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22、跪迎尸身，步步为营

　　剧毒难解。

　　药效开始起作用了，虞卿言面色发白，双眼模糊不清，离她不过一臂距离的虞陈氏在她眼中，竟然也出现了重影。

　　“母亲劝告，女儿谨记在心……”

　　虽然体内有股真气开始横冲直撞，五脏六腑如同被利刃搅弄一样痛得要命，但虞卿言依旧咬着牙硬撑，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姿态。

　　她弯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真心实意开口道：“谢过母亲多年来教诲，女儿实在是天资愚钝，时常对您多有误解，如今方才清楚母亲心思，实在是太不该。”

　　她闭着眼伏在地上，隐藏了目光中的不甘，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那些被刻意掩埋在暗处的真相，她并不着急去知道，所谓的答案，还是需要她自己一点一点地挖出来，所以她做小伏低，也同样是真心感谢虞陈氏对她的所作所为。

　　倘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遭受当头棒喝？

　　虞卿言用力按住地面，掌心都被按得生疼，她咬着牙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她绝对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要被人压一头，一辈子都要被笼罩在别人的光芒下，渺小地像只被小指头都能碾死的蚂蚁。

　　王府大门紧紧关闭，将一切算计和叵测心机都关在门内，而在位于宫城中央的皇城内，建元帝同样未曾合眼。

　　大殿里燃着安神香，那本是太医院专门为皇帝调制的熏香，为的就是能够缓解他难以入眠的症状。最初用的时候，倒还算管用，点上安神香，皇帝尚且能安心睡上三四个时辰，可是用的时间久了，他又开始辗转难眠，连这安神香也不管用了。

　　朝堂之上，为了想出最能完美处理渤海周边泛滥瘟疫的法子，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搞得金銮殿倒像是个菜市场，闹哄哄不说，大家还都没个形象，也让建元帝是头痛不已。

　　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他却还靠在卧榻上，满脸阴郁，眉心印出深深皱褶，虽然疲惫到极致，但还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安睡。

　　“小全子……”

　　蹲在一旁侍弄熏香的刘德全听到他声音，赶紧放下手中铜棒，凑上前去弯腰给他捶腿，应道：“老奴在。”

　　建元帝眯着眼，食指重重按压太阳穴，“你说这最近的事儿，可是一出接一出，怎么就那么让人劳心费神呢？今日朝堂之上，那些人丑态百出，你也是看到了。”他嗤笑一声，“真是该死，非得叫朕不痛快。”

　　刘德全哎呦了一声，“陛下，如今可是非常时期，您要谨慎，谨慎呐……”

　　“朕还不够谨慎？都憋了这么些年，把朕都快给憋坏了。”建元帝皱眉，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你轻着点捏，这是朕的腿，可不是猪肉。”

　　说完，他看着一脸陪笑的刘德全，啧了一声，“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回来了吧？”

　　“是呀陛下。”

　　“回头你亲自前去给黄家……送赏。”建元帝摇摇头，满面冰霜，“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刘德全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终是乖乖松了手俯身，转身退下。

　　*

　　平叛大军不日归朝的消息早已经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长安。

　　待到大军入城的当天，不单单是百姓们早早围在街道两旁等着，连皇帝也从宫中走出，要亲自出城迎接将士归来。

　　等大军队伍终于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对劲——那些将士们不知为何，竟然在城门外脱下甲胄，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上了白色的棉布，步伐沉重地踏入城门。

　　先前他们经过沿途城池的时候，并没有露出这样异常的模样，所以直到他们出现在长安城，百姓们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将士们究竟为何如此打扮，也不敢发出欢呼，只是面面相觑，继而沉默着看将士们排成长龙，一个接一个地走进长安。

　　两个一模一样的棺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有眼尖的百姓看到了棺椁里头躺着的究竟是什么——两具焦黑的尸体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肉眼根本无法辨别里头躺着的究竟是何人，而身为统帅的成王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是凭着猜测，猜出了棺材里那其中一具焦黑尸体的身份。

　　最后让他们完全确认自己猜测的，是道路尽头迎出来的一行人。

　　踏着沉重步伐的大军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坐在马背上的羽郎将成天航紧紧握住缰绳，吁一声扯住了战马前进的步伐，紧接着翻身而下，快速向前几步之后，噗通一声跪在了队伍前列。

　　“参见陛下，参见王妃——”

　　成天航双唇紧抿，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深深叩首，额头抵住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颤抖，身子一动，便有滚烫的泪水顺着鼻梁滑落到地上。

　　“罪臣幸不辱命，带王爷……回来了。”

　　建元帝的笑容凝在脸上，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往前一步，急喘一口气，轻声问道：“那棺椁里躺的……是朕的二哥？”

　　回答他的，只有将士们起此彼伏的呜咽，和身后忽然响起的撕心裂肺一声呐喊。

　　“你撒谎！”

　　虞卿玉被身旁贴身丫鬟死死拽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哆嗦地如同筛糠一般，“那不是我爹！你撒谎！”

　　而一旁的虞卿言虽然早就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但今日她亲眼所见如此画面，心里头尚存的一丝侥幸终于是被彻底打碎。

　　她想上前好好看清楚那棺材里头躺着的究竟是谁，可是刚抬脚，心里头却有些迟疑，只觉得这简单几步路，却像是在她腿上捆了铅块似的，重的让她脚步不自觉有些踉跄。

　　虞卿玉则是完全没有她那么多顾虑。

　　原本的欢喜一瞬间变了味，丫鬟扯了半天，最后还是拉不住她忽然变大的力气，眼睁睁看着她挣脱，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往棺椁的方向跑去，跑得发髻都有些凌乱，歪歪斜斜挂在她脑后。

　　棺椁被放在地上，虞卿玉跌跌撞撞跑过去，一路上撞了好几个兵士。她双手紧紧抓住棺椁边缘，满脸惊慌地往里头看，待看清里头躺着的尸身模样，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干呕一声，赶紧偏过头去。

　　“不是我爹……这不是我爹！”

　　她捂住嘴，一边忍不住想呕吐的感觉，一边咬着牙冲皇帝的方向挥手，“娘，这个不是……”

　　而跪在前列的成天航缓缓起身，颤抖着道：“罪臣亲眼所见王爷被利剑射中心脏，绝无生还可能。那大火来得太快，罪臣无法分清这两具尸身究竟哪一具是王爷……所以只能命人一并抬了回来，三小姐您不妨……再看看。”

　　虞卿玉怔愣半晌，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一番，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寻到了后方另一个棺椁，探头往里头一看，腹中翻涌的感觉便更甚了些。

　　但这一看之后，她捂住嘴只是干呕，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出声。

　　虞卿言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对方，她不敢上前去确认，只能通过三妹的表现来观察。而如今，见到三妹站在那里只是捂着嘴哭，她闭上眼抬头，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灵芝，快去叫人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眼眶微红，情绪却已经稳定许多，“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叫咱们王府的下人们过来，抬他回家罢。”

　　说着，她轻轻抚袖，先一步跪了下去。

　　“陛下——”

　　建元帝听见身后动静，侧头转过身来，神情依旧悲恸，目光中满是心痛和不忍心。

　　虞卿言双臂平举，垂眸，不去看对方面上那虚伪到极致的神情，俯身一拜到底。

　　“臣女想先接父亲快些回家，请陛下恩准。”

　　这一叩，拜的是她父亲在天有灵，定要助她早日成事，还了这些年的债。

　　和她的话一同响起的，是随行的几个丫鬟忽然发出的惊呼，虞卿言一顿，听着旁边丫鬟口中喊“快扶住王妃”，一群人手忙脚乱把昏过去的虞陈氏给搀起来，心底却并无半分波澜，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依旧伏在地上，静静等着皇帝发话。

　　而建元帝眉头一皱，冲旁边挥手道：“小全子，快扶二小姐起来。”说完，沉思一瞬，胳臂冲着另一个方向一挥，又要再添句话，宽大的袖子一同被风吹得荡了起来。

　　“送成王家眷回府，好生安置。”

　　*

　　成王意外身亡，周天子大悲之下旧疾复发，后下发诏令，休朝五日，闭门不出。

　　同样闭门不出的，还有成王府的所有人。

　　虞卿言换了一身白衣，面无表情地跪在灵堂前，在她旁边，跪着的是已经哭昏过去两次的虞卿玉。

　　姐妹二人头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却没有再起争执，皆因如今情境，让她们没有多余心思再去做那些无用的口舌之争。

　　供桌之上摆放着刚换好的檀香，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合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灵堂门口。

　　她悄悄走上前去，摸了摸躺倒在地的虞卿玉，确认对方是真的已经昏睡过去之后，转身跪在了旁边依旧一动不动的虞卿言身旁。

　　“主上。”她沉着脸跪在地上，收了素日里的嬉皮笑脸，模样显得格外严肃。

　　虞卿言盯着地面，淡淡开口：“让你带的话，都已经带给先生了？”

　　“是。”

　　合香双手交握与膝前，“先生让我带话给您。”

　　“什么话？”

　　“先生说，倘若主上改变心意……”

　　虞卿言忽然皱眉扭头，一双眼睛通红，颇有几分骇人。她死死盯着合香，半晌后冷笑出声，表情有些诡异，“这是做什么？师傅莫非也不相信我？”

　　合香慌张摇头，“主上误会了，属下还未将话说完……”

　　“你不用说了。”

　　虞卿言手一挥，有些烦躁地重新转头回去，“你过去跟先生说清楚，待到守孝日子一出，我便立刻收拾东西离开长安。”

　　谢谢小天使们的雷，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