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21、剖心一夜，灾祸临头

　　虞卿言心中一惊。

　　她如今虽然不能动用内力，但她对自己的隐藏能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所以这才刚一躲在附近就立刻被发现的情况，实在是属于她意料之外。

　　她本来还是心存侥幸，想装作没听见继续躲在下头，万一对方只是装作发现但并没有察觉，她这一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可是那个男人站了出来——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能够将那个男人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和她父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叫她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男人抬腿，压低声音，双眸中带着凌厉的光，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出来——”

　　虞卿言站起身子不再继续躲藏，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压下心底惊诧，开口淡淡喊了句：“六叔。”

　　站在她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正是本应在弋阳遭到伏击结果身陨的吴王虞弘，他还好端端站在那里，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仿佛弋阳那一战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

　　虞卿言只觉得心中情绪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父亲的密信到底是为何？明明已经被宣告死亡的六叔为何又出现在母亲的房里？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所有的一切……她竟然全被蒙在鼓里，这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猴子，被人引着上蹿下跳，然后被他人肆意嘲笑。

　　虞陈氏不知是否看出了她拼命压抑着的情绪，虞卿言看着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她看不明白的眼神，然后原本站在那里的虞弘忽然出手，动作飞快地拽了她手腕，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将她直接拽进了屋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闭，屋里的烛火闪了闪，光线变得更加暗了。

　　虞弘是半点也不顾忌她是个女儿身，将她扯进屋里之后，飞快点了她颈侧的某个穴位，逼着她松口，然后将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塞进她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虞卿言才刚一惊，药丸便已经在她口中融得无影无踪了。

　　“六叔！”她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捏住自己脖颈，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变了，熟悉的母亲变得更加奇怪，而她印象里向来张扬多话的六叔现在也变得很是沉默，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沉下脸去，倒是忽然间冷静了下来。

　　“……你喂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虞弘蹲下/身子，轻轻将掌心覆在她额头，柔声道：“只是能够缓解你毒性的药物，吃了对你有好处。”

　　但虞卿言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嗤笑出声，“倘若真是对我有好处，那直说便是，何必用如此手段？”

　　而虞弘只是笑，那笑容在她眼中有些刺眼，似乎是觉得她不懂事，也懒得跟她多计较。

　　虞陈氏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熏香炉，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有一种带着脂粉味的香气飘进虞卿言鼻腔，意料之外却有种清冷的感觉，好闻是好闻，但还是有几分古怪。

　　虞卿言本想站起来，在这种场景里，她不想显得自己太过弱势，但那化在口中的药丸带着无形的力道开始在她全身经脉中游走，她试着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腿酸麻的厉害，根本就没办法让她撑着站起来。

　　她舒了口气，闭上眼，竟然还有心情微笑。

　　“母亲。”既然起不来，虞卿言便不再试图挣扎，就那样跪坐在地上，掌心贴着冰冷的地面，说话声音也是轻飘飘，“今日之事又是为何？女儿能向母亲求一个明白吗？”

　　虞陈氏没有停下拨弄熏香的动作。

　　她捏着细细的铜棒，将未燃的熏香给挑起，很随意地翻到最上头，然后嗯了一声，道：“即便你今日不过来问，我本也就打算要同你讲清楚。”

　　她终于肯放下铜棒，拍了拍手，挥去不小心沾在衣袖上的香灰，把熏香炉给推远了，然后转过身面对虞卿言，一双眼睛黑沉沉，里头似乎隐藏着许多言语。

　　“前些日子你问我，为何要将宝全压在你身上，而不选择卿朝，我告诉你，即便你身为女儿身，也能够值得我去赌一把，这些话还记得吗？”

　　虞卿言点头，表情淡淡。

　　“那若是今天我告诉你，之前那些话，全都是骗你的……你又当如何？”

　　虞卿言面色未变，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冷笑——听了那些话的当时，她是被激动心情给冲得有些头脑发昏，可是后来回过头一想，她又觉得母亲给的那些理由有种刻意转移话题避而不谈的感觉。

　　那些话经过再三思虑，很容易便能叫人挑出漏洞，甚至她后来再想，都能感觉出母亲是在刻意鼓动她的情绪，当做理由来解释的话，不免太过牵强。

　　而回想起这件事，虞卿言自己也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容易被哄骗，就这样，她还想着要凭借一己之力去撼动头顶上压着的那棵大树？这么多年来，倘若不是父母私底下护着她，她哪里还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脑中思绪翻涌，想过一轮之后，虞卿言又快速稳住心神，轻声回了虞陈氏的那个问话道：“若真是如此，只能怪女儿反应太过迟钝，考虑也不够全面，竟然这样轻易被几句话骗得团团转——如此，女儿无话可说，也无颜多说。”

　　虞陈氏眯了眼，指甲“嗑”一声落在桌面上。

　　“好一个无话可说。”

　　虞陈氏漫不经心地吹了指尖，又叹了气，话锋一转，反而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习武多年，一身厉害本事却毫无用武之地，憋屈吗？”

　　虞卿言沉默不语，她不知道母亲突然问起这个是想做什么，心里头不免有几分警惕，所以干脆不回答。

　　“这么多年来，我瞧着你一个劲折腾自己，心里头也实在是不痛快，不如今日，咱们之间便干脆一些，就做个了断罢。”虞陈氏好像是有些惋惜一般，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方才你六叔给你吃下的药，是你父亲用了好些年才终于求到的一颗洗髓丹，虽然它并不能彻底根除你体内的毒素，但让你恢复到之前的八成功力，是绝对没问题的。”

　　“不先告诉你，是怕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心里头会犹豫。你自己想必也清楚，制成洗髓丹的其中几味草药和你体内毒物相克，吞服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出现头疼发热的症状，整个人如同被万蚁啃噬，寻常人很难撑过去这药性发作的时候，更不用说那些说不得会如何的后遗症……”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格外凌厉，像刀子一样剐在虞卿言身上，加重了语气道：“但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我身上还要扛着将军府那边的担子，没有人会继续为你操心，而你没有退路也绝对不能犹豫，所以方才你六叔才会逼你吃下丹药，因为那本就是我的意思。”

　　虞卿言再次一惊。

　　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一句“父亲已经不在了”给吸引住，忍不住便抬高声音反问道：“父亲怎么了？”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虞弘这会儿终于能插句话了，只听他深呼吸，闷声道：“是我害了二哥，弋阳一战中，他被小人谋害，已经……”

　　虞卿言大惊失色，顾不得继续稳住心神控制表情，努力抬动发麻的双腿，膝行到虞陈氏脚边，一把抓住了对方宽大的衣袖，急惶惶发问道：“父亲是受伤了吗？可是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些话都是下意识间脱口而出的，虞卿言尚且心存侥幸，但看到母亲凝重的表情，以及旁边垂眸不语的虞弘那模样，她一颗心咣当一下，像块铁石一般坠到了最底。

　　她颓然跪坐在地上，低声喃喃：“为何……”

　　“事已至此，再问那么多为何也无济于事，你只要记住一点便是。”虞陈氏并未被虞卿言忽然低到谷底的情绪所感染，依旧腰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好像这世间不管任何事，都无法将她击垮一般，“——总有一日，你要让那人血债血偿，这是你唯一需要谨记的事。”

　　虞卿言怔怔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她从未发觉母亲竟然如此令她捉摸不透。

　　这世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从未在她掌控之中，而她确实是想不通——

　　想不通自己之前为何会因为一些小计谋而沾沾自喜，被蒙在鼓里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周围大家都在看笑话似的看她所作所为。

　　想不通怎么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被吊着细线的皮影人，自以为万事皆由她掌控，最后才后知后觉，不过是有人在暗地里提着她的手脚控制着她的行为。

　　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她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尽数都被刻上了个愚蠢的印记，回想起来又觉得惹人发笑。

　　虞卿言闭上眼，把眼眶中的温热液体努力给憋回去，微微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所以母亲，您说的那些话，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还能继续相信您的话吗？”

　　虞陈氏定定瞧着她，看她一脸苍白，睁开的双眼中带着茫然无措，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坐在她如今的这个位置上，她不仅仅是要考虑家中儿女的安危，更要去考虑两个家族如何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所以她只能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去逼着对方清醒。

　　这是她的亲生女儿，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血亲，她怎么可能会真的那样冷漠？可如今这种形势，动一发而引全身，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一步步推远，即便她心里头明白，或许她们之间隔阂会越发，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必须这么做。

　　“你最好谁也不要相信。”

　　虞陈氏努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思绪，一字一顿道：“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