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欧阳塔塔

5、永宁

　　岳凌霜头一回觉得自己该谢谢青衣公子，若不是他自己也没法把白城的条条街道摸得那么透彻。

　　司马少陵的脸色并不好看，脸上的伤和肩上的伤口都在涌出黑色的血，俨然是一副中毒的模样。但岳凌霜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救他。

　　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岳凌霜将司马少陵带到自己住的客栈，客栈老板只看了一眼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手上的事。司马少陵倒也没说什么，淡然地被岳凌霜拉着走到客栈。

　　刚走到门口，司马少陵便感觉到没有点灯的房内有人，左手握着的长弓已经无力抬起，只能从身后的箭袋里拿出一支箭。他反手握着箭，挣脱开岳凌霜的手。一脚踹开房门，快步用箭刺向那人。

　　岳凌霜见那人顿了顿，一手握住袭来的箭。在交手的一刻司马少陵已知来人是谁，他放下执着箭的手，那人也松开箭。

　　岳凌霜点亮房内的灯火，那人依旧是一副平民打扮，穿的也是在简素不过，丢到人群里除了那张脸几乎是辨不出他是青衣侯薛家的公子。

　　他看着司马少陵受伤的模样仿佛早知他会如此，岳凌霜见司马少陵步子有些乱，估计是毒已经深了，将司马少陵扶至床边想让他躺下，但他却执意坐着。

　　青衣公子替他封了几大要穴，防止毒到处走动以致入骨。

　　“你这般拼命，怎对得起为你拼命的人，”青衣公子看着他，叹了叹，“原本我始终不明白姐姐怎么会同你这一根筋在一起，方才见你对付他们倒是明白了，你们两个都是笨蛋。”

　　岳凌霜期初在查看司马少陵的伤势，现在又听见了青衣公子说的什么了不得的话，顿时倍感震惊。

　　“为了一个瓶子，你这样连命都不要，枉得姐姐为你一命替一命，真是不知值还是不值。”

　　青衣公子依旧自顾自的说，司马少陵却闭上眼全然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

　　岳凌霜虽不太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隐隐感觉到那个长得和她很像的，青衣公子的姐姐，可能就是那个瓷瓶的主人，是对司马少陵来说最重要的人。

　　“他中的毒不是普通大夫可解的，你再往西到了永宁，那里有个人必然可以救他。”青衣公子负手说着，而他说这番话时，岳凌霜看见司马少陵的眼睛动了动。

　　永宁。

　　“那人是谁，住在哪里？”岳凌霜问道。

　　青衣公子摆摆手，又指了指司马少陵。

　　“除了他，没人可以找到那个人。”

　　那个叫永宁的地方，她在小时候是听说过的。九宫连环庄曾经的白虎使就是失踪在永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也无人知道白虎使白剑英到底去了哪里。

　　岳凌霜点点头，看了司马少陵一眼，他依然是冰冷地坐着。

　　青衣公子说司马少陵伤得很重，那毒是血灵渊特有的以数种毒花毒草中提炼出来的，如若毒素入了心脉便是回天乏术，于是两人天一亮便启程前去永宁，岳凌霜倒是奇怪青衣公子竟然没有跟着。

　　在白城里购了两匹马，又添补了些干粮，岳凌霜带着司马少陵踏上前往神秘永宁的路。司马少陵一如既往的沉默，自昨夜那一句话后他便没有再说过话。因为他左臂无法用力，大多数事情都是右手完成的。

　　不过大多数时候，司马少陵还没有动手，岳凌霜已经抢先替他完成了。

　　岳凌霜去附近打水回来，看见司马少陵饶有兴致地在打量自己的逝水剑，想着司马少陵少有这么好奇的时候。这一路来除了骑马赶路，就是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起初岳凌霜在他身边还能瞎聊几句，到后来就真的没有什么话题可说的了。

　　见岳凌霜回来司马少陵抬了抬头，随后继续打量长剑。

　　“逝水？”司马少陵挑了挑眉，问道。

　　岳凌霜点了点头，将水袋放下，道“你知道这把剑？”

　　司马少陵沉默。

　　“这剑是一个居士送我的，我下山来就是找他的。”岳凌霜毫不在意司马少陵的沉默，继续道“听说那居士住在月照山上，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司马少陵依然沉默。

　　“我之前还打听过这个居士，可都没有什么线索，你说他是不是个神仙啊，不然怎么会那么难找？”

　　司马少陵依旧沉默。

　　“我忘了，你还算是个哑巴的。”岳凌霜伸了个懒腰，从包袱里掏出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司马少陵。

　　司马少陵似乎只是“哑”，但没有瞎，看了一眼递来的馒头还是伸手接过了。

　　馒头的味道虽然没有山上的珍馐那样美味，但岳凌霜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身为武林盟主的女儿，如果只能一辈子呆在一个飞来峰上什么也不知道，被九宫连环庄保护的好好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现在这样虽然常常被追杀，一日饱一日饿的，但她却有一种自己踏入江湖的感觉。

　　“到了永宁，你就走，不用管我。”司马少陵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轻，估摸着是毒素伤得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岳凌霜顿了顿，想了想他是不是真的说话了，这么久以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人我自己会去找。”

　　岳凌霜啃着馒头，声音有些囫囵，但她还是尽可能让司马少陵听清楚她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吵，特麻烦？你不说话我怕你闷，你知道么人一闷啊就会胡思乱想……”

　　“跟着我你会死。”

　　司马少陵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是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

　　“人都会死，我要是死在飞来峰上那是被动的等死。我觉得既然横竖都要死，当然要死而无憾啊！”

　　司马少陵看着她，鹰隼一样的目光闪过一瞬而过的异样。每一次他似乎都在回避她的目光，但常常他又会时不时地看着自己，好像像是期望穿过自己看到另一个人。

　　“有人在不断避开这场纷争，而你却故意要淌这趟浑水。”他的声音很低，也是第一次一直看着她说话，这着实是令她受宠若惊。

　　这句话她爹也说过，只不过意同句不同。她爹一生希望躲开风云，但他女儿却一心想踏足红尘去寻找一个可能永远找不到的人。

　　入了江湖，一切便是身不由己了。

　　“我不怕死，死这种经历我刚出世就有过。居士说我是天魔命数，一身的煞气足以克了全家。我娘大概就是这么被我克死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啊，这么好的本事不好好利用怎么行。既然都是要克死人的，那就干脆克点坏人，克着克着江湖大概就太平了。”

　　说着说着岳凌霜觉得司马少陵看自己的目光又凌厉了几分，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一边只能低头沉默啃馒头。

　　蓦的，岳凌霜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却看见司马少陵引着弓，长箭正对着自己。她眼中晃过一丝震惊，下一刻正准备大叫时司马少陵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反倒是耳边擦过一阵风。她睁开眼，司马少陵已冷着一张脸收回箭，而她身后，一个原本隐于草丛之中的杀手喉间正横着一支箭。

　　“你快走。”他沉声道，话音一出岳凌霜站起来拔出剑俨然一副要和人家拼命的意思，压根没有要走。

　　司马少陵见状无奈叹了一声，“这人不过是个探子，下一拨杀手很快会到。我们分开走，目标不会那么大，我也不用分心照料你。”

　　岳凌霜闻言不知怎的脸红了红，说话有些急促，“我有逝水，我也可以帮你，不需要你照料。”

　　“叫你走就走！”司马少陵见她仍没要走的意思，既然晓之以理没用，那就只能轰走她了。

　　岳凌霜确实是被他吓了一跳，他吼了一声声音虽不响，但却让人感到害怕。何况他还中着毒，不顺着他万一毒发身亡了怎么办。他也自有他的主意，她呆在这儿可能反而会误了他的事。

　　“那我先走，你自己小心。”

　　她临走前叮嘱了一句，也不知他听没听见。差不多快跑远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结果才一会儿的功夫，司马少陵也已经不见了。

　　风中带着冷冽的肃杀，四周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