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杧·短篇合集》青杧

8、鬼

　　外头的凉风将破旧的窗棂吹得吱嘎作响，屋里的人便不约而同的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衫子，尽管这样也于事无补，一名缩在角落里的老者搂紧了怀里的婴孩，颤抖着一双布满褶皱的手轻抚了孩子的脸庞，老者的整个身子都发着抖，整个五脏六腑似乎的痛的要搅在一起，他的眉心轻轻蹙着，一下一下，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

　　被他搂在怀里的男童也已经转醒，察觉背后有异，不由的惊恐起来，“爷……爷爷，爷爷你怎么了爷爷？啊？”他想回过头去看爷爷怎么样了，可爷爷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却始终不让他转过身来。

　　“乖孩子，别看，乖孩子。”爷爷又拍了拍他的头，摸了摸他的头发。

　　“为什么？爷爷？”他还是极力的想要扭过身来。

　　他好像听见爷爷很轻的笑了笑，他好像听见衣袂飘动的声音，他好像听见有水滴在空旷山洞里的回声

　　“滴答——”

　　“滴答——”

　　最后又好像听见爷爷的叹息声，他熟悉这种声音，就在好几年前，在他的床头，爷爷在某个有蚊虫的夜晚就会摇着一把小扇子，一边扇着，一边从鼻息里发出这种浅浅的叹息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不知不觉，他泪流满面，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那一抹与自己相近的呼吸……没有了，四周只剩下粘稠的黑暗，寂静的让他想哭。

　　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向爷爷原本坐着的那个墙角看去，斑驳的墙面上，一条蛛网横亘的穿过他的视线，墙根边上叠着两块破转头，砖头边上还有老鼠叼来啃了一半的碎馒头，馒头早已霉变，长出厚厚一层的白毛。

　　他望着望着，突然笑了。

　　边上坐着的老乞丐小声和其他人议论着：“这疯孩子果然是又发病了，天天冲着墙壁喊爷爷，听着怪渗人的”

　　“是啊”

　　……

　　……
　　他想笑，却又觉得眼角酸涩的厉害。

　　他想哭，可又觉得莫名其妙。

　　这种感觉就像有个人往你眼睛里灌了一大杯辣椒水又捆着你的双手不停地往你眼睛里吹气，

　　他站在原地，双腿莫名开始抽搐，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正对着墙角那块长了白毛的馒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蜷缩起身体，拢成一团，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长了四肢的小球。

　　他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看见了破庙的窗棂，外头艳阳高照，他甚至看见一棵小树的树枝被风吹的直往破庙里扎。

　　那是一颗什么树？他不认识，只觉得好美好美，风吹过来的时候，能闻到草木的清香，那种味道，就像爷爷家门口，的那颗小树，风吹雨打，都没有倒下来过，爷爷的墓就在那小树底下。

　　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他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长大了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果这世上有鬼，他倒希望爷爷就变成了鬼，这样好让他相信自己从来没有长大过，相信这么多在破庙的日子以来，他背后靠着的，从来都不是结满蜘蛛网的墙和长了白毛的馒头，而是爷爷干瘦却温暖的胸膛。

　　“爷爷……你在吗？牵着我”

　　高大的男孩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他似乎呢喃了什么，可谁也没有听清。

　　看，他还笑着呢，一定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