陈氏的目光异常坚定，带着铁了心想要鱼死网破的神情，发狠似的握她的手。

　　母女二人便在这幽光中对视半晌，良久之后，又传出一声沉重叹息。

　　“……而你爹这一走，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虞卿言情不自禁哆嗦一下，整个身子便沉了下去。

　　她缓缓跪在地上，双膝碰到的是一片坚硬，衣裳也隔绝不了地面的冰冷，就如同此时此刻她的周身，也同样是一片寒意。

　　“母亲所言，女儿记下了。”

　　她松开和虞陈氏交握的双手，将手掌贴地，俯身下去重重一叩首：“日后路途遥远，还请母亲万万保重身体。”

　　虞陈氏背过身去，“那依你来看，需要多久？”

　　虞卿言合眼，“两年。”

　　坐等师傅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