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杧·短篇合集》青杧

7、当你老了

　　夜已深。

　　周博披着外套走出来，外头微凉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轻响一声后他立刻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吵醒了身后大床上的女人。

　　那是他的妻子，林月。

　　应该……吧？

　　周博不确信的歪了歪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至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真的想不起来了，明明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重复的让他觉得单调而乏味，可为什么他的指尖总是无意识的颤抖，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自己本该布满褶皱的脸，却总是摸到一张冰凉的，像是死人一般的脸，凉的穿过他的指尖，一直冰到了五脏六腑。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又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他为什么要起来呢？他起来干什么呢？为何他的人生总是过得空荡荡如同一只牵线木偶，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是个男人，他为什么叫做周博，他为什么有一个妻子，他的妻子又是谁？为什么每天夜里和她同榻而眠，却总是一种失落感萦绕在心头。

　　想着想着，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只见他动作熟练的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小瓶药，拧开盖子就悉数倒进嘴里。

　　他该睡觉了，他想，嗯，没错，就该是这样。

　　做完了所有事情，他心满意足的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林月睁开漂亮的凤眼，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却还是横过一条胳膊，紧紧的抱住周博温热的身躯。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林月非要拉着他去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周博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下床穿好了鞋子随林月下了楼。

　　小区里的住户很多，也大多好像和林月很熟的样子，他们都会走上来打招呼，可是……为什么他总会觉的怪怪的呢？就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恐惧，却又充满恶意的奚落。

　　林月一路牵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热乎乎的，周博走着走着，却又出了神，他突然发现林月的步子走的极快，，可她分明长了一张苍老的脸……

　　周博看着看着，又神经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冷的，还能摸到层层叠叠的皱纹，周博莫名的放下心来。

　　他们到了一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周博下意识的就有些抗拒，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个地方他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回溯，他的指尖在刹那间冰凉，他开始慌张的左顾右盼，他开始很大力气的想要挣脱林月的双手，他想逃！

　　逃！

　　逃！

　　逃到闹市去！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

　　他好像听见林月尖利嗓音的喊叫声，于是便慌了，在然后几个穿制服的高壮男人不由分说把他带进了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白房子里。

　　他惊惧的抽搐着脸上的肌肉。

　　又穿着白大褂的梳马尾的女人坐在他对面，笑得很温柔，周博不由自主放松了警惕，然后他听见了女人的嗓音也很温柔，像春风划过湖面一样的温柔。

　　“你今年多少岁了？”女人歪着头问，样子有些可爱。

　　“七……七十五”周博犹犹豫豫的答道，下意识的就想找林月。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博好像看见女人在一个白色的本子上写了一个“32”

　　那又是什么？周博愣了，他明明说过他七十五岁的呀！他又开始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找了魔一般的抚摸自己的脸……没有皱纹。

　　然后……然后呢，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谈的声音，女人是林月，男人……听起来熟悉，又有点下意识的让人抗拒。

　　“周先生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他的疑病妄想症已经让他神志不清，他甚至已经不能很好的辨别周围人的性别，同时我还发现了他患有社交恐惧症和浅度被害妄想，他上一次来这里检查的时候能准确的说出自己的年龄是32岁，可是现在他认为自己老了并且即将死亡。林月小姐，我理解您对您丈夫的感情，但是很显然如果他的症状再不加以治疗他很快会把你当成敌人，会对你，以及周围的所有人抱有敌意。”

　　然后是女人小声的抽泣，声音软糯的让人怜惜，周博这种时候想要站起来安慰她，可是世界一片黑暗。

　　林月美丽而精致的眉眼担忧的看了看屋子里，不安的抿唇，迟疑着开口：“我的丈夫，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半年前他还很正常的……”

　　“你确定吗？林月小姐，半年前他认为自己的生命在老去，并且认为周围人也和他一样，而现在，他只是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并且你和他一样”

　　林月捂住嘴唇，蹲在这个满是腐烂落叶的白房子里，鼻子里却充斥着作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