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11、初次会面，深宫暗涌

　　与此同时，宫城御书房内，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正伏在案上批阅奏折。

　　刚下了朝，他就直接来了这边。

　　天灾骤降，洪水泛滥，原本分割开周楚二国边境的淮河这会儿倒成了让人头痛万分的灾祸，冲毁了村落，也毁了一大片土地，周围百姓多数都遭了殃，可谓是祸不单行。

　　案上的奏折几乎是要堆成山，都是底下人承报上来的灾情，里头没有一样好事，看得人心烦意乱，不想继续再看。

　　静悄悄的大殿内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皇帝烦躁之下将桌上堆着的奏折尽数推到地面，只觉得胸前发闷，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怒气直冲天灵盖，险些要他呕出一口血来。

　　屋里伺候的内侍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即便是听见动静，但只要皇帝不开口，也就没人敢进来收拾，只能任由那一堆奏折散了一地。

　　刘德全小心翼翼从门前探进身子，心里直骂娘——这贵人要求觐见，他只能硬着头皮进来通报，又害怕选的时候太不对触了霉头，搞得提心吊胆。

　　他飞快观察了一番之后，这才小步走到皇帝身旁，低声耳语一阵。

　　“让她滚。”

　　皇帝正是心情不好，听对方说敏贵人求见，便皱了眉头，满脸不耐烦地挥挥手。刘德全得令，吊着一颗心便又重新退出去，但他才刚踏出殿门还未来得及关门，就被改了主意的皇帝重新叫住。

　　刘德全悄悄抬头，见皇帝手撑着额头，满脸郁色，口中却放柔了语气道：“罢了，你让她进来。”

　　“奴才领旨。”

　　刘德全松了口气，赶忙匆匆去了，不一会儿，一身鹅黄色襦裙的敏贵人便托着汤盅踏进大殿。洗去浓妆，换下充满异域风情的暴露衣衫，拓跋敏的模样看起来终于是现了些许的稚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透着忐忑心情。

　　她跪在一旁，轻声唤了句：“陛下……”

　　皇帝招招手，她便赶紧起身，端着汤盅靠过去，绕过一地狼藉，把汤盅放在桌上掀开。

　　刚一打开，便扑面而来一阵清香，拓跋敏小心观察对方神色，见他眉头稍微松了些，看向汤盅的目光却有些疑惑，赶紧开口解释道：“这是臣妾让御膳房刚为陛下煲好的芡实炖鱼汤，想着陛下您近日事务繁多，太过废神，又加了些核桃红枣，给您补补身子。”

　　她知道皇帝性子向来小心，也就直接用小碗盛了两份，自己先尝过之后，再吹凉递给对方。

　　乳白色的汤汁还冒着热气，鱼被处理得很好，入口绵滑清香，并没有什么腥味，反而后味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甜。皇帝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舒心饭了，诸多事物像蜘蛛网一般裹着他，叫人夜里也不能踏实安眠，所以这会儿也就勉强尝了几口，算是稍微暖暖饱受折磨的胃。

　　放下汤，他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拓跋敏悄然站在他身侧，体贴地为他按着太阳穴，想让他能够舒服些。

　　“思来想去这么半晌，还是你好。”皇帝闭着眼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不明，“这一个个的只顾着自己挣来抢去，该做的事情不去做，不该做的又挤破脑袋想拿走，难不成当朕是死了不成？”

　　他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拓跋敏也不敢细问，只能叹口气，一双小手力度更是轻柔，生怕用力过度害得对方头痛。

　　御书房再次安静下来，远处熏香炉里燃着特制的沉水香，躺下来平心静气一会儿，闻久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拓跋敏靠在一旁小桌上静静看他，看他长长睫毛垂下，看他高挺鼻梁下那片薄唇，还有那即便是合上眼休息时也要微微拧在一起的眉头，只觉得心里如同小鹿乱撞，又忍不住偷偷窃喜。

　　能待在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身旁，实在是她此生有幸，即便是他已经不再年少，可是那眉宇之间偶尔透露出的愁绪，却让她一颗芳心不由得倾斜到对方身上，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究竟要如何才能抚平对方眉间皱褶，好换来对方展颜。

　　“如此多的事物需要处理，定然很累吧？什么时候才能看你好好歇息呢？”她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念出口，又瞬间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原本布满嫣红色泽的脸颊瞬间刷白，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

　　但皇帝依旧是动也不动地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拓跋敏小心翼翼地盯着对方，听着那沉稳平缓的呼吸，又试探着喊了声陛下，没有得到回应，她便立刻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收拾了汤盅之后，转身去偏殿取了毯子回来，轻手轻脚地替沉睡中的皇帝盖上，然后托着汤盅离开。

　　出了御书房不远，正巧碰上坐着凤辇而来的皇后，拓跋敏让开路，垂首跪在一旁等着凤辇过去，余光却瞥见那一行人停在自己面前。

　　自打被封了贵人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和皇后离得这么近——得了封赏第二天，她本应前去皇后寝宫拜见，但对方传消息说近日身子不适，就免了她的行程，所以她这会儿看到凤辇就停在她眼前，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不停地猜测对方意图。

　　“你就是敏贵人？”

　　拓跋敏头也不敢抬，只是小声应了声是，听着皇后那带着慵懒的声音，好似刚睡醒一般懒洋洋，她不由得在心中有些艳羡。

　　素来听说帝后关系和睦，连宫女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皇帝虽然情绪阴晴不定，但在面对皇后的时候却总是柔和万分，听得她百般羡慕，心想倘若有一天，她也能得到这样对待……那该有多好。

　　她的胡思乱想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悄悄在她心中种下了某些不可为人所知的想法，而皇后在略微停顿之后，再次下了命令。

　　“把头抬起来，叫本宫好生瞧瞧。”

　　拓跋敏依言抬头，头顶的日光顺着下来，在她身上打下一层暖光的同时，也让她不由得稍微眯了眼，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对面逆着光坐在凤辇上的皇后真容。

　　看清皇后面貌的那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这般直勾勾盯着对方的表现有多么冒犯，只是在心里忽然一惊，神情都有些呆滞。

　　皇后并不是什么天人之姿，不过五官生的端庄大气，高挑的细眉如同峰峦，脸颊轮廓也略有些锋利，没有表情的时候便多出了些凶相，不过懒洋洋一个眼神斜来，便让人心惊胆战，但再仔细看过去，却又叫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生了错觉，而她只是平淡瞥过一眼而已。

　　皇后靠着凤辇靠背，身旁随侍的宫女把着扇，微风吹动她鬓边碎发，扇子一起一落间，她托着下巴，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模样倒是真不错，可惜……跟她太像了。”

　　拓跋敏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后这话中的“她”是谁，而对方并没有多做解释的兴趣，只是淡淡一言过后，重新回过头打了个哈欠，便挥手叫内侍们继续前行了。

　　华丽的凤辇在阳光中闪着刺眼的光，拓跋敏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悄悄握住自己手腕。

　　就在那短暂的接触中，对方身上那种无形的威压，竟然叫她比面对喜怒无常的皇帝时还要紧张，甚至后背都出了一层虚汗，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手指尖还在发颤。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心情，躲在后头看着皇后从凤辇上下来，也不需要旁人通传便直径进了御书房，心里头可谓是五味杂陈。

　　而在前方，懒洋洋迈着步子踏进御书房的皇后，却在门前顿了脚步。

　　身上盖着层薄毯的皇帝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支着脑袋侧卧在御座上，散了一地的奏折依旧无人敢动。皇后微眯着眼，抬手示意门口内侍关门，然后便慢悠悠朝着御座走去。

　　她没有选择绕过奏折，而是就那样踩在上头走了过去。

　　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她半蹲在皇帝身旁，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对方鬓角，幽幽叹了口气，才道：“陛下，您怎么可有白发了？”

　　“是吗？”

　　皇帝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睁了眼和她对视，面无表情地回道：“那皇后便替朕拔了罢。”

　　“这怎么行，陛下会痛的，臣妾可不舍得。”皇后笑盈盈地拒绝，又有些怅然地起身，背过身去，“听闻陛下封了一个新贵人，方才门口一见，模样倒确实是叫人喜欢，也怨不得陛下这些日子都不去臣妾宫内看望臣妾了。”

　　皇帝听她如此怨妇语气，不由得嗤笑出声，伸手握住对方微凉的手掌，他坐起身，捏着那白玉一般的手指把玩，口中柔声道：“是朕疏忽了，却忘了秀儿你可是个醋坛子，这一不留神，恐怕就要把人淹死在坛子里，骨头都酥成泥了罢。”

　　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暗藏玄机，皇后闻言转过头来，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陛下您这话说得，可叫臣妾实在是惶恐。”她回身反握住对方手掌，蹲下去，和皇帝对视，表情十分认真道：“莫非陛下害怕被溺死在臣妾这醋坛子中？可是臣妾这坛子啊，早就漏了个精光，如何能溺死一个人呢？”

　　皇帝不置可否地挑眉，满眼温柔与爱怜，口中语气却冷冰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道：“章秀淮，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朕如今不动你，便得意的要蹬鼻子上脸了。”

　　皇后微笑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涂了鲜红蔻丹的手遮住嘴唇，摇头道：“陛下如此不待见臣妾，那臣妾在这里多待也是无端惹人厌烦，只是陛下再怎么跟臣妾置气，也不能忘记注意您自己身体呀。”

　　她稍作思量，轻轻在对方手背拍了拍，“陛下大可放心，臣妾心里都明白的，那位贵人妹妹臣妾自然会躲着不见，省得您操心政务之余，还得为她多忧心——思虑太多呀，可是伤神也伤身呢，陛下您千万得保重身体。”

　　言罢，她起身，“那臣妾这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