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23、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建元五年六月初，被满门抄斩的吴王一家彻底退出众人眼前，故去成王幼子虞卿朝领诏，接任父亲爵位。

　　周天子为纪念为国捐躯的兄长，特下令，命虞卿朝继续接任其父名号，为成王第二。

　　在深宫之中待了好几个月的虞卿朝，终于被放出宫，但他刚一回府，便呈上折子请命替父守孝三年，期间不再见客，也同样不沾惹朝堂是非。

　　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更是皇帝的意思，所以建元帝大手一挥，准了他的请求，还在大殿前感叹了一番其孝顺之举，言语间多为赏识。

　　自此，成王一家似乎彻底沉寂下去了，跟其相关势力也渐渐隐没在暗处，再无踪迹。

　　淮河周边的灾情得到了控制，疫情得到平息，百姓们从惶惶不安中安下心来，欢欢喜喜迎来又是一月风和日丽。

　　下了朝之后，建元帝又去了御书房。

　　柳铭琛早早儿的就被请去了御书房，正坐在里头等着他到来，看见他出现在门前，柳铭琛起身行礼，道：“陛下今日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建元帝呵呵一笑，“这么明显吗？”说话间，屏退了身后随侍的众人，抬腿迈进御书房。

　　“过来坐。”他招招手，满是悠闲地坐上矮塌，“承霄啊，今天可真是把朕累坏了，快来陪朕下盘棋。”

　　黑色的棋子被白棋围在其中，建元帝指尖捏着一枚白棋，沉吟片刻，忽然又摇头轻笑，“承霄，你可是有话要问朕？”

　　柳铭琛顿住，应声道：“是。”

　　“那且让朕先来猜一猜……”指间的白棋落在某一点上，原本已经被围得节节败退的白棋忽然间转了局势，隐隐还有吞并周围棋子的趋势。

　　建元帝将手指点在令他反败为胜的棋盘上，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可是在想，为何朕要在这时候收手？为何不干脆来个斩草除根？”

　　“这正是微臣的疑惑之处。”柳铭琛紧接着下了一步棋，在棋盘上夺回了些许控制权，“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微臣觉得，他们可不像是温顺的绵羊啊。”

　　“他们当然不是。”

　　建元帝朗声大笑，“何止不是，你瞧朕那几个侄女儿，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再说那二丫头，她呀，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你瞧那小院子里机关重重，明面上是因为早些年的那件事儿，实际上大家不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朕现在不动他们，可不是要网开一面。”

　　啪地一声，白棋落，胜负已分。

　　“你且说说二丫头背后的人是谁？”

　　建元帝满意地收了棋子，“那可是岭南陈氏，且不说那些个大家族们枝叶缠绕，倘若没有百分把握，轻易怎么动得了？所以朕得先放放，叫他们先动，才能握好这把杀人的利剑。”

　　棋盘之上一局争斗厮杀算是终定下乾坤，柳铭琛看着被围到死路的黑子，无奈摇头道：“看来陛下早有打算，微臣是多虑了。”

　　建元帝舒展了身子，但笑不语。

　　他顺手从旁边捏了一块梅子干，尝了一口之后觉得口齿生香，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漾开，果然是开胃的好点心。

　　他把盛点心的碟子推过去，“承霄，尝尝看，御膳房新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味道倒还算不错。”说罢，他又盘起腿，将棋盘打乱，“现在时候尚早，再陪朕下一盘罢。”

　　袅袅香味从远处飘来，建元帝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瞥了门口一眼，唇边露出一抹奇怪笑意。

　　“不如猜猜看，岭南陈氏那边什么时候会有动作？”

　　问完这个问题，他又竖起食指示意对方噤声，眼中带着冰冷笑意，轻声道：“接下来，再猜猜是皇后先按捺不住，还是岭南陈氏？”

　　建元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声，笑意却更浓，柳铭琛抬眼和他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明白的眼神，手中棋子缓缓落在了正中央。

　　*

　　且不管皇城之中如何暗潮涌动，成王府那边，忙忙碌碌的下人们终于是将所有能收拾的给收拾好了。

　　这次，是要送旧疾复发的二小姐出城。

　　原本就是大病初愈的虞卿言在灵堂为父守灵大半月，终于是在一夜暴雨过后，再次病倒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烧得她整个人都神志不清，身子也越发消瘦，眼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无奈之下，如今已是成王第二的虞卿朝只能四处寻医，想要赶快让姐姐病情好转。

　　这辆马车，是为了送虞卿言往浚稽山方向走的，虞卿朝知道那边有位脾气不怎么好的神医能够治百病，既然周围没有人能将二姐治好，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位神医身上。

　　为此，他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一队人马带着金银珠宝先一步前去求见，不管是用钱也好情也好，务必要将神医请出来是他们的任务。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护送虞卿言出城的这一批人了，毕竟山高水远，他不得不做万全打算。

　　车队启程当天，虞卿朝在城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远远地瞧着熟悉的面孔融入人群中，渐行渐远，忍不住便觉得胸中郁结，闷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趁人不备，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

　　他曾经想过，即便日后爹娘无法再护他周全，那他也还有二姐可以依靠，可是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有从父丧中缓过神，二姐便也倒下了。

　　现在他得一个人撑起王府这个重担，因为家中还有母亲，还有大姐三姐在。

　　这几个月在宫中和太子殿下同出同进，他也算是被逼着长大了不少，心里头也明白了许多事，所以他即便对这个位置有些恐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住，因为他想和当初的父亲一样，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护住家人平安。

　　只是二姐此次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虞卿朝坐在城门旁的酒楼中，靠在窗子边，觉得如今，连往日里甘醇的酒也变了味，入喉苦涩万分，喝得他总想放声大哭一场。

　　酒楼中热热闹闹，他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也没人能瞧见他这模样，更不会再有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叫他赶快收了这副模样又要骂他没出息。

　　按理说这样，他应当高兴才是，但虞卿朝将头埋在臂弯之中，一头墨色的长发未曾束起，只是被玉冠拢在脑后，如今便静静铺在他背后。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曲着腿，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才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到他偷偷呜咽出声，泪花迅速打湿了衣袖。

　　虞卿朝不自觉就想起了前些日子，二姐凶的要命，见了他什么也不说，就只是让他跪下，还拿了茶杯打他，那个时候，他除了惊慌害怕，心里头其实还有些不满。

　　他总觉得，自己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二姐还要对他那么凶，动不动便要罚他这样那样。他虽然满心不愿意，可是打小他就害怕二姐，直到长大了他还是怕，所以回到家里，他一对上自家二姐，便连个旁的心思也不敢有，只能乖乖认罚——连对上母亲，他都没这么怕过。

　　可是如今压在他头顶的大佛走了，他却又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阿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这才刚出城门不久，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对方了。

　　*

　　马车穿过喧闹的大街，便装的兵士即便不穿甲胄，身上那股子血腥和凶狠的感觉也叫旁人不敢轻易接近。

　　灵芝面色不是很好，眼底一层青黑，脸颊也是十分苍白，上了胭脂都遮不住的憔悴。她跪坐在靠在的地方，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时刻关注着里头躺着的人是什么情况。

　　听见里头忽然开始咳嗽，灵芝吓了一跳，慌忙探身进去，拿了帕子扶自家小姐起来，好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姐，您还好吗？”

　　虞卿言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俏脸上满是病态的红，竟然连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芝伺候着她放平呼吸，勉强是喝了点茶水润润嗓子，扶着让她躺了回去，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车里还带着药，但是只能暂且压制一下这病情，却不能完全医治。灵芝跪坐在一旁，心里头只觉得是一片酸涩。

　　她不忍再多看，便躲了出去想透透气，马车有些颠簸，她坐在车前抬头望天，心里头暗自祈祷着上天保佑，她家小姐可要快快好起来才行。

　　马车渐行渐远，顺着大路往前，而在不远处，有几个人和他们擦肩而过，灵芝无意中瞥了一眼过去，觉得这其中一位公子模样生得真是俊俏，当真称得上惊鸿一面，只是那衣裳颜色太过艳丽，穿得这般张扬，令她有几分不喜。

　　既是如此，灵芝便也不再多看，只是匆匆瞥一眼过后又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继续在心里头为自家小姐祈祷。

　　但她不知，令她不喜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却正是此刻让她忧心不已的二小姐。

　　马车里头躺的依旧是合香，而真正的虞卿言，现如今就站在路旁，假做无意地停在那里，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看着马车渐渐离得越来越远，荡起轻微灰尘，接着拐过去前头那个拐角，便再也看不到了，虞卿言收回目光，翻身跃上马，扯紧了缰绳。

　　“桑枝。”她面无表情地喊旁边的人，“先生已经上路多久了？”

　　“大约一个时辰。”

　　她嗯了一声，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又回头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心里头闪过思虑万千，最后还是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师傅的腿伤还没有彻底痊愈，咱们得在天黑之前追上去才行。”

　　说着这话，虞卿言却没有立刻动身。

　　她坐在马背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盯着天空微微出神，半晌后，才又用力一扯缰绳，使劲一挥。

　　“出发吧。”

　　桑枝紧随其后，只听马蹄声踏踏，两行车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离去，路上的风好像也变得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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