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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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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的除夕,秋家依旧少了一个人。
天空中几颗星斗还未隐去,冰冷的夜色,依旧笼罩着大地。寒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整个大地上,化作污泥。
整个家属楼却像按醒了开关一样,忙忙碌碌的声音,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年用的东西。平日里,大家舍不得用的好材料,也都纷纷拿出来了。
肉香弥漫,滋滋的油炸声仿佛在较劲,好像谁家的声音大,谁的日子就过得好。小孩子们在楼梯间窜来窜去,遇到相熟的人家,或是哪家的掌勺心情好,也能白饶一两块炸肉,酥糖,炸糕之类难得的美食。
为了这么一点微末的可能,这一整天孩子们就没有消停下来。这些孩子也有分寸,因为家家都不宽裕,并不会主动讨要,只是嘴甜的停下来夸一两句,笑嘻嘻地问个好,要是有东西那自然好,要是没有,他们也会乖乖的离开,并不会死皮赖脸。
王淑芬站在自家的灶台前,看着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冒烟了,用手夹起一个丸子,在左手的鸡蛋糊糊粘一下,然后放到油锅里,一个接一个,二三十个是一锅,等着丸子,浮上来,表皮也焦黄了,就差不多好了。用笊篱捞起来,控干净油,倒在旁边,铺着玉米叶的瓷盘里。
秋红军向来性子跳脱,早就急不可耐的等待旁边,就要伸出手去拿一个。
王淑芬瞪了小儿子一眼,嗔到,“不怕烫着你的手!”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下一锅,一边对着小儿子吩咐道:“把丸子端进屋去吧。丸子一人三个,不许偷吃!”
被骂了也不生气,秋红军高高兴兴的端起端起盘子,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个,塞进嘴里,烫的嘴直哈气,边往回走,边囫囵着说:“我先吃了自己的这份。”
屋子里,秋红和秋云,正在揉面做馒头,大嫂李月也在一旁帮忙,不过她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也就做点轻省的工作。三人除了白面开花馍,还做了糖三角、枣馍馍、花馍,秋云和秋红揉面,李月把枣子戳在面上。
小小的案板放在饭桌上,秋云和秋红对面站在长边上,李月坐在横面,两双巧手将手里的面团揉,捏,压,一个个馒头漂亮又整齐。
秋红看着对面那双洁白如玉地手指,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张秀美出尘的脸,顿时心里一刺,她自己的模样也不错,不然对象周海军也不会追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暗黄的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这时,听到旁边传来的咀嚼声,转头一看,正好看到李月一边往馒头上戳枣子,一边往嘴里塞个不停,目光直直的望着那碗枣子,又想到,这枣子也是秋云的单位福利,自己比秋云大六岁,却还只是个临时工……
越想越心塞,眼睛也不转,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李月看着大姑子一直盯着枣子,也有些心虚,尴尬的开脱:“医生说我的身子要补补,这枣子是稀罕物,我就吃几个。”也不好意思再往嘴里塞了,只低头忙起来。
秋云也早就注意到旁边情况,在她看来,拿回家就是给家里人吃的,李月怀着孩子吃点枣子也算是正当,全做没看到罢了。
回过神来秋红,看着秋云的模样,忍不住含酸道:“大嫂也不用客气,反正有人本事大,吃完了说不定还有呢?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只可惜咱也不是她的好姐妹,不然说不得连新衣裳都能捞一件?”
“呵!”秋云俏脸一寒,声音凛如寒冬,毫不留情的回到,“你知道不是好姐妹就好!甜甜可还等着另一个姐姐的好东西呢!”
她可不会惯着这个姐姐,将手里的馒头往案板上一戳,圆润可爱的造型变成不规则的面团,冷瞥一眼,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不想再面对这张尖酸刻薄的脸。
秋红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屋子正北侧,待客用的大方桌上,摆满了对联,秋大海带着两个儿子,正在小心翼翼的用剪刀裁开对联纸。
男人们也听到也旁边姐妹的争吵,秋保国心里有些埋怨,自己老婆怀着孕呢,吃点好东西怎么了?秋红怎么拿自己老婆做筏子。秋保国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向来不爱说话的秋大海出声打圆场:“云云,你去看一下小六!别把咱家的丸子都吃完喽!”
话说出口,才发现话似有歧义,好似暗指儿媳妇偷吃,老脸不禁一红,他真没这个意思,只能别扭的加上一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妈肯定要他把第一锅端进来,你去看一下。”
话音未落,秋云还没动身,房门就打开了,秋红军端着丸子走进来,嘴里还含着肉丸子,正好听到秋父的话,立马大声喊到,“爸!你可别冤枉我,我吃的是自己那份!”
说着,先把盘子递给近旁的姐姐和嫂子,“大嫂,二姐,四姐,一人三个,可香啦!”
秋云没有客气,就从里面捡了三个出来,然后秋红左挑右选,拿了三个觉得比较大的丸子,李月难得谦让,最后挑选三个出来。
剩下的就是父子三人的。
几个人拿着小小的丸子,肉香扑鼻,混着鸡蛋的焦香,吃的津津有味,小小的争执化为无形了。
等王淑芬把丸子,糖糕,藕盒子都炸好,又熬了一小碗浆糊,众人把馒头放进大大的蒸笼里,开始大火蒸馒头。
秋大海指挥着大儿子和三儿子贴对联,自己站在远处,看是否贴得整齐,看到儿子们都年轻力壮,手脚麻利,不大会儿工夫就已经贴好了,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有点不大满意,自己暗自嘀咕道:“年年贴同样对联,‘春风杨柳晚秋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要不就是‘红心向党抓革命,恐后争先促生产’,我都会背了,贴个年年有余都不成。”
几人听到父亲的话,都没有作声。王淑芬眉头一皱,小声骂道:“作死哩!胡叨叨什么?”说完,想到说的不吉利,呸呸两声,把晦气吐掉。
看着丈夫默不作声,对着儿女和媳妇叮嘱:“啥都没听到,知道不?出去的时候,说话也得过脑子,要不就闭紧嘴。”
几人乖乖点头答应下来,这几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发生了很多,大家也就都有经验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免得麻烦上身。
夜色降临,整个城市都静悄悄,冷清清。没有爆竹声、联欢会。
倒退十年,每次过年厂里都发电影票,办联欢晚会,秋大海和王淑芳年青的时候也在舞台上表演过,那时孩子还小,都在台下热热闹闹的看演出。
饭菜很是丰盛,一人一大碗带肉的饺子,桌上放着六盘热菜,桌子正上方,一块砖用红纸包着,上面端放着一副伟人的半身像,左右点着红蜡烛,像前供着一碟饺子。众人习以为常,吃的热火朝天,菜汤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就是平日里吃饭最矜持的秋云,也把一大碗饺子,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也就各自休息了。因为人多,大嫂李月和俩小姑子睡在一起,秋保国搬到秋云原来住的房间,兄弟三人挤着住在一起。
第二天,众人难得都起的比较晚。吃过早饭后,一家人也不在家呆着,这几年抓的很严,家家都不让拜年,每个大年初一都冷冷清清的。一家人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就一起去看电影,也算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了。
放映室灯光昏暗,人头攒动,没什么消遣活动的人的想法一致,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家人来看场电影,也不贵,一张票也就一毛钱,小孩还不算票,可以坐在自家大人身上,蹭一场免费电影。
花了八毛钱买票,又花了两毛钱买了一包炒瓜子,王淑芬有些心疼,更想着以前过年的免费电影了。
进去的时候,前面已经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