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欧阳塔塔

17、山雨欲来

　　天快亮时，司马少陵才回来，怀里抱着陆家全体彻夜不眠寻找的陆家大小姐。上一次她被司马少陵带回来时只是一脸疲倦，而这一次她却是昏迷着被带回来的。

　　陆铭烟见到小夜回来一直深锁着的眉头却没有散开，他连夜叫人请了大夫，又让陆杨氏照料小夜，而自己则把司马少陵叫入书房单独谈话。

　　这单独谈话甚至连岳凌霜也不能旁听。

　　大夫诊断是伤寒导致的高烧不退，加之小夜之前的病并未完全康复，才导致目前昏迷不醒。虽也开了药方，并按大夫的嘱咐令小夜服了药，但小夜始终是这样躺着。

　　岳凌霜有些发慌，她想起了在茵县的小夜。

　　陆明青是在第二日的下午才回来的，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岳凌霜一直以为陆明青此番不在家必然是上战场打仗去了，没想到只是去了广陵替陆铭烟登门拜访容家。

　　而跟随陆明青一起回来的则是容家的小姐容雪。

　　陆明青回来时小夜仍然继续高烧不退昏迷着，他在床边守了一段时间，听说逮到了四个可能对小夜意图不轨的流氓，又听说岳凌霜卸了他们一人一条胳膊，当即就又卸了四人一人一条腿。

　　岳凌霜想幸好司马少陵自送小夜回来后便被陆铭烟喊进了书房，不然这四个人估计现在连脑袋都已经被卸了。

　　岳凌霜晓得，像陆明青这般上过战场的，必定是杀人不眨眼。他眼中的杀意完全可以把这四人都给吞了，但他却仍是没动手。

　　“他们的命，是留给阿姐的。”

　　司马少陵出来后也只是淡淡瞥了那四人一眼，也没真的去卸他们的脑袋。

　　小夜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期间一会儿烧退了一会儿后烧起来了，大夫说这样下去即便治好了身子也会留下一些毛病。

　　这半个月来，岳凌霜发现，司马少陵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半个月后小夜醒了，但岳凌霜总觉得眼前的小夜有些不一样了。她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但岳凌霜始终觉得，小夜已经不再是两仪坡上那个时而淡淡然时而还是会被岳凌霜逗笑的小夜了，她已经变成真正的陆家大小姐。

　　那个矜持稳重，淡定得甚至有些令人害怕的陆夜青。

　　岳凌霜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是小夜脑子烧坏了，但很明显小夜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清楚，但也却什么都不肯说。

　　除了小夜不太正常，还有司马少陵。只是司马少陵平日里似乎也是这样，所以他的不正常倒是显得正常多了。

　　至于那几个断了一只手一条腿的四个流氓，陆明青把他们带到小夜面前时一副任凭他姐处置的样子，那几人见着了当日卸他们胳膊和腿的两人本就已经吓傻了，这会儿又让他们想起那日见到的一只紫色的眼睛，更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小夜倒也没说怎么处置，只是叹了口气，淡淡然让陆明青自己去办吧。

　　岳凌霜发现，无论她怎么说笑，容雪怎么在旁边搭腔，小夜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在整个过程中，小夜连嘴角也没有动一下。

　　那一场雨夺去了她的健康，也夺去了她所有的欢乐。

　　岳凌霜始终没问小夜为何会跑去喝酒，她知道，小夜是不会告诉她的。

　　自从小夜生病，司马少陵就再没提过那日娶她之事，岳凌霜也以为司马少陵忘了。直到一日司马少陵又重新提起时，陆铭烟看了一眼小夜，小夜则看了一眼他们，淡淡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一个是我大哥一个将是我嫂子。办就办吧，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罢了。”

　　陆铭烟一副小夜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的表情点点头。

　　于是陆家就开始张罗婚事，而婚事的双方却不是陆家的人。

　　岳凌霜也知道，陆家的人是因为心疼小夜，晓得他们两个是小夜最好的朋友，所以才借了这个地方办这个婚事。本来是邀请许多人来的，但司马少陵说不必搞得人尽皆知。因此这个婚礼也只有陆家的人参与罢了。

　　陆明青本是叫容雪回去的，但容雪似乎很爱凑热闹，执意要等婚礼过后再走。

　　嫁衣之类的都是小夜一手操办的，如今的她在岳凌霜眼里俨然就是聪慧能干的大姐形象，岳凌霜每次对小夜说谢谢，她却也总是淡漠地摇摇头。

　　生了一场病，却让岳凌霜觉得她与小夜越来越生疏，而且司马少陵也尽量避开小夜，甚至两人都没与对方说过一句话。

　　由于岳凌霜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被九宫连环庄或是血灵渊的人晓得了，他们往后的日子便难过了。横竖岳凌霜嫁给司马少陵后也是回不去代表正道的九宫连环庄了，若是不隐藏了身份以后被追杀也是家常便饭。

　　于是有人问起陆铭烟家中办喜事之类的，陆铭烟也只说是自己的义子与一位叫上官峨眉姑娘成婚了。

　　婚礼的前一天一早岳凌霜便看见小夜带着几个家奴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晚一些的时候她来到岳凌霜的房里，替岳凌霜戴上了一条血红的玛瑙手链。小夜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这是薛承欢让她代为保管的，若是司马少陵遇到了合适的人再转交与人。

　　婚礼很简单的进行着，但岳凌霜却觉得很开心，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此。

　　红盖头盖住了她的脸，她看不清方向，但她知道总会有一只手握住她，带着她向前走，这个人就是她的世界。

　　她没有想过会与司马少陵走到这个地步，即便他心里还有薛承欢的影子，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代替他心里的薛承欢。

　　“恭喜哥哥和嫂嫂。”

　　是小夜的声音。

　　岳凌霜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那天晚上，司马少陵喝得很醉，她从没见过他喝的那么醉。岳凌霜把他拖到床上时，他还叫喊着要喝酒。

　　对不起，不要走。

　　他一直反复得喊着这两句话，他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岳凌霜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手不自觉抚上他的脸，轻轻一叹。

　　他是在想薛承欢吗？

　　没事的，少陵，我在这里。

　　就算一辈子只能在你身边做薛承欢的影子，她也无怨无悔。

　　她手腕上的血红玛瑙如同一朵朵鲜红的花，在暗夜中独自绽放。

　　第二日一早，司马少陵说要离开时，陆铭烟倒也没阻止，只说有时间再来苏州。

　　岳凌霜同小夜说时小夜只说了一句真巧，岳凌霜本来还没明白小夜的意思，容雪便在旁边搭话说小夜也要走了。

　　小夜是去当年陆铭烟遇见苏秦的地方，那个叫秦淮的地方。

　　岳凌霜有些担心小夜的安全，本以为陆明青会跟着一起去，但陆明青却表示他阿姐不让他跟着。本来岳凌霜是想劝司马少陵一起护送小夜去秦淮的，但没等她劝说小夜便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了。

　　她是执意不想有人和她一起去。

　　岳凌霜对小夜的改变很是不解，她也问过陆明青，陆明青也不说，所有人都像是守着一个秘密，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

　　甚至岳凌霜觉得，司马少陵也知道这个秘密。

　　难道是关于云泽的？

　　小夜与他们是一同出去的，他们也是亲眼看着小夜纵马越去越远，司马少陵盯着岳凌霜手腕上的血红玛瑙。岳凌霜察觉到那如火的目光不自觉摸了摸玛瑙珠串作的链子，上面有些损坏的纹路，但却也丝毫不损它的耀眼。

　　司马少陵也只是看看，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纵马去了一个地方，那里叫原水。岳凌霜想她是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吧，其实只要能同司马少陵在一起，又和妨是在什么地方。

　　司马少陵说原水这地方黑白两道都有人，龙蛇混杂，在这里总算是大隐隐于市。

　　原水小镇看起来与其他的地方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眼中都带着警惕的目光，她倒是想到那个关于九宫连环庄和血灵渊的传说。在路上撞见的人也许只是普通人，也可能是九宫连环庄的人，更有可能是血灵渊的人。

　　如今她倒是觉得自己身体力行着这个传说。

　　这里看似平静，但谁都知道，这里不平静。

　　原水有一个规矩，在其所在的范围内，黑白两道都不得在此打斗杀人。也不知这规矩是谁立的，至少百年前这规矩就在。居住在原水的人也都很遵照这个规矩。

　　岳凌霜与司马少陵在此隐居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原水，甚至是小夜也不知道。

　　由于九宫连环庄的人多数认识岳凌霜，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出门的，司马少陵则是出门都带着面具。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不能见光的，因此即便遮着面具也不会有人起疑。因为基本上满大街都是面具人。

　　每一次司马少陵出门，岳凌霜都会担心他还能不能平安回来。每次见他安然回来了，她又会很庆幸。

　　每每司马少陵问她为何傻笑时，她都不语。

　　远离了江湖的刀剑纷纷，对于现在的岳凌霜来说，最重要的只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居士，什么江湖，甚至九宫连环庄都不再那么重要。

　　一个女子，浮华半世，也不过想找一个栖身之处，一个屋檐罢了。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她情愿永远也不醒来。

　　这场梦，一直到那一日，从那一日开始她的梦趋于破灭。她努力维持的平和却如同原水镇一般，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夕罢了。