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玫瑰》爇之

147、再见面的淡然

　　满地的积雪，就像是铺了厚棉花被，汽车悠悠地缓慢地挪动，全然没有躁动感。出了门便是冻得一激灵，零下四五度应该有了，温带海洋性气候，湿度有点大啊！
　　我裹紧围巾衣服襟，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想着去准备下，有点太随意。可就算是顶着寒风受了冻，也不会记挂多少，无所谓的心态让人很消极，不愿意去应对。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季节来，就会辛苦点。”金立打开后备箱，放好我的行李，然后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我赶紧钻了进去，心里也是后悔，但是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算一步了。
　　“挺好的，很美丽的地方。”我低着头，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对着暖风口暖着手搓着， “薛主任呢，没见到他人呢？”
　　这时金立发动车子，笑了下，“他们直接去下面基地了，”
　　“那我们去哪？”我脱口而出，
　　“今天是周末，会有聚会。”金立不慌不忙地给我解释，“亚麻种植劳动力密度大，资金投入也多，欧盟取消了补贴，在异国，要高产高质，就要多跟圈子里的人聚一下，多学习下。”
　　虽生在画布之家，但是这些我还真的没有细细探究过。听过来便觉得陌生。沿着前车的车辙慢慢走着，寒冷可以凝固一切。突然有种茫然感，老家的架构不再那么清晰，不像之前想的那样简单了，手边未知的东西太多了，心里便没了底。
　　茫茫的五彩灯光下，被铲到路边的雪，像是刚打发的鲜奶油般，细腻不倒。沿街橱窗飘出的些许淡黄灯光，路上几乎没有车子和行人，整个城都睡着的感觉，让人不由心生困意，突然觉得，到了休息的时候，要睡上一觉才行。
　　“累了吧，先回去休息下。”金立精神饱满，看了我下，但是他们还有聚会，我来这边也是有任务的，坚持一下就行了。
　　“好的。”我勉强撑着眼皮，希望异国美景可以让我精神点，但恰恰相反，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鹅毛大雪，这雪密密匝匝的，将视线都遮断了，但是整个城市都不惊慌，金立更是司空见惯般，毫不惊慌，汽车也化作有感之物，轻轻踏着白雪前进。沿街的商店消失了，挂满厚雪的树林出现了，而后慢慢的上了一个缓坡，眼前便开阔起来，乡间的别墅区出现在眼前，红砖墙，黄砖墙，淡粉砖墙，加上白雪覆盖的砖瓦，尖尖的屋顶，高高的烟囱，彩灯装饰着门前雪松，梅花鹿灯几乎每家前后院都有，窗户里是穿着薄衫短袖的一家人，在嬉戏玩闹，矮冬青剪成围墙，积雪覆盖下，像刷了层白石灰，但总也不能完全掩盖那如翡翠的叶片……
　　期待，期待，似乎任谁一家的门推开，就会走出翩翩的童话世界！
　　我知道时差，但是到了丹麦就略显夸张，这才几点，天就黑成这样，也怨不得丹麦人不到外面去活动，略冷，不如待在家里。
　　正想着，车便停进了一个院子，这院子里最显眼的就是一株高高的，又光秃秃的树了，谁知道是什么树呢。我沿着清扫过的红砖路赶紧往屋里跑着，金立不慌不忙地打开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
　　屋内像是有人，打开门后，便抖了个机灵，像是拥抱了春天，温暖极了。除了简欧的家装，觉得别处与国内也没什么差别。奇了怪，他们这边的庭院灯路灯还有草坪灯，几乎全是黄色。
　　我跟着金立直奔二楼，打开套间门，金立便把房间的钥匙递给了我，
　　“泡个澡，好好休息下吧，交接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麻烦了。”我真心地感谢着；
　　“哪里的话，应该的。”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下，这种不冷不暖，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哀莫大于心死。
　　以成人心态相对，在这个童话世界，我却没了撒娇的理由。

　　出远门，亲挂念。
　　哎，要是自己不主动报个平安，就真的有那种被弃于异地的孤独感。
　　这次出来还是略匆忙些了，忘了让风华哥给我卜一卦，在这异地他乡，我发誓，来之前风华大仙，让我先往西再往南，我决不持半点儿怀疑！
　　哎！我那开天眼、该出手时未出手的风华哥呦！！此刻再想到他那双目微闭若吐太息，拄着盲杖探前路坎坷崎岖，一袭破烂布袍——风华哥活是那现世的窥命灵！
　　一觉到不了天亮。以为故事里骑白马配长剑的王子会入梦而来，哎，事实是连一个影子都没有，脑子里活动的单元净想着地球转的好好的，突然，脚下一空，自己便栽进万丈深渊……
　　本觉得安徒生的童话世界离我真的很近了，但醒来，望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只有浑黄的路灯，还有那如棉花朵一样的飘雪，一切是那样的静而陌生。原来，童话离我是那么的远。
　　但是真的睡的足足的。我起床，收拾好，一边喝着茶，一边隔着几层玻璃的窗户向外凝望着，太静了，静的可怕，万一丹麦就剩下我这个外地人，也太惨了些。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灰蒙蒙起来，雪地反着光，夺人眼目。渐渐地，周围人家都亮起了灯光，对面的公交站台，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包裹密实的青年；而公交车则不慌不忙地跟在铲雪车后面，慢慢前进，后面紧挨着几辆汽车，有条不紊，像是那国王的仪仗队；此刻，你会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房子里，摔门而出的那个帅小伙子，只一套黑皮夹克，还敞着衣襟，运动裤加运动鞋，大步流星，不停地将右肩上的书包背好，脖子也不缩，铮铮有力地消失在拐弯处……
　　雪，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但是我好久没见过这样厚的雪了。如此厚实可爱，倒像是特制的大棉被，想不暖和都不行。
　　听见楼下有动静，我便寻声而去。在这个冰雪长临的国度，没有暖气是万万不行的。细看房间，你会发现，这儿夏天不会热到让你有吹空调的意愿——这儿根本也没空调。
　　临窗的餐桌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远看去就知道，我根本不需要惧怕异地饮食不适应的问题——那桌子上竟是维扬口味。金总在书房叽里呱啦的，像是在跟谁吵架一样，听着极凶，但转头一看，人家却是和颜悦色！
　　我自觉地开动着。望着窗外这雪，吃不饱没能量也不敢出去混啊。不过两分钟，金总便在对面坐下，挂了电话。
　　“恩，还是本土食物看着有食欲，”搞得好像也是第一次吃到一样，“你不想问问我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嗯？”自己一愣，竟机械地重复他的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刚工厂电话，工人要求涨薪水。”说完，金立看了我一眼，眉头微皱，这事应该是有难度的。
　　“——”我没法应对，现在自己终于明白，做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无知和仓促，这与来瞎走一圈有什么区别，这也难过薛科长对我不屑，反观种种，自己真是成了笑柄还不自知。
　　“涨薪资？”这几个字像幽灵一样萦绕在我的脑子里，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重复下，但这一重复，自己似乎就有了思路般，“多是本地人吗？”
　　“小半，”金立听我这么一问，觉得很有意思，最起码，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对待游乐那一般，“但签约过来的工人也是奔着高薪资来的。”
　　“以您的了解，要求涨薪资是不是合理的。”我不知怎么学来的，极其淡定地将问题踢回去，我对这边的了解，仅仅限于金立愿意吐露多少。
　　金立喝了口茶，但眼睛依旧停在我身上，可能，他觉得，此刻我不像一个小妹妹，而像是一个合作伙伴或者是老板一样。他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会知道更多关于这边的情况。
　　“是否涨薪，涨多少，这个也是需要拟案等复核审批的。”金立拿出了对付工作的一套回复我，他愈是郑重，我心里便愈是放松。氛围像是僵住了，可能今后，彼此在对方的心里，都要重塑泥像了。
　　吃罢上楼找出能御寒的棉衣，踮脚一看，我等的那班公交忽然飘至。裹上衣服，便匆匆向站台赶去，在那棵秃噜的大树下，眼中的余光便真切地见到那人深沉而深邃的目光。

　　遗传和耳濡目染。
　　只能这么归纳自己的成长。
　　自己越是厌弃反感排斥，发誓一定不会做那样的，而在现实中，却是真的那样。有些，你厌恶的，你不但一边深深地批判着，而且还继续地用着。
　　恨他，恨自己。但那股气咽下后，你却还是像他。
　　雪线将地平线拉的极其柔和，盯着窗外雪久了，会有种盲视的感觉，再把眼睛收回来看车内的景物，却发现都是白点儿。
　　终于，那太阳懒洋洋地冒出来，远处的云昏暗着，慢慢向上飘着，大地比方才更加地耀眼。密匝匝的树林绵延不绝，朦朦胧胧地，是雾气缭绕着，还是雪气未消，与中国的淡墨山水意趣相通。稍近一点的树，或是一丛漫生，或是一棵独立，或是三五棵依偎……它们全挂上冰雪甲胄，如银雕作品，熠熠生辉……
　　小时也曾有此景。看来便不觉得稀奇，倒像是童年重现。
　　到这里来寻求海外发展，私下肯定觉得不合适。这么小的国土，这么贵的成本，这么小的市场……就算是倒回头回国，谁买账……国产的品牌都已走向世界，让世界点头称赞，你们又凭哪一般的远见？单凭亚麻质量好？说不通。
　　一个个站台随着公路伸向远方，这个地方我一直有一种错误的认识，总觉得所有的路都是一个圈，不管怎样的歪歪扭扭，最后都是会在起点汇合。有的圈是棱角分明，有的则是圆润凹凸，也有的，是介于棱角与圆润之间。
　　我虽怀疑自己走的路线可能是错的，但是不久，透过前窗玻璃，忽然像是看到两个红苹果在半空中起落，原来那是裹了一身臃肿羽绒服，带着严严实实帽子，双手插在羽绒服衣袋里，一直做半蹲起的薛主任，他这个人哪里都不是胖的突出，唯独脸蛋，胖的凸起，圆溜溜的，反而显得下巴像动了刀子似的。
　　我赶紧下车，一脚便踩到了雪窝窝里。还未来及打招呼，薛主任便停止半蹲起，嘿嘿地笑了起来。像是认识了多久的老熟人一样，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想踏着他的脚印也是妄想，个头不大，但是他肯定在哪个山头学了轻功，那两条腿就像是圆规般，可以劈直了走！
　　之前未详细了解这边，只当是新开发的项目，这短暂的时间，应该是刚起步的模样，但是到了工厂才知道，这就是一个成熟的企业，感觉不像是刚运转。
　　我避开行政楼，按照平面图到车间办公室，刚推开门，一股暖气加上人呼吸的味儿还有香烟的味儿茶水的味儿一股脑地袭来，直往喉咙里钻。那个接我们的高高大大的长得略肥而松松垮垮的面相很熟的人，此刻正斜靠在座椅上，半张着嘴，整排的小米牙护着肥肥的舌头，头直接后仰，双手抱胸，胸口上压着灰蓝的脏兮兮的工作服，他那头发不知道是白了还是被灰尘染得，让人看了觉得沧桑。
　　一排靠墙顺溜拍下三张桌子，看桌面就知道一个会计，一个质检，一个生产管理，而这个大哥却在第二个会计桌子上睡着了，但是他不是会计。
　　“嗨，胖子胖子，起来啦起来啦！”薛主任呼呼吼吼地喊着，
　　“啊——”那个人动了下，然后吧嗒两下嘴，胳膊动了下，又睡着了，依旧没有呼声；
　　“老王负责，白天黑夜轮番看着，卸货装货发车，他都上前清点，了不起哎！”薛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提起墙角边的不锈钢茶壶，用一次性杯子给我倒了茶，我赶紧接着，突然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就想自己出去走走；
　　“啊——”终于一个大哈欠，老王终于醒来，懵懵懂懂的样子，看见我，我笑了下，他象征性地善良极了笑了下，然后端起杯子就走到墙根，拿起不锈钢的茶壶，满满倒上一杯茶，茶叶飘在上面，杯壁却结满了茶垢。
　　“滋溜”一口小抿，连着茶叶嚼一嚼，然后满意地咽下；
　　“哎，行政大楼不去办公，到这个地方挤小会计的办公桌，不像话不像话，哪像是‘特派员’？”薛主任端着杯子靠着老王的桌子，打趣着，老王倒是好脾气，脸上笑眯眯的，从不计较，风轻云淡，一点儿也不影响；
　　“去，瞎说。”他一边玩笑似的笑了下，一边迅速挡过薛主任肢体上的指指点点，眼睛无所谓地漂移到窗外，那目光既温柔又绵长，身后那幢行政楼，在他眼里，看得轻就轻，看得重就重；
　　“做什么哎，这回老董事长重视啦，要不我也没本事来这个地方陪你王清华哎，”薛主任抖动着两个红通通的肉腮，顺手拖过旁边的凳子，那凳子腿与地方拉着“嗤”的长音，钻入脑子，久久不能消去，但是这两人却谈得欢，我轻轻地向窗边迈着步子，像是在看风景，其实这样离他们更近些，也不至于太尴尬，你在别人眼中就是个小姑娘家家，就像是国内呆腻歪了，想出来晃晃一般，也不是正儿八经做事的。
　　这不往窗户边站还好，这一站就发现，我进来的门竟然是个偏门。进门左边的房舍是食堂，我还疑惑呢，谁家公司这么设计餐厅，这么好客。顺着中心大路向左边延伸看去，那不是太近的尽头，就是公司的正大门。
　　“走唻走唻！！来都来了，参观参观！回去老董事长找谈心还得报告报告！”薛主任放下茶杯，起身就催促着王，王像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般，磨叽着，始终满脸红盈盈的带着笑，却不急不慢地，与薛主任军人作风大相径庭；
　　“我茶还没喝好呢！”王善意地斜着眼看了下我们，仍旧善意地笑嘻嘻，这人能懒到什么程度，任薛主任怎么着急，说话跟蹦枪子一样，这位王哥连眼睛都懒得转，只是右手轻轻地把茶杯递到手里，悠悠地喝上一口……
　　不知怎地，我心里极其反感，私心将他化为树懒。
　　薛主任实在受不了，猛地夺下王哥的杯子，一把“嘭”地使劲放到桌子上，茶杯盖像被吹起的小百褶裙，登时飞了上去；水珠也登时飞溅出来，像是裙子点缀的钻石般！
　　“呵呵呵，你呀你呀——”王哥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着薛主任，薛主任笑得更开心了，两兄弟就像是有了断背的情谊，手拉着手走着，薛主任手快，不停地拍着比他高大的王清华的屁股——
　　这一幕，我走在后面看着——好尴尬呀~
　　往路中央一走，整个厂区的基本设施我便清楚了。这个王哥就不是个来事的人，极为死板，在这大冷天将我们带着一直往大门那边走，你说他老蔫吧，这走起来飕飕的，我基本是带着小跑跟着，到了大门口，开始笑眯眯地介绍，左边是门卫加收发室，是个老大爷跟个大姐管理；然后他身子一转，脸也不转，只是手一抬：
　　“左手边，小花园，里面停车场，这边骑自行车多，这里开车的大都是国内来的；”小花园基本被雪覆盖，大概能看到冬青一些，还有一些秃噜的树也不知道是什么，确实，车子不多，但是大门口可以看到很多的整齐停放的自行车；
　　“右边就是报废的机器仓库，”又往前走了段，
　　“你看你不来行政楼享福，行政楼风景多好！”薛主任双手插在口袋里，八字腿，大步流星，恨不得踩上高跷，一边飞还不忘记揶揄下王，但是王无所谓，笑眯眯，行政楼就在花园的南边，紧邻着；
　　“然后这边就是研发质检楼，这边是…….”
　　大概看来，生产厂房，那种大铁皮的，路两边对应，有六个大车间，不时有叉车叉车成品半成品来回穿梭……
　　后面是一片大空地，停着好几辆货车等待装货，再往后走，里面有个小门，有个门卫大叔，
　　“后面就是职工宿舍，国内来得多，这边什么都贵，有个落脚的地方，还能攒点钱~”王哥带领我们走进去，很中国式的楼盘，左右各2幢，每幢三个单元，“还没来及装修，简单设施，住着交水电费就行，嘿嘿…….”
　　在偏门的正对面，其实还有一个操场，最左侧还装了三个篮球场，开放式的，在这里工作应该基础设施是没问题的——
　　“王总，发货了！”突然有人喊道，还未等我们看清是谁喊得，这个树懒似的王哥便像踩了风火轮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